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95-在路上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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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洛说:“我们正要过瓦齐河的时候,我想告诉你我对你迷恋上小型赛车比赛的想法,正在那时候,你说你那个裤子鼓鼓囊囊的老朋友同你父亲长得很像,你记得吗?”
“不错,我当然记得;不止那些,那引起了我一连串的想法,我正要对你说的时候却忘了,现在你提醒了我……”结果又产生了两个新的观点。他们反复讨论。卡洛问迪安是否诚实,尤其是在灵魂深处是否对他诚实。
“你干吗又把这一点提出来?”
“还有一个最后的问题我想了解——”
“可是,亲爱的萨尔,你坐在那里,都听到了,我们问问萨尔。听他怎么说。”
我说道:“那最后的问题你是弄不明白的,卡洛。任何人都办不到。我们总是存着希望,想一下子解决问题。”
“不,不,不,你说的绝对是胡扯和沃尔夫式的漂亮话!”卡洛说。
迪安说:“我根本没有那种意思,我们应该让萨尔自己思考,事实上,卡洛,你是不是觉得他坐在那儿看着我们的样子里面有一种尊严,大老远来到这里,有病啊——老萨尔是不会开口的,老萨尔是不会说的。”
“问题不在于我是不是会说,”我反驳道。“只是我不知道你们二位在说什么,或者想弄明白什么。我知道谁都无能为力。”
“你说的东西都是消极的。”
“那你想干什么呢?”
“告诉他。”
“不,你告诉他。”
“没有什么可告诉的,”我说着笑了起来。我戴着卡洛的帽子。我把帽子拉下来遮住眼睛。“我要睡了,”我说。
“可怜的萨尔老是想睡。”我不做声。他们两人又开始争论。“你向我借五分钱,凑足炸鸡排的账单时——”
“不,老兄,是肉末辣酱!得克萨斯之星,你记得吗?”
“我把它同星期二的事情搞混了。听着,你向我借五分钱的时候,你说:‘卡洛,这是我最后一次麻烦你了,’好像,其实你的意思真的是说我已经同你谈妥再也不麻烦你似的。”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亲爱的朋友,请你听清楚了,那晚玛丽卢在房间里哭,我转向你,用我特别真诚的音调说话时,你我都知道那是装出来的,目的是用我演戏的本领来表明——慢,不是那么一回事。”
《在路上》 第二部分《在路上》 第八节(2)
“当然不是!因为你忘了——不过我不再指责你。我就说了你是对的……”他们就这么谈着,直到夜深。破晓时,我抬眼看看。他们正在敲定上午的事情。“当我对你说,由于玛丽卢的关系,也就是说,我今天上午十点钟要同她见面,因此我必须睡觉时,我并没有驳斥你说的没有必要睡觉,我只是斩钉截铁、不容争辩、简单明了地说我现在非睡不可了,因为,老兄,我的眼睛睁不开了,我的眼睛红肿、酸痛、发胀……”
“啊,孩子,”卡洛说。“我们现在非睡不可了。我们休息吧。”
“你不能休息!”卡洛扯开嗓子喊道。这时传来了清晨最早的鸟叫声。
“听我说,我一举起手,”迪安说,“我们大家就停止说话,我们两人都不容争辩地、清楚地理解我们都不再说话,我们开始睡觉。”
“你不能就那样休息。”“应该休息,”我插嘴说。他们都看着我。
“这段时间里他一直没有睡,他在听。你怎么看,萨尔?”我对他们说,我认为他们是十足的疯子,我听了他们一整夜的谈话,像是观看一座高达伯绍德①山顶,却是由世界上最小、最精细的机械零件构成的钟表。他们笑了。我指着他们说:“再这么下去,你们两个都会变成神经病,不过我想知道你们的进展情况。”
说完我就走了,乘上电车,回我住的公寓,而这时,一轮红日从东面的平原升起,卡洛·马克斯所说的像纸浆浇铸似的山脉被染成了红色。
①Berthoud,科罗拉多州北部山名。
《在路上》 第二部分《在路上》 第九节(1)
那天傍晚,我参加了去山区的徒步旅行,我已经有五天没有见到迪安或者卡洛了。贝比·罗林斯周末借用她雇主的汽车。我们带着正式场合穿的衣服,挂在车窗上,向中部市出发,雷·罗林斯开车,蒂姆·格雷懒洋洋地坐在后座,贝比坐前面。我是第一次见到落基山腹地。中部市是个老矿镇,一度有世界上最富饶的平方英里之称,山中漫游的老贪们在这里发现了大片的银矿岩层。他们一夜之间成了富翁,在陡峭山坡上搭建的棚屋中间盖了一个小歌剧院。莉莲·拉塞尔①和欧洲的歌剧明星都来演出过。后来中部市衰落,等到新西部精力充沛的商会型人物决定加以振兴时,他们重新装修了歌剧院,每年夏季有大城市的明星前来演出。那时候仿佛是盛大的节日。各地的旅游者,甚至好莱坞的明星,都纷至沓来。我们开车上山,发现狭窄的街道上满是时髦的旅游者。我想起梅杰常提到的山姆,梅杰的话很有道理。梅杰自己也来了,他对谁都笑逐颜开,对任何事物都“哦!啊!”地表示真诚的赞叹。“萨尔,”他拽住我的胳臂嚷道,“你瞧这个老镇。你想想看,一百年前——真见鬼,只不过八十年、六十年前,他们就已有了歌剧院!”
