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破仑-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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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难，他是为你而生的。期望你能如我爱你一样地爱我是不公正的。为什么要要求精美的饰线与金线一样等重呢？……我的错误在于上帝未能赋予我足以迷惑你的魅力。所有我辛辛苦苦取得的成就，仅仅为了博得约瑟芬的回眸一瞥，稍加关注而已。因为我已爱她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别了，祝你健康，令人心醉神迷的女人……如果她真的不再爱我了，我将深掩我的痛苦，而以可以供她驱使聊以自慰……再一次打开信吻你。啊，约瑟芬！约瑟芬！”
多么坦诚的自白！情欲和求名欲驱使他向目标扑去，可敌人却“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这如何是好？受挫后最重要的是镇静、自制、保持自尊，扪心自问，而不是盛怒和谩骂。开个掩饰殷勤之意的小小玩笑或许会奏效的。第二天他又思虑道：“我必须占有她！”可如何拉回她这时已然变化的心呢？夸耀我的赫赫战功可能对她没有任何作用。什么能使她心动呢？曲意逢迎，殷勤致意？他是这么估计的——可是他还是打错了算盘！因为魅力无穷的约瑟芬即便不崇拜他驱策王侯的无上神功，也应该对此深深感到恐惧。殊不知，正因为如此坦率自供的热情才使她敢于那么放荡不羁。
拿破仑的错误在于他无以复加的自负，他的自负达到了人类所能的最大限度，导致他犯了一生中最大的错误。现在，他的自负阻挠他去掩饰自己不能自抑的情欲，因为他不愿如此。说了那么一大通令人感动的话后，他又说，他乐意为她效劳。愚蠢的灵魂驱使他带着一个为情所困的年轻人的痛苦万状的神情，再一次撕开信封，添上一句：“再一次吻你。”
第三部分 河第1章 精神和剑（1）
一张椭圆形的大桌子旁坐着二十几个人。有年轻人，也有老年人；有些人目光坚定，有些人思想敏锐。他们大都衣着朴素，合乎一八○○年的风俗，不戴假发，也没有花边儿。少数几个穿制服的人也没戴金丝带及军衔。这些人都是实践或理论领域的杰出人物。他们有的来自办公厅，有的来自实验室；有的是城里人，有的是乡下人。出于一个共同的目的，他们郑重其事地联合起来：他们共同经历了艰难的十年革命，到这儿来也是为了结束这场革命。四周是冷寂辉煌的杜伊勒利宫，波旁王朝的前几位皇帝就是在这儿加冕的。丝绸与地毯闪烁着金红色的光泽，与在这儿参加会议的布尔乔亚分子的气质不太协调。烛光漫射在无数烛台上，光线变得柔和。跳跃闪烁的银色光影令人回想起那个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年代。
此前的执政官们习惯于在王宫的厅堂里为他们漂亮的女友举办盛大的庆典。当然那是在卢森堡宫，那儿的法国贵族开会时也不回避她们。杜伊勒利宫却仿佛充满了不幸与幽灵。独裁者打破了这个禁令。军事政变发生两个月后，他和另外两个同僚搬进了这座不可思议的吸引他的宫殿。入主宫殿的情景与其说是隆重，不如说是滑稽。末代皇帝被捕七年后，竟然是共和国的第一位公民入主这座宫殿。巴黎人从出租马车里草草粘糊的纸条下向外窥探，不禁失声大笑。这似乎是一出时代复仇的喜剧。执政官的心情也显得异乎寻常。他孩子般温顺好奇地环顾四周，对一位朋友说：“现在终于进了杜伊勒利宫，关键是在这儿待下去。”
