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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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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头给了信号,列车员砰地关上车门,吴迪的脸贴上玻璃。列车晃了一下,开动起来,我和方方冲吴迪挥手,她的小手也五指张开地举起来。列车像弹奏的手风琴一节节叠并在一起,又一一展开在远方。    
      “她对你可真是情意绵绵呀。”方方说。    
      “你说,我跟她结婚怎么样?”我将目光从远去的列车收回。“当然可以,她很不错,我们走吧。”    
      我们走下地下通道,边走边说。    
      “你当真想结婚了?”    
      “说着玩呢,你见我什么时候认真过。”    
      “你不是挺喜欢她?”    
      “这不假,我的确喜欢她。”    
      “亚红!”    
      我们回到家拧开门,亚红笑着站起来。    
      “你出来啦!”    
      我和方方又惊又喜,把刚才的一切全抛到九霄云外。    
      “老天,他们没拷打你吧?跟我们说说,你是怎么坚贞不屈的,是不是像共产党员在敌人面前那样?”    
      约莫一个月后,早晨,我正在睡觉,被一阵激烈的对话吵醒。朦胧中听到方方在劝阻什么人:    
      “他不在,我跟你说他昨晚出去了没回来。”    
      “那你叫我进去看看呀。”这是吴迪的声音,我一下全醒了。大概方方已经阻拦了她半天,所以她的声音又尖又恼火:“我看看不行吗?他在不在,你得让我看看。”    
      糟糕,我想。昨天下午我接到了吴迪的电报,说今天早车回来,让我去车站接她。我因晚上去一家饭店“干活”,给忘了。    
      “里边有别人。”    
      “我不信!里边准是他,你放开我。”    
      吴迪的声音已高到足以引起邻居注意了。我在屋喊了声:“方方,让她进来。”    
      门“哐”地推开了,吴迪闯进来,穿着短裤的方方无可奈何地站在门口。亚红也醒了,下意识地往身上拉拉毛巾被,懵懵迷糊地问:“怎么啦?”    
      我问吴迪:“有事吗?”    
      她直瞪瞪地呆视着亚红。    
      我赤膊下了床,点上一支烟走过去:“噢,我忘了去接你,对不起啊——咱们到那间屋子去吧。”    
      她猛地甩开我扶着她肩膀的手,嫌恶恐惧地后退两步。    
      “我不是已经道歉了嘛。”    
      方方忙插进我们俩中间,对吴迪说:“算了算了,我不是告诉你别进去。你回去吧。”他把我推进屋,关上门。    
      “你想和我睡觉吗?方方?走,我跟你睡去。”    
      我一下拉开门,吴迪扒着方方魁梧的身子,浑身哆嗦地往另一间屋里拖:“走,走啊。”    
      “你冷静点,冷静点。”方方说。    
      “你要想用这个报复我,只能毁了你自己,我根本不在乎。”    
      “嗷——”吴迪像母狼一样龇牙冲我狂啸一声。    
      “你他妈给我滚回去。”方方冲我怒吼,拼命抱住吴迪。    
      我回到屋里,门外传来一阵扭打声,玻璃器皿、瓷器劈哩叭啦纷纷摔在地上,吴迪歇斯底里地喊:“我宰了他,我宰了他这个狗娘养的,我非宰了他!”她被方方抱进另一间屋子,门砰地关上,喊叫声微弱了。    
      我转过身冲亚红笑笑,亚红满脸怒容,边穿衣服边说:“你他妈真不是东西!我早说过,别把我掺和进你那些臭事。好了,这下她要连我一起恨了。”    
      我把嘴上的烟吐到地上,一脚踢飞了地上的一只皮鞋。    
      “你少给我看脸色。”亚红扣好裙子,从皮包里摸出支口红往唇上抹了抹,抿匀,关上皮包往外走,“我可不尿你那一壶。”    
      亚红走了,公寓里变得十分安静。过了很长时间,门推开了,方方进来,吴迪垂着头跟在后面。    
      “她想跟你谈谈。”方方说。    
      我点点头,站起来。吴迪走进屋坐在一张椅上,方方关上门出去。沉默了片刻,我开了瓶可乐,倒进杯里,放在她手旁,泡沫滋滋地迸碎、漾化。她开始掉泪,一滴接一滴,又大又沉,我递她一条手帕,手帕很快湿透了。    
      “伤心了?”    
      她捂着眼睛点点头。    
      “以后还跟我好吗?”    