“是哟,”我模仿他笔下一个人物的口气说,“确实如此。”
“讨厌,”他咒骂道。但他挽着贝蒂·格雷出去玩耍了。贝比·罗林斯是个机灵的金发姑娘。她知道镇边有座矿工的老房子,我们这些小伙子周末可以去那里睡觉;我们要做的事就是把它打扫干净。我们还可以在那里举办大型聚会。那是一座破旧的木屋,里面的灰尘积了一英寸厚;不过有一个宽敞的游廊,屋后有一口井。蒂姆·格雷和雷·罗林斯卷起袖子,开始打扫,工作量很大,他们花了整整一个下午和部分晚上的时间。但是他们有一桶瓶装啤酒,一切都十分完美。
①Lillian Russell(1861—1922),美国女高音歌剧演员,原名海伦·路易丝·莱纳德(Helen Louise Leonard),在舞台演出三十五年,盛名不衰。
②Fidelio,德国作曲家贝多芬于一八○五年创作的歌剧。剧中女主人公菲德里奥为了保护政治犯的丈夫,女扮男装进入监狱,充当狱卒的仆人。
我要做的事嘛,就是在那天下午陪伴贝比去听歌剧。我穿了蒂姆的衣服。几天前我来丹佛时还像流浪汉;现在打扮得整整齐齐,身边还有一位衣着漂亮的金发姑娘,我向当地的头面人物频频欠身招呼,在有枝形灯架照明的休息室里同人寒暄。我心中纳闷,如果密西西比的吉恩看到我这副模样,不知会有什么感想。
歌剧的名称是《菲德里奥》②。“多么阴暗啊!”剧中的男中音从吱嘎作响的石板牢门里出来时喊道。我为之一掬同情之泪。我心目中的生活也是阴暗的。我对剧情很感兴趣,有那么一会儿竟然忘了我自己的疯狂的生活,沉溺在贝多芬令人忧伤的音乐和伦勃朗①浓墨重彩的色调中。
“呃,萨尔,你喜欢今年的演出吗?”丹佛·D·多尔走出剧院时,在街上骄傲地问道。他同歌剧界有些联系。
“多么阴暗,多么阴暗,”我说。“唱得太棒啦。”
“你要做的下一件事是同演员们见见面,”他煞有介事地接着说,幸运的是别的事情一打搅,他忘了这件事,再也没有露面。
贝比和我回到矿工的棚屋。我脱掉去歌剧院穿的衣服,同小伙子们一起打扫。工作量极大。罗兰·梅杰在已经打扫完毕的前屋中央一坐,拒绝帮忙。他面前的一张小桌子上放着一瓶啤酒和酒杯。我们提着水桶、拿着扫帚跑前跑后时,他在缅怀往事。“啊,哪一天你们如果能和我一起喝喝沁扎诺苦艾酒,听听班多尔乐师的演奏,才算是过上了真正的生活。夏天到诺曼底,喝喝上好的陈年白兰地。来吧,山姆,”他招呼他那虚拟的朋友说。“把浸在水里的酒瓶拿出来,看看是不是够凉了,我们一面钓鱼一面喝。”一副海明威的派头。
①Paul Rembrandt(1606—69),荷兰画家,擅长运用明暗对比,讲究构图的完美,善于表现人物神情和性格特征。
我们招呼街上走过的姑娘们。“来帮我们把这个地方搞干净。今晚举行聚会,请大家都来参加。”她们来了。帮我们干活的人可真不少。最后登台的是歌剧院合唱团的歌手,他们绝大多数是青年。太阳下山了。
白天的工作全部结束,蒂姆、罗林斯和我决定修饰一下,好参加晚上盛大的聚会。我们到镇上另一头歌剧演员们的寄宿所。夜空中已经传来晚场演出开始的响动。“正合适,”罗林斯说。“我们去搞一些剃刀和毛巾,把自己也打扮一下。”我们还拿了发刷、香水、剃须液,进了浴室。我们都洗了澡,一面洗澡,一面唱歌。蒂姆·格雷一再说:“用歌剧演员的浴室、毛巾、剃须液和电动剃刀,多好啊。”
