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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赤贫的精神-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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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搬家的第二天上午,我还在榻上昏卧,儿子就冲进来:“爸爸,快过来看,我们家有松鼠!”那个兴奋劲儿就像在家里发现了恐龙。    
    “松鼠?怕是老鼠吧?”我想他一定是把老鼠当成松鼠了。在我的印象中,海口是世界上老鼠最多的城市;松鼠应该生活在森林里,它们跑到海口来干吗!说实在的,老鼠这种动物,我有些同情也有些讨厌,我不喜欢它们湿湿的样子。    
    “真的是松鼠,老鼠怎么会爬树呢!”儿子看来还被自己的发现激动着。    
    我撑起身子,走到走廊边一瞧,果然,在樟树繁茂的枝叶间,三三两两跳动着一些小动物。它们动作灵巧,姿态优雅,腾跃的速度快如飞鸟。那一连串高危动作,做起来十分娴熟,万无一失。看起来它们的身子和老鼠差不多,尾巴也没有山里面常见的松鼠丰满,但它们不似老鼠那么湿漉和鬼祟,而且脊背上还披着两道金黄色的灿烂的花纹。它们的确是松鼠。后来,家里来了一个蒙古族客人,才确定它们的名字叫金花鼠。客人说,在内蒙古草原上,到处都可以看到这种小东西,它们是鹰的食物。我暗暗庆幸,这里没有老鹰,没有蛇,松鼠在这片林子里就像亚当和夏娃在乐园里一样。由于有了松鼠,本来十分干爽的樟树变得更加干爽了。    
    松鼠很快活,儿子说。    
    你也很快活呀。    
    我跟松鼠一样。    
    就这样,松鼠蹿进了我们的生活。没事的时候,我和孩子爱倚着栏杆观看松鼠们的日常生活,直到出神入化,忘乎所以。恍惚之中,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只松鼠。有时想来,人与松鼠之间的差异,是被人别有用心地夸大了。自从有了机械和核武器,人就自以为了得。    
    松鼠的胆子很小,儿子有时会把一些果子投给它们,它们总是左顾右盼,反复盘桓,还不敢靠近,等到没人时才悄悄上去嗅来嗅去,吃进去又吐出来。要想获得它们的信任并不容易。时过不久,大松鼠便生出了小松鼠;再过不了多久,小松鼠又生出更小的松鼠。松鼠的家族一天天地膨胀起来,树上的果子和虫蛾已经无法填满每一个松鼠的小腹。松鼠的社会发生了变化。它们常常一家三代在一起斗架,互相追逐撕咬,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为的是一粒鱼眼珠一样的果子,或是一只小小的蝉蛹。它们开始像蛇一样对待自己的同伴,即便在游戏中也有意无意地动了真格。在弱小松鼠的身上,经常可以看到鲜血未凝的伤口,它们越来越尖厉的叫声令我不安,我有一种不祥之感,不知会发生什么。    
    一天中午,我照例在睡觉。忽然有个毛刺刺的东西狠狠地抓了我一把,我睁开眼睛,却什么也没看见。只看见自己被抓破的手在流血。我感觉得出,这东西是个活物,可左看右看,还是没有看到什么。直到后来,才发现床头板上边卧着一只奇怪的小手掌。我连忙下床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只松鼠。它闯进了我的帐子,身子脏兮兮的,散发出一种难闻的怪味道。这时我才明白,客厅里放的那些水果为什么无缘无故地减少,而且被咬得稀巴烂。    
    我并不顾虑松鼠会成为我们家的祸患,但我确实感到悲哀。经常可以看到这些松鼠爬到那些潮湿的地方去觅食、玩耍、嬉戏,甚至钻进垃圾堆里去刨挖,津津有味地咀嚼一些腐烂的东西。它们的皮毛渐渐失去往日的光泽,变得龌龊,叫声里多了支吾的含混和歇斯底里,样子也非常猥琐,和老鼠没有什么两样。它们已经很难对得起金花鼠这个称谓了。与此同时,它们的胆子壮了起来,本事也越来越大,甚至可以说神通广大。它们可以不借助任何工具一口气爬到七八层楼的阳台上去,偷吃盆景中的花果。在对面十层楼的墙壁上经常可以看到十数只鼠颠来蹿去,赶都赶不走。几乎是一夜之间,我家后面露台上的两棵橘子便变得光秃秃的。松鼠堕落到这步田地,是我始料不到的。儿子的痛惜之情也溢于言表。他不再为看到一只松鼠而兴高采烈,也不再给它们投食。他看到松鼠时的表情和看到老鼠时没什么不同。没伴的时候,他宁愿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看画册,看关于松鼠的童话,看《猫与老鼠》的动画片。    
