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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节

狄仁杰断案传奇-第17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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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公发觉这女子不仅貌美,且伶俐机警,胸有城府。
  “呵,小姐,冒昧问一声你的姓名。”
  “奴家名唤紫茜,今年十八岁。”
  “紫茜小姐,你可认识适才从汤池沐浴出来的那位客人?他带着几个如狼似虎的随从侍仆。”
  “客官指的莫非是杭州的郎大掌柜?大名唤作郎琉。他是我们店的常客,这清川镇上有他的一处绸缎庄趸库。这次已住了半个多月了,楼下西厅一溜上等房全被他的一帮人包下。”
  狄公点头频频,又转了话题:“紫茜小姐,听魏掌柜说,帐房戴宁潜逃时偷了他二十两银子,这事当真?”
  紫茜鄙夷地嗤了一声。
  “魏掌柜他空口图赖,信他不得。——我这远房叔叔为人精明刻薄,极是悭啬,铜钱就是个命。从未吃过一文钱的亏,哪里会有二十两银子让人偷去。不瞒客官说,戴宁为人忠厚,不会做贼。”
  狄公急问:“那他因何遭人杀害,听说是在去邻县十里铺的山路上。”
  紫茜皱眉道:“戴宁身上并未带有现银,那强人为何偏偏要杀他性命呢?”
  狄公认真道:“我思量来,那歹人原指望他身上有钱,他是客店的帐房,哪能无钱?谁知半日搜不出银子来,恼羞成怒便下了毒手。——紫茜小姐象是与戴宁十分稔熟。”
  (稔:读‘忍’——华生工作室注)
  紫茜脸上闪过一丝薄薄的红晕:“客官猜的正是,一个店里的营生,哪能不熟?我们又常去大清川上钩鱼捕蟹。他土生土长,又极好水性,这大清川上下三十里河道水滩他闭着眼睛都能数得出来,一条舢板在水上拔弄得如飞一样……不过,我们虽是稔熟,却并未有什么其他,倘不是我也划得一手好船,他才不理会我这个毛丫头片子呢。再说,戴宁他……告诉你也无妨,他早已偷偷地看上了我那婶子,每每神魂颠倒。”
  “什么?你婶子?不就是魏掌柜的夫人么?”狄公一惊。
  “那魏夫人年龄可不小了。”
  “是的,婶子黄氏比戴宁要大了六七岁,但她长得细嫩白肉,又没生过孩子,故不甚见老。唉,戴宁他其实也是单相思哩,我婶子平日里稳重端庄,不苟言笑,其实心里早有了人,并不理会戴宁一片痴肠。半月前婶子已随人私奔了……”
  “半月前就私奔了?那个人是谁?”狄公心中又生起层层疑云。
  紫茜摇了摇头,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
  狄公又道:“魏夫人这一出走,魏掌柜且不说,那戴宁可也是当头一棒,心中必是痛苦异常。”
  紫茜不以为然哼了一声:“他似乎并不怎么挂在心上,前几日我见他在帐台上算帐一面还哼着小曲哩,究竟是男子心滑,设长性的。”
  狄公心中顿时明白了,魏黄氏和戴宁已成功地将紫茜瞒过,也当然将魏成瞒过了。他俩已商定,魏黄氏先走一步到山梁那边邻县的十里铺暂住一阵,等待戴宁的到来。戴宁身上的地图不正用朱墨勾画了从清川镇到十里铺的一线山路么?戴宁也正是在去十里铺的这条山路上被剪径的歹人杀害的。目下魏黄氏必定还在十里铺等着哩。他得赶紧将此情报告诉邹校尉,以便配合邻县查清其间细迹,看来戴宁的死因并不简单。
  狄公从沉思中醒来,发觉紫茜正疑惑地看着自己,不觉尴尬,忙讪笑道:“紫茜小姐自稳便,哪日有空暇还想邀你同我一起去大清川上钓鱼哩。”
  紫茜大喜:“明日一早我就划船载你去,沿大清川上溯几里地便有个钓鱼的好去处,唤作残石矶。梁大夫,奴家这里就告辞了。”
  紫茜走后,狄公满意地抚须沉吟,他只觉得自己有点被紫茜的热情和坦率弄糊涂了。——她竟已知道自己是“梁大夫”!