现在坐在椭圆桌旁的人中有几个也曾在这儿头戴敷粉的假发，穿着镶花边儿的衬衣、皮舞鞋，战战兢兢地等待国王陛下的召见，而对于何时召见却一无所知。他们中有些人在卢森堡宫也曾坐在同一张桌旁，在桌面上讨论拟制一切短命政令。法律颁布了又取消了，紧急法令和非常法接踵而来；过渡法令替代了前颁法令；三个宪法换来换去，每每如火箭般迅疾闪耀地升空，又瞬间坠落。这整整十年中，各种新思想曾设法寻找实践机会，却统统在巴黎火光鼓声交杂的一夜中迅速消逝。巴黎城宛如一座军事营垒，没有前线，没有战斗，武装政党示威你才唱罢我登场，扰扰不休，旧秩序和新愿望嘈杂争辩，激进思想的光芒令人目眩迷离，希望落空的迷惘与独霸天下的野心令人惑乱——一个自由、平等与欺诈交杂而成的混乱不清的巨大场面。在一切之上，从云端往下望的是两个人的幽灵，是他们的著作引发了这一切运动：卢梭目光厌恶地盯着，伏尔泰嘲弄戏谑地笑望。
突然间会场静下来了。圆桌旁出现了一位身穿绿色旧军装的小个子将军。他主持大局，领导参议院和政府。各政党则龟缩起来，心甘情愿或者心怀怨恨，但无论如何都老实了。朋党结社与腐败、恐怖和煽动充斥的法国，犹如风流女子厌倦了浪漫爱情般，回到了能掌握她的惟一男人身边。他不再需要为地位而战了。法国所渴望的人，要能够发号施令，从未手握大权，不属于任何党派，受到民众的爱戴。他应是一位军人，一位征服者。莫洛稍逊自信与技巧，否则可能是个对手；其他将军或战死沙场，或名望不够；文人中也无人能与他匹敌。其实，波拿巴战功已成之后，政府大权对他就垂手可得。若非他执意遵守宪法程序，他的通往最高权力之路早就是一片坦途。然而这严格遵守宪法的愿望竟可笑地失败了。
在他的坦途上出现了这人为的障碍。这也是他的政治天才的表露与确证。他手中紧握利剑，可又清楚地知道剑锋威力之所及。“您知道吗？”当时他说，“这个世界上我最尊崇什么？在组织创建任何事物之时，武力是不可凭恃的。世上只有两种力量，精神与剑。归根结底，精神总是战胜了剑。”他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军队统帅，而且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从未有过用拳头敲桌子的习惯，无论是在巴黎还是在休战议和及同盟条约的谈判桌上。他是位政治天才，他重视剑，但他从来只将剑视为他武器中的一种而已。现在乃至未来十五年中，他的耳朵从未被刀剑的碰撞声蒙蔽，而忘记聆听民众的声音。民众的声音是无从测度的，即便数学天才波拿巴想测度也力不从心。民众的声音深深地触动了他性情中富于想像的一面。
第三部分 河第1章 精神和剑（2）
正由于波拿巴相信精神更甚于剑，他视秩序与和平重于战争和征服，并致力维持之。今后十年的历史将证实这一点。
对于他，秩序意味着平等，但不等同于自由。这两项革命财富只有一项被纳入他的独裁体制。除了少数几次动摇，他直至最后都重视平等，尽管这与他的表现形成强烈反差。而自由呢？自由是什么？“不管野蛮人还是文明人，都需要一个主人，一位魔术师，来囚禁他的想像，对他严格教化，用链条捆绑他，不让他不适时地乱咬，时时鞭打他，令他追逐猎取。服从方是他的天职，其余什么也不是，遑论权利！”这种愤世嫉俗的威胁言辞仅仅泄露了他内心思想的一半。在他统治时期中，他在政府机构内只任命能力卓越的人，赋予他们统治千万人的权力。正如他自己，凭着自己的才干和勤勉，经由天生的和后天努力得来的卓越，赢得了统治千百万人的大权。是的，正由于此他才成为革命之子；不论他的政权采取何种方式，他也将永远是革命之子。
这是他神秘力量的部分诠释。他越是拓宽边疆，人们越是坚信，在这个体制下每一个能力卓越的人都能充分实现自我，使地位、权势和财富与日俱增。这是因为，这些人的首领和大家一样出身贫寒。一开始他就将这一点公诸于众。熙叶已经起草了一部宪法。宪法中规定设立大总统一职，一个只具象征意义、只须抬手签字的摆设。波拿巴用士兵粗俗的语言将这一建议划去：“让这大肥猪滚蛋！”取而代之的是首席执政官，赋予全权及满负荷工作，是军队最高统帅，领导外交，任命所有公使、特使、参政员、省长、军官和法官。三十名被任命的参议院议员负责选择他们的同事，但参议院立法团体和护民官都无权提出法案。这些团体的存在，只是为政客们准备了一个演讲台，也给参议院议员提供了优厚薪俸和维持奢糜生活的机会。