    正当我苦于不知如何对付这些鼠类时,它们的叫声却莫名其妙地沉寂下来。最初是那些大松鼠无缘无故地销声匿迹了。后来连小松鼠也变得稀稀拉拉,即使是中午,它们也是在树叶的茂密处躲躲闪闪,一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开始我以为松鼠已经发现新的乐园,乔迁到别的地方去了。这样就免得我开杀戒了。说实在的,杀一只老鼠都让我为难,更不用说是松鼠了。直到有一个夜晚,儿子的妈妈听到一种奇怪的叫喊,兴奋地跑过来对我说:猫头鹰!是猫头鹰!猫头鹰来了——她童年的所有记忆都笼罩在猫头鹰的怪叫里。“咕——咕——”,这叫声中间隔着死一般的沉寂,透露出无情的冷漠,还带着凄凉的颤音,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我们始终都没有看到发出这种怪叫的鸟,但在这叫声中,看着可怜的松鼠家族一天天地走向衰亡。    
    最后的结局是谁都可以想像得到的,松鼠的叫声和猫头鹰的叫声同归于寂。剩下来的,只是我的听,静静的。我听故我在。我发现,比起听什么来,听本身更为奥妙、更为深入、更为纯粹。从此,我不再在猫头鹰与松鼠之间选择一种坚定的立场。


第二部分 夜晚的聆听第24节 渡过凶险的水流

    早在两千多年前,一个弟子怀着殷切的心情来到河边的森林,拜问他的导师:“我独自一人,没有依凭,洞察一切的人,请告诉我靠什么渡过湍急的水流?”    
    每一个走到了陆地边缘的人,都可能会发出这样的祈问。但是,要回答这样的问题是很难的。水看起来是那么平静、清凉、柔顺、多情,不似火那样炽烈、凶猛、疯狂、危怖,可是溺于水的人却比死于火的人要多得多。    
    虔诚的弟子也许期待着一条方舟,导师的开示却出乎意外:“你要依靠一无所有越过水流!”    
    在海南岛的山间行走,你可能会碰到一队坡鹿、一群猴子从灌木丛中跳蹿而过,或是被一圈花花绿绿的蛇绊倒,甚至遭到一头愚蠢而鲁莽的马来熊愤怒的袭击,把本来还有几分颜色的脸抓得乱七八糟,但你绝对不会遇上一只老虎。因此,在很长的时间里,考古学家们一直咬定,海南岛是熊诞生以后、虎出现之前从欧亚大陆分离出来的,也就是说,这条18海里的海峡是50~80万年前撕裂开来的,越过了海峡就越过了50万年。考古学家们坚信,老虎决不可能渡过如此凶险的水流!    
    然而,就在一年前,在海南岛最南端的落笔洞里,有人发现两颗一万年以前老虎的牙齿,这使海南岛的年龄变得飘忽不定。这只没有翅膀的大虫是如何降临我居住的岛屿?海峡的存在对它意味着什么?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很多人都愿意成为神秘的猛兽,出没在海南岛茂密的丛林里。    
    海南建省之初,有人组织过一次横渡琼州海峡的游泳比赛。尽管组织工作十分不尽如人意,但仍有三名游泳好手爬上海峡对面的沙滩。我们难以设想他们在浪尖上看到洁白耀眼的海岸时的心境。他们身下是无底的深渊;他们的周围到处是水,是一层又一层的翻滚如沸的波涛;他们投身于沉沦之中,在风浪中搏击了九个多小时;他们身体中的力量越来越薄弱,只有心灵的意志依然坚定而牢固;他们依靠一无所有承受着自己越来越沉的重量,克服了季风和潮水的方向,渡过了咆哮的水流和水流中狰狞的旋涡;他们用自己臂膊的跨度,将两块分离了50万年的陆地连接起来。但是,也有人永远留在了水中。    
    时隔11年,又有热心人在组织一次新的泅渡行动,参加的人数有增无减。在21世纪的今天,人们要到海南岛来,可以借助飞机、轮船等许多便捷的方法,实在用不着“依靠一无所有”去泅渡海峡中险恶的水流。因此,有人对此产生疑问是不足为奇的。一个已经在岸上的人,有必要跳入水波,置自身于沉沦的危机之中,再来寻求拯救吗?    
