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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25.秋歌-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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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吵架了?你家里嫌弃她?唉!”他叹口气。“一切都在我预料之中!而她却不来找我!当初,我就对她说过,你不一定能带给她幸福,可是,她说,你能把她放进地狱,也能把她放进天堂,无论是地狱还是天堂,她都要跟你一起去闯!这样一份执着的爱情,我还能说什么?”他盯着殷超凡:“你居然没带她进天堂?那么,她就必然在地狱里!” 
  殷超凡的心脏痉挛了起来,一阵尖锐的痛楚,从他内心深处一直抽痛到指尖。第一次,他听到一个外人,来述说芷筠背后对他的谈论!而他,他做了些什么?如果他潜意识中不中了父亲的毒,那天早上,不去和她争吵,不打她耳光……天哪!他竟然打她耳光!不由分说,不辨是非的打她!他耳边响起竹伟的声音:“你是坏人!你打我姐姐!你瞧,你把她弄哭!你把她弄哭……”他把头埋进手心里,半晌,才能稳定自己的情绪,重新抬起头来。“那么,你也不知道她在哪里了?”他无力的问。 
  “如果她来找我,我一定通知你。”方靖伦真挚的说,被他那份强烈的痛楚所感动了。“她离开友伦公司的时候,曾经答应过,如果有困难,她会来找我。可是……”他沉思着。“我想她不会来!她太骄傲了,她宁可躲在一个无人所知的地方去憔悴至死,也不会来向人祈求救助!尤其……”他坦白的望着殷超凡:“她曾经拒绝过我的追求!她就是那种女孩,高傲、雅致、洁身自爱,像生长在高山峻岭上的一朵百合花!在现在这个社会,像她这样的女孩,实在太少了!失去她,是你的不幸!”从蓝天出来,他没有叫车,冒着雨,他慢慢的往家中走去。一任风吹雨淋,他神志迷乱,而心境怆然。回到家里,已经是吃晚饭的时间了,全家都在等他。他像个幽灵般晃进了客厅,浑身湿淋淋的滴着水,头发贴在额上。殷太太一见之下,就忍不住叫了起来:“哎呀!超凡!你是刚出院呢!你瞧你,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呢?啊呀……超凡,”她怔住了,呆呆的瞪着儿子:“你怎么了?你又病了吗?”殷超凡站在餐桌前面,他的目光直直的望着殷文渊,一瞬也不瞬,眼底,有两簇阴郁的火花,在那儿跳动着。他的脸色苍白而萧索,绝望而悲切。但是,在这一切痛楚的后面,却隐伏着一层令人心寒的敌意。他低低的、冷冷的、一字一字的开了口:“爸爸,你有一个儿子,你为什么一定要把他谋杀掉,你才高兴?”说完,他掉转头,就往楼上走去。满屋子的人都呆了,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殷文渊被击败了,终于,他觉得自己是完全被击败了,但是,他还想做最后的努力: 
  “超凡!”他叫,没有回头看他。“你总念过那两句话:世间多少痴儿女,可怜天下父母心!” 
  殷超凡在楼梯上站住了,望着楼下。 
  “爸爸!你终于明白我是‘痴儿女’了,你知道吗?人类的‘痴’有好多种,宁可选择像竹伟的那种,别选择像我这种!因为,他‘痴’得快乐,我‘痴’得痛苦!” 
  他上了楼,把自己关在卧室里。 
  殷文渊是完全怔住了,坐在那儿,他只是默默的出着神。殷太太的泪水沿颊滚下,她哽塞着说: 
  “去找芷筠吧!不管他娶怎样的媳妇,总比他自己毁灭好!”殷文渊仍然默默不语。雅珮叹了口长气说: 
  “说真的,人还是笨一点好!聪明人才容易做傻事呢!我不管你们怎样,从明天起,我要尽全力去找芷筠!” 
  接下来的日子是忙碌、悲惨、焦虑、苦恼、期望……的总和。殷超凡天天不在家,等到手伤恢复,能够开车,他就驾着车子,疯狂的到各处去打听,去找寻,连职业介绍所、各办公大楼都跑遍了。也曾依照霍立峰的办法。远征到台中高雄台南各大都市,去调查户籍,可是,依然一点线索也没有。最后,殷超凡逼不得已,在各大报登了一个启事: 
  “筠:“万种誓言,何曾忘记? 
  一片丹心,可鉴神明! 
  请示地址,以便追寻! 
  凡” 
  启事登了很久,全无反应,殷超凡又换了一个启事: 
  “筠:请原谅,请归来,请示地址! 