      她拼命摇头。    
      “这么说,结束了?”她点着头,哭出了声。    
      “这样也好,我这个人本来不配你,不值得你这么哭。”    
      “你说,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是的,我一开始就是骗你,就是有目的地勾引你。”    
      “那么,你过去说过的爱我的话全是假的?”    
      “……”    
      “你说,是不是全是假的?”    
      “是——是又怎么样?你难过了?不是你想象的那个可爱、纯洁的故事,不是你想象的那个可爱纯洁的人,我告诉你,本来无一物。不要意气用事,你这样报复不了谁,只会毁了自己。”    
      “我完了。”    
      “别这么认真,想开点。现在刻骨铭心的惨痛,过个几十年回头看看,你就会觉得无足轻重。”我笑了,“你还年轻,依旧漂亮。”    
      吴迪抓起杯子扔了过来,重重砸在我脸上。    
          
    


上篇(三)八、泪水湿遍了我的胸膛

         八  我自认是个超脱的人,在长期危险动荡的生活中,在与形形色色、三教九流人物交往中,养成了见怪不怪,处变不惊的沉着性格,因而屡屡化险为夷,转危为安。    
        同期下水的朋友们已先后纷纷落网,我却始终逍遥法外。可这一次,我有点沉不住气了,当秋天的一个晚上我再次遇到吴迪,我终于失去了冷静。本来我觉得我已经基本忘掉了吴迪,并克服了由于内疚带来的烦恼产生的想去找她的阵阵冲动。亚红和方方也不再对我脸上的青肿冷嘲热讽。    
        那天晚上竟我和方方穿着警服闯进一家饭店十层的一个套间时,惊愕地发现,那一对如火如荼的男女中有一个竟是吴迪。她推开那个臃肿的商人,赤裸裸地坐起来,抱膝看着我。我不能说她    
        那副表情有点“洋洋得意”,但肯定毫不慌张或者“感到难堪”,准确地说,“挺友好”。我什么也没说,头脑昏了。那个肥胖的商人提抗议时,我殴打了他,无情地、置其于死地地殴打了他。接着一个人冲出了房间。我在“白茹”车里不开灯坐着,过了会儿,方方匆匆赶来,坐进车里,正要发动汽车开走,我用刀顶住了他。 “这事是你干的?” 他的手扶着方向盘没动,转过脸面无表情地说,“不是,我跟你一样,不喜欢刚才的场面。” “那是谁?”我咆哮起来,“谁把她卷进这种肮脏的勾当?” “不知道。” “去找亚红。” “据我所知,不是亚红干的。” “那去找卫宁。”我咬牙切齿地说。方方踩动油门,小汽车刮风般地驶向卫宁家。     
        “谁呀?”卫宁在门里问。 “我。” 卫宁打开门:“你们怎么来了?”他脸上带着笑容。 “你出来一下,有话跟你说。” “什么话?进来说吧。”他发觉苗头不对,想往屋里退,我和方方两柄匕首夹住了他。吴迪从屋里出来,见状护住卫宁:“干什么你们,有话跟我说。” “没你的事。” “你回去吧。”卫宁说,“没事,我跟他们说说。” “告诉你,”吴迪对我说:“这事跟卫宁一点关系也没有。” 卫宁推开她,跟我们下了楼。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卫宁说: “你回去吧。”“是她来找我的,说她缺钱,想挣点省事的钱。她说她跟你没有关系了,一点也没有了,所以我才答应帮她牵线。要说出了什么误会,不能怪我,她是那么说的。” 我的手无力地垂下,方方也收起了刀。 “怎么,你们还没断?” “她干多久了?” “已经一个多月了。今天晚上她让我把她的房间号告诉你,说跟你开个玩笑。” “你也跟她睡了吧?” “睡过。”卫宁说,“她这段时间一直在我这儿住。怎么啦?” “没怎么,对不起,卫宁。别生气。” “没事,上去一块儿坐坐吧。” “不啦,我们走了。” “对不起,卫宁。”方方也和卫宁握握手。 “你要是不愿意让她干,我可以不再安排她。” “算了,她乐意干就让她干吧,别管她。” 开车回家的路上,我开口笑着对方方说:“我真成感情冲动的傻瓜了,真窝头翻个儿。” 方方看看我,没说话。 我吹口哨,吹得不成调。 “臭流氓,你怎么不出牌?这流氓,也不知又想什么呢,又在街上看见什么迷人的小姑娘了?” 吴迪披散着头发,描着蓝色的眼影,搽着厚厚的口红,叼着一支香烟,把骨牌出得啪啪响。    