事事均由一人裁决。波拿巴认为他是因人而非因名任命官员。出身、外貌或党派都不能让一个人任军政界重要职位，乃至次要职位；只有实干与才能卓越的人才会被委以重任。这便是参政员的任命标准。
围坐的这群能力卓越的人都是独裁者亲自选定的参政员，并时常簇拥在独裁者的周围。他们中有拉普拉斯。拿破仑为了尊崇“科学院”，特地任命他为内政部长。这位学者后来又放弃了政治力学研究，回到他的天体力学中去。罗代莱也是参政员之一。他既是官员又是记者，是拿破仑二十年来见过的最独立的人，也是最有价值的会议书记员。当时最具盛名的法学家涂朗谢也是参政员之一。在参政院里，大家都是公民，彼此以你相称。王党和雅各宾党人并肩而坐，人人平等，惟理智独尊。
会议记录被呈递给“公民执政官”。他看后说道：“详细完整地记录法学权威们的观点是非常必要的，这些观点都掷地有声；而我们军人或商人的想法就没有多少价值了。我常在暴怒下乱发评论，话一出口就发现错了。我宁愿保持本色，而不想硬充高明。”他一旦发觉参政员们只是附和他的观点时，就会说道：“先生们，你们并非是来赞同我的意见的，而是发表你们的看法。我想将二者作一比较，以决定孰优孰劣。”
参政院会议常常在晚上九点才开始，因为执政官到这时才能处理完当时的紧急公务。会议有时到次日早晨五点才开完。参政员们在后半夜都昏昏欲睡，有一次军政部长竟然睡着了。拿破仑就推醒他们，对他们大声说道：“保持清醒，公民们！现在才两点。我们必须卖力气赚薪水呀。”当然，作为会议主席的拿破仑也是最年轻的，年仅三十岁。可是在三次大战役中，他学会了如何维护几十万人的利益。指挥一支跨越阿尔卑斯山脉，横渡地中海，深入沙漠腹地的军队，难道不是学习如何管理国家的最佳学院吗？那时他必须要考虑金钱与粮草、权利、惩罚与奖赏、休息、服从与纪律。
在军事政变之夜他就委派了两个委员会负责起草法典：这是他独裁后的第一个举措！混乱是由于无法可依，直至革命爆发，法国一直没有一部统一的法典，革命承诺创立法典，然而迟至十一年后的今天，这项诺言仍没有得到兑现。三位法学大师受他委派，当年夏天开始着手编写法典。四个月后一部民法法典的草稿，即后来的拿破仑法典面世了。法典被提交参政院审议。一年半内，这些法律将被全部通过。
第三部分 河第1章 精神和剑（3）
一个多世纪后，这个法典在法国仍是国家法律。直至一九○○年，拿破仑所征服的国家，甚至德国成立之后，都采用了这部法典，而且成为今天几乎所有欧洲民法的立法基础。拿破仑法典中所有新的具决定性意义的部分，都是具革命性的法律。独裁者对这部法典的一切细枝末节都讨论了很长时间，对法典中大部分争议之处做出个人裁决，采用革命初期所揭示的理性原则为基础。经验丰富且心平气和的专家学者在拿破仑的指导之下，将这些原则加以组织，予以筛选提炼，使之成为一个提倡人权的新制度。在此制度下，世袭贵族不复存在，所有子女都享有平等继承权，所有父母都有义务抚养子女，犹太人与基督徒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人们可以不用宗教婚礼结婚，可以离婚。
关于通奸，同其他关于家庭亲属的法律一样，他的科西嘉家庭观念极大地影响了他的决定：“我们知道，通奸并不是罕见现象，而是经常发生的。在任何方便的沙发上都可能发生……对这些为了饰物或者诗歌，为了阿波罗或者九个缪斯女神就犯奸淫的女人，一定要有所限制。”
他崇尚秩序的理论也在婚姻制度中体现。他个人甚至认为，当丈夫被流放时，女人们也应随同，“因为当她确信自己的丈夫是清白的时，我们又怎能禁止她追随他呢！难道因为她会坚信此种信念，就要剥夺她享有合法婚姻的权利，不再是他合法的妻子而仅是他的情妇吗？许多男人正是为了他们的女人而犯罪的，现在我们却要禁止这些造成不幸的女人们分担这些不幸吗？”他还推崇古罗马时代的风俗：在婚礼上当众宣布，这个女人自此转入她丈夫的监护之下。“这对于巴黎那些为所欲为的女人来说不无益处；虽然不可能令所有女人都有所转变，但至少也影响了她们中一部分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