  凡” 
  当夏天来临的时候,殷超凡终于认清一件事实,芷筠是安心从世界上隐没,守住她当初对殷文渊所许下的一句诺言,不再见他了。他放弃了徒劳的找寻,把自己关在屋里,他沉默得像一块石头,冷漠得像一座冰山,消沉得像一个没有火种的炉灶,他不会笑,不会说话,不会唱歌,也不会上班了。 
  整个家庭的气压都低了,雅珮本来订在十月里和书豪一起出国,在国外结婚,可是,她实在放心不下超凡,又把出国日期往后移。私下里,她也用她的名字登报找过芷筠,仍然音讯杳然。这天,殷超凡望着桌上的那盆紫苏,这盆东西始终不死不活,阴阳怪气,不管怎么培植,就是长不好。殷超凡忽然心血来潮,驾着车子,他去了“如愿林”。 
  “如愿林”中,景色依旧,松林依然清幽,遍地红叶依然灿烂,绿草的山谷依然青翠。他坐在曾和芷筠共许终身的草地上,回忆着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一时间,心碎神伤,而万念俱灰。“芷筠,真找不到你,这儿会成为我埋骨之所!” 
  这念头使他自己吓了一跳,顿时冷汗涔涔了。不,芷筠,你会嘲笑一个放弃希望的男人!他想着,我不能放弃希望!我还要找你!我还要找你!我还要找你!那怕找到天涯地角,找到我白发萧萧的时候!依稀恍惚,又回到他们谈论婚事的那一天!如果那天芷筠肯和他结婚,一切悲剧就不会发生了。芷筠为什么不肯答应结婚呢?“……如果你要和我公证结婚,我们就只有一条路可走!……”“……如果你娶了我,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在利用父母的弱点,这是很不公平的事……” 
  “……如果你一无所有,我不会在乎你父母的反对与否……”“……在那唯一的一条路之下,我愿意嫁你。……” 
  芷筠说过的话,一句一句的在他记忆里回响。忽然间,像是一线灵光闪过了他的脑海,他顿时间明白了一件事!当时芷筠费尽唇舌,只是要告诉他,她不愿嫁给台茂的继承人!不愿当殷家不受欢迎的儿媳妇!她早已知道,殷文渊不会接受她,而她也不甘于背负“为金钱勾引台茂小老板”的罪名,她也看不起那份金钱!所以,千言万语,她所说不出来的,只是几个字:殷超凡!做你自己,独立! 
  “独立!”这两个字像一盏明灯般在他眼前闪耀。骤然间,他回忆起以往种种,自幼,他在父亲的安排下做一切的事,用父亲的钱,在台茂当经理,开着父亲送的车子,穿着父亲订做来的衣服,住着父亲豪华的住宅……他自然而然的接受这一切,虽然潜意识里曾想挣扎,明意识里却安之若素!芷筠千方百计,想要让他了解,他需要先独立,才能和芷筠结婚!而他却根本没有体会到!芷筠,芷筠,你是怎样的女孩!你用心良苦,而我却无法明白!芷筠,芷筠!我只是“混蛋加一级”!独立!是的,独立!早就该独立了!儿子可以孝顺父母,却不是父亲的附属品!独立!独立!独立!芷筠!今生或者再不能相见,但是,最起码,我该为你站起来,做一个能够独立自主的人!做一个不再倚赖父亲的人! 
  他驾车回到了家里。殷文渊夫妇都在家,最近,为了殷超凡,殷文渊几乎谢绝了外面所有的应酬,他近来变得十分沮丧,十分焦灼,只是,许多话,以一个父亲的尊严,他无法对儿子说。如果现在有什么力量,能够让殷超凡恢复往日的欢笑、快乐及生气,他愿意牺牲一切来换取!不止殷文渊夫妇在家,雅珮和范书豪也在。殷超凡大踏步的走了进来,看了看父母亲,他就一言不发的往楼上走,殷太太已看惯了他的漠然,却依旧忍不住的摇头叹气。殷文渊点着了烟斗,他深深的吸着,烟雾弥漫在空气里,忧郁和凄凉也弥漫在空气里。只一会儿,殷超凡背着一个简单的旅行袋,手里紧抱着他那盆视作珍宝的紫苏,走下楼来了。殷太太立即一震,急急的问:“你要干什么?”“爸爸,妈妈,”殷超凡挺立在客厅中间,郑重、沉着、而严肃。“我要走了!”“走了?”殷文渊跳了起来。“你要走到哪里去?” 