那天晚上美妙极了。森特勒尔市海拔两英里;你先在这个高度喝醉了酒,接着你感到疲倦,灵魂在发烧。我们在狭窄幽暗的街道上朝歌剧院周围的灯光方向走去;往右拐弯,看到几家有旋转门的老酒馆。酒馆里顾客不多,大部分旅游者都在听歌剧。我们先喝了些特大杯的啤酒。酒馆里有一架自动钢琴。从后门出去,可以看到月光下的山景。我大喊一声。夜晚的节目开始了。
我们赶回矿工的棚屋。盛大聚会的准备工作井然有序。贝比和贝蒂两个姑娘煮了一锅熏猪牛肉香肠和豆子作为小吃,我们跳舞,开始猛喝啤酒。歌剧结束后,大批年轻姑娘涌到我们这里来。罗林斯、蒂姆和我馋得使劲舔嘴唇。我们抓住姑娘们跳舞。没有音乐,只是干跳。场地都满了。人们开始带着酒瓶进来。我们跑出去,在酒吧买了酒又跑回来。气氛越来越热烈。我希望迪安和卡洛也在场——随后又认为他们会觉得不合时宜,会不高兴的。他们正像是推开吱嘎作声的石板从阴暗地牢里出来的、自甘堕落的、卑微的美国人,也就是我正在慢慢融入的、新的垮掉的一代。
①Sweet Adeline,美国理查德·杰勒德和哈里·阿姆斯特朗于一九○三年创作的抒情歌曲,在全国大学校园风靡一时,改编成的男声四重唱在欢饮时常用。
合唱团的小伙子们来了。他们开始唱《甜蜜的阿德琳》①。他们还发出“请把啤酒传给我,”“你伸出头来干什么?”之类的词句和男中音的“菲—德—里奥!”的嚎叫。我唱的是“啊,多么阴暗!”姑娘们都很棒。她们到后院里同我们搂住脖子亲嘴。别的未经打扫的、积满灰尘的房间里有床铺,我拉了一个姑娘坐在床上正聊得起劲时,歌剧院的一伙年轻引座员突然闯进来,毫不客气地揪住姑娘们就亲嘴。十几岁的青少年,喝得醉醺醺的,头发零乱,衣衫不整,兴奋异常,——他们毁了我们的聚会。不出五分钟,姑娘们跑得一个不剩,留下的像是一个大学生联谊会聚会的残局,啤酒瓶子乒乓乱响,喧嚷哄笑,闹翻了天。
《在路上》 第二部分《在路上》 第九节(2)
雷、蒂姆和我决定去酒吧。梅杰走了,贝比和贝蒂也走了。我们摇摇晃晃地走进夜色。歌剧院的那批人把酒吧挤得满满登登,从柜台到墙壁没有一点空隙。梅杰朝着人群大声喊叫。戴眼镜的、热切的丹佛·D·多尔逢人就上前握手招呼:“下午好,你好吗?”午夜来临时他仍旧说:“下午好,你好吗?”有一次,我看见他陪同一个官员似的人到外面去。然后陪同一位中年妇女回来;过一会儿,他同两个年轻的引座员在街上谈话。再过一会儿,他没有认出我,同我握起手来,还说:“新年好,伙计。”使他醉的并不是酒精,他是陶醉在他所喜欢的熙来攘往的人群里。谁都认识他。“新年好,”他招呼道,有时候说“圣诞快乐”这句话说个没完。圣诞节的时候,他说“万圣节快乐”。
酒吧里有个大家十分尊敬的男高音;丹佛·多尔坚持要我同他见见面,我却一直回避;他大概姓邓南遮。他的妻子同他一起。他们很不高兴地坐在一张小桌边。酒吧里还有一个阿根廷游客似的人。罗林斯推了他一下,让他腾点地方;他转过身来破口大骂。罗林斯把手里的酒杯递给我,一拳就把那个冒失鬼打趴在吧台的黄铜扶手上。那人给打懵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酒吧里尖叫声四起;蒂姆和我拉着罗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