        她现在已公开和我们搞在一起,晚上去各大饭店拉客,白天和我们整日鬼混,谁想和她睡觉她都笑吟吟地躺到人家怀里,放荡、淫乱比亚红她们有过之无不及。对我却日趋刻薄,从不叫我的名字,一口一个“流氓”,“松货”。当着众人面对其他姑娘说: “这松货没劲透了,我可知道,蔫的还不如七十岁的老头子,跟他睡觉简直活受罪。我怀疑他有病。” “你甭理她。”方方私下劝我,“这姑娘已经完了,不要脸了你能怎么办。” “我没事。”我笑着对他说,“我才无所谓呢。” 我真是从不跟吴迪致气,她爱说什么说什么,爱怎么踩乎我踩乎我,我不吭气,或者跟着笑笑。只是晚上到大饭店“干活”时,我开始揍那些嫖客,有几次方方不得不拉住我,使我别把人打坏。    
       我也抛弃了一贯小心谨慎的做法,经常喝得醉醺醺地穿着警服在饭店里瞎转,惹人注目地调戏女招待,言语冲撞饭店工作人员,甚至向外国游客挑衅。后来,吴迪更加放肆大胆,大白天也到饭店拉客,在餐厅和外国人一起吃饭喝酒打闹。一晚上和好几个客人同时睡,这房间出,那房间进。乘挂外交牌照的汽车兜风,在外交公寓一住就是几天。方方不得不严重警告我,必须立即和吴迪脱钩,不许她再来我们这里,她已经在屁股后面招来了几十个侦探。我们也得停止活动,各大饭店的警卫已经开始注意我们了。我对方方的警告置若罔闻。一天晚上,我没出去,方方和亚红不在,卫宁又把吴迪领来了,还带了两瓶外国酒。吴迪这段时间很少来,她显得既疲惫又憔悴,妆化得乱七八糟。我们把酒喝了,没说几句话,她就和卫宁到另一间屋子睡觉去了。半夜,我突然被吓醒,一个人紧紧抱着我,低低地啜泣。是吴迪,她什么也没穿,大概是赤脚偷偷溜进来的。 “你怎么啦?”我扳着她脸问。她什么也不说,只是把脸深深地埋下去,紧紧拥抱我,哀恸地抽泣。 “出了什么事?告诉我,我能帮你什么?” 她只是哭,伤心痛苦地哭,难以自抑地哭,哭了很长时间,泪水湿遍了我的胸膛。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卫宁在另一间屋里叫: “吴迪,吴迪,过来。” 我搂住她,她推开我,下了床,拿枕巾擦干了脸上的泪,鼻子堵塞地说:“让我再好好看看你。” 她拧亮台灯,俯脸凝视我。她用手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水,仔细地把我看了又看,凄楚一笑,关灭台灯。屋里又陷入一片黑暗,她走了。那最后一闪而逝的是张什么脸哟!那样姣好、美丽,又充满深深的绝望和惨淡。那天晚上,我们都感到了巨大危险的迫近和前所未有的恐惧。第二天晚上,我和方方从“丽华”饭店的一个房间刚出来,看到服务台前站着几个警察和饭店保卫人员。跑是没处跑了,我们只好硬着头皮迎着他们走过去。他们注视我们,我们注视他们。 “等等。”我见过两次的那个警官从背后叫住我们。我慢慢转过身去,方方悄悄按亮电梯呼唤板。一个年轻的警察飞快地向我们刚出来的那个房间跑去。警官走上前来:“你们先别走。” “有事吗?” “有事。”他冷冷地点点头,眼珠在我们脸上转来转去,“我们见过。”    
        那个年轻警察跑回来向警官报告:“房客说,刚罚走五千元。” 电梯降下来打开门,一群客人拥出。方方一拳打倒警官,转身跑进电梯,其他警察冲过来,按住电梯呼唤板,使电梯不能开走,用电警棍击倒方方,铐上他。我也被两个警察死死扭住胳膊戴拷,疼得脸都抽搐了。警官从地上爬起来,整整警帽,不动声色地说: “把他们带定。” 饭店大门厅里的客人和工作人员纷纷站住看我们。四个魁梧的警察分别夹着我和方方,从嗡嗡议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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