  “我还不知道。我想,无论如何,我也读完了大学,找一个工作应该并不困难!”“找工作?”殷太太喊着:“你在台茂当副理,这样好的工作你还不满意?为什么要找工作?” 
  “台茂的工作,可以让给书豪,”他诚恳的说:“爸爸,书豪比我懂得商业,他学的又是工商管理,他可以做为你的左右手,把他放到美国去,不止是台茂的损失,也是国家的损失!”“超凡,”殷文渊急促的抽着烟斗。“我告诉你一件事,我本来不想说的,我已经托了各种关系,去调查全省的人口资料,找寻芷筠的下落。”殷超凡直直的望着父亲,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深黑而明亮。他嘴角浮起了一个微笑,这微笑是含蓄的,若有所思的。“你肯这么做,我谢谢你!”他说,很客气,很真挚,却也很深沉。“放心,爸爸,我不会失踪,等我一找到工作,我就会告诉你我在哪里。如果你有幸运找到芷筠,请你务必通知我!”“超凡!”殷太太的泪水夺眶而出。“你爸爸已经去找芷筠了,你为什么还要走呀!你生气,我们知道,我们想办法弥补,你别一负气就离开家呀!” 
  “妈妈!”殷超凡恳切的说:“我并不是负气离家出走,我只是要学习一下独立,学习一下在没有爸爸的安排下,去过过日子!妈,每只小鸟学会飞之后就该飞一飞,否则,他总有一天会从树上摔下来摔死!” 
  他走到雅珮面前。“三姐,别出国,留在台湾!我们已经有两个姐姐在美国,够了,你和书豪留下来,帮助爸爸,安慰妈妈!”雅珮凝视着殷超凡。“我想,超凡,”她深刻的说:“我留你也没有用,是不是?你一定要走?”“是的!我要去找找我的方向!” 
  “超凡!”殷文渊紧咬着烟斗,从齿缝里说:“你知道工作有多难找吗?”“我可以想像。”“如果你不满意台茂,”殷文渊小心翼翼的说:“我也可以给你安排到别的地方去工作!” 
  “不必了,爸爸!我想我第一件需要做的工作,就是不再倚赖你的‘安排’!”“超凡,”殷太太发现事态的严重,忍无可忍的哭了起来。“你真的要走哇?你有什么不满意,你说呀!你要芷筠,我们已经在尽力找呀!超凡!你不能这样不管父母,说走就走……”“妈妈!别伤心!我不是一去不回,也不是到非洲或吃人族去!我只是去找一个工作……” 
  “好!”殷太太下决心的说:“你要到那里去,让老刘开车送你去!”“妈妈!”殷超凡自嘲似的微笑着。“是不是还要派周妈去服侍我穿衣吃饭呢?” 
  他走向了门口,全家都跟到了门口,殷太太只是哭,殷文渊却咬着烟斗,靠在门槛上发愣。殷超凡看到自己那辆红色的野马,他在车盖上轻拍了两下,甩甩头,他大踏步的往院子外面走去。“超凡,”殷文渊说:“连车子都不要了吗?这只是一件生日礼物而已!”“帮我留着!”他说:“我现在不需要,我想,我养不起它!” 
  他大踏步的“走”出了殷家。 


20


  转眼间,时序已入秋季。 
  在台中市附近,有个小镇叫清水,清水再南下,就是台中的外围区,叫大雅。在清水与大雅之间,有几户竹篱茅舍,这竹篱茅舍构不成村庄,只是几户居民而已,围绕在一些田畴和翠竹之间。如果要到这竹篱茅舍去,还必须远离公路,走一段泥泞的、凹凸不平的黄土路。踏上这条黄土路,就可听到隐约的鸡啼,和阵阵的犬吠,告诉你,这儿是一个远离都市烦嚣的所在,如果你念过几本书,你或者会兴起“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情画意。但,只怕真正鸡鸣而起,荷锄工作的那些农夫,并没有这么高的闲情逸致,来领悟这份大自然的美和这份空灵的境界。 
  这天,有辆黑色的“宾士”开到了黄土路旁边停下,司机下了车,一再询问田里工作的农夫们。接着,车里,殷文渊迈下了车子,他对黄土路上走去,一面说: 
  “老刘,别问了,一共只有这么几家人,还怕找不到吗?” 
  他沿着黄土路向那堆竹篱茅舍中走去,两旁的稻田中,秋收的稻已经割过了,新插的秧苗绿油油的一片,在初秋的轻风中一波一波的起伏着,那片嫩秧秧的绿,像块大大的地毯,使人想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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