    我曾听说,人类与动物的区别,在于人能够借助外在的力量来实现各种目的,尽管目标有时是那样的无聊。人可以假借汽车来行走;可以假借电脑来运算;可以假借核武器来攻击对手,发泄自己心头的仇恨;可以假借财富来获得尊严;可以假借权力来显示自己的高贵和强大;可以假借药物来延长自己的寿命。在知识技能高度发达的今天,假借已经成为生存的基础,也成为社会评价一个人的尺度。一个人是强者还是弱者,活得有价值还是没有价值,就看他所假借的事物多少和力量大小。人们常常以这种假借的力量来欺负自己的邻居,称王称霸,作威作福,指鹿为马。很少有人注意到,在张扬的借助中自己本能力量的萎缩。骄狂的现代人本质上是十分羸弱的,他们越来越不敢直接面对世界,也不敢赤诚地面对自己及其命运的必然。如果抽空他们所假借的事物,他们便成了世界上最软弱可欺的东西。    
    因此,两千多年前那位导师的教导,成为今天对人类最大的挑战和恐吓。谁敢抽掉一切假借的条件去承担自己的全部重量?谁敢抛弃先人几千年来为自己累积的物质基础重新开始?的确,正像我们所看到的,外在的力量已经大大改变了我们生活的风貌,但却无法改变生命的核心。我常常想念第一个从地平线上站起来的一无所有的祖先,并为自己的不孝深深惭愧。扶抓着如此众多的支架,我们都没有站直。    
    斜倚着阳台上的栏杆,远远地眺望迷津一样的大海,一片苍茫。这无数水滴的融会、欢呼、鼓舞和嘲笑,这云气幻化、风向不定的无限深邃的天域,还有岸上旗帜般飘扬的椰子树叶,似乎在召唤着所有走到陆地尽头、在岸边东张西望、寻寻觅觅的人。我相信,那些依靠一无所有渡过深浅叵测的水流、从对岸向我游来的人,会为我解开老虎降临孤岛的秘密。而那些把生命的荣光寄托在投骰的幸运之上的人,是最没有指望的。必须在沉沦中获得拯救。    
    然而,还是那位导师,在另一个场合却这样教导他的弟子:要抛弃此岸与彼岸,不要在无花果树上寻找花朵。    
    抛弃此岸与彼岸的人,不是永远留在水里,就是永远留在岸上。我认得他们的眼神,穿透了无限时空和万物的本质。


第二部分 夜晚的聆听第25节 绝响

    到北京,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我会去大钟寺听一听那口大钟的声响,让它冲撞一下自己无意中包裹起来的胸怀,涤荡一下臃沉昏聩的心志。    
    在木槌并不沉重的打击之下,悬挂在古楼大梁下的青色铜器微微晃动,像一只沉默了太久的巨兽,从山谷隐秘之处伸出头来,发出无比深沉而又十分浩瀚的啸声。这啸声起势是那么低沉,仿佛从地狱的底层升起,渐渐壮大,变得雄浑,穿透了一层层阻隔,山崩地裂似的升上了大地的表面,惶惶然向四面八方排闼开来,涌向大海的尽头,高山的巅顶,缈缈消失在天空无尽的边际,似一条时空隧道,贯通了整个宇宙,十方世界都在同一种颤音中共鸣起来。那些看似互不相干甚至相互睥睨的事物,在这嘹亮的声响中走到一起,并且互相祝福和赞颂着。倾听中的我,顿时失身于不可探测的渊薮里,作为人的全部矜持和体面被一把夺去,隐隐之中,似乎有一些搭好的架子垮塌,端着的瓦瓷砰然脱落,心头只剩下一片苍茫的愉悦在熹微的霞光中飘扬……当钟声袅袅远去,我觉得,在此之前所听到的一切声响都不过是噪音而已,而自己以往发出的叫喊,则近乎于街市上的起哄。于是,人不觉就惭愧起来,甚至觉得自己有罪。    
    有时,到大钟寺并不能够听到这古钟的鸣唱。多数的时候,大钟都处于宁静的状态,它正是以这种宁静的姿态,随时听任于来人的敲打。然而,即使是沉默的时刻,你也能感到一种无声的震撼。实际上,那种惊天动地的音声始终蕴涵在大钟的品质里,只是没有被木槌揭示出来。大钟似乎不会自作多情地发出号召,它的鸣响从来都是被撞击出来的。人们以不同的棒槌敲打,它就发出不同的响应。尽管这些响应听起来是那么不同,但所有的响应都还是钟的响应。如果没有外力的作用,大钟将重归于寂静,仿佛是在倾听,倾听比自己更辉煌的声响。    
    从大钟寺出来,是一条车水马龙的横路,横路对面是一个繁荣的农贸市场,叫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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