  月色中天,清光如注,雨后空气格外新鲜。狄公此时倦意已消,心想睡觉尚早,不如去街市上闲步溜达一阵,又可赏玩夜景。
  狄公刚走下楼来,迎面正被魏掌柜叫住:“梁大夫,有病家告急求医,专意找上门来延聘先生。”
  狄公见店堂内坐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门口站着一式黑衣黑裤、紧身装束的六个轿夫。
  那管家点头哈腰上前:“请梁大夫上轿。”
  狄公寻思,必是邹校附有急事相告,谎称病家延医。
  他以梁墨的身份出现在这清川镇尚不到半日,如何大名骤然惊动这里的士官百姓。他掀起轿帘正待上轿,不觉吃了一大惊,轿内端正已坐了一位年轻姑娘,一对灵秀的大眼睛正紧紧瞅定自己,狄公慌忙倒退一步,欲合上轿帘动问端底,那姑娘莺啼般开了腔:“梁大夫进轿来细说不迟。”说着身子往一边挪动。狄公略一踌躇,也低头钻进了轿,坐到那姑娘的边上。轿帘垂下,轿子如飞一样被抬起走了。
  第四章
  “小姐,”狄公忍不住开了口,“宅上究竟是哪一位贵体染恙?这么催赶得人慌。”
  “家母。”
  “糟糕,贫医医不来妇道人家的病。”狄公不免生慌。
  “嗤,家母乃三公主殿下的跟随嬷嬷,碧水宫众传婢的领班。”姑娘脸上透出几分骄傲的神情。
  “不知令堂患的是什么病?”狄公小声又问。
  “出了城门再告诉你。休要再说话了!”姑娘几乎是命令口气。
  狄公讨了没趣,又不好发作,只得暂且隐忍。
  出了清川镇北门约莫走了二三里地,姑娘将轿帘掀开,挂起帘角。一阵夜风吹进轿内,只觉丝丝凉意。狄公抬头见四面黑郁郁一片松林,轿子正沿着松林间的一条小石径蜿蜒向前。他侧身又看了看那姑娘,似乎问姑娘可以不可以开口。
  姑娘倒先开了口:“大夫,你不必问这问那,罗唣不清。我只是奉命来召你进宫,其余一概不知。眼下有几句话叮嘱,莫要忘了:轿座下有一医箱,箱内有四包丸散和一纸方笺。有一个叫郭二爷的人曾请你诊治过他的哮喘病,只一副药,手到病除,故此非常敬佩。如今家母也患了这哮喘病,郭二爷修书一封,举荐了你。——我这几句话,大夫可记清楚了么?”
  狄公只觉懵懂,口中唯唯,肚内记诵了一遍。
  姑娘伸手摘了挂钩,放下轿帘。一前面已可见到碧水官的捣红泥宫墙和月光下碧毵毵的琉璃瓦。
  (毵:读‘三’——华生工作室注)
  忽而轿帘外闪出一派灯火,几个执戟的禁卫橐橐走上前来。管家下马趋前验了签押、交纳名帖。半晌轿子逶迤进了宫墙左掖的耳门。
  轿子在宫中花园回廊间上下曲折绕了十来个弯。隔着轿帘时而可见到影影绰绰的灯火和宫娥、太监,狄公知道人到了这里是轻易不准掀开轿帘四处张望的。轿抬到荷花池边一座高大的白玉拱桥前又歇了下来。
  姑娘轻声附耳道:“过了这座金玉桥,便是内宫了。只怕监门卫的太监要盘问,梁大夫千万记住我嘱咐的那几句话,便是应对。”
  狄公点了点头。
  果然,一个白净面皮的胖太监走上前来,隔帘唱道:“内承奉雷老公公要见一见请来的梁大夫,其余人一概在轿下等候,不得擅动。”
  第五章
  狄公这时心中暗暗叫苦。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他非唯不懂,又不好多问,心中廓落无底。显然,这出戏必是那个神出鬼没的邹立威牵的头,他布置了这一切,圈套做的密密的,单捉住自己来钻。事到如今自己还蒙在鼓里,浑不知哪一个人要见他、有求于他,或是欲加害于他,他被牵着鼻子糊里糊涂地闯进了这禁备森严而神秘莫测的碧水宫。他知道路已被断绝,将有一场矛盾纷错的戏剧要他来串演,是凶是吉,幻不可测。眼前又杀出一个雷太监非要见他不可,三公主的随从嬷嬷又是怎么一个人?她究竟患了什么病,非得要我来医治,却又如此鬼鬼祟祟,怕见着人。狄公正思绪万千,疑窦丛生,忽听得胖太监一声喝:“跪下候旨。”狄公慌忙跪下,他明白已到了雷太监的行斋门前。
  胖太监进去禀报,少刻出来门外:“雷老公公唤见梁大。”
  狄公敛眉垂手走进了衙斋,又跪下:“请雷公公大安。”
  “免了,兔了,抬起头来。”雷太监声音纤细润脆,并不威严。
  狄公抬起头来,乃见这衙斋并非富丽豪华、金碧辉煌,而恰似一厢静谧的书斋。庭轩虚敞,窗槅明亮,正中垂下一轴名人山水,两边各一副洒金对联,窗下一支瘦长的紫檀花架,上设一古瓷花瓶,瓶内插着几枝海棠。花架旁立着大书案,书案上摆列文房四宝,一角堆积着函帙和画轴。门边伏一独角怪兽,怪兽的七窍吐出袅袅的香烟,满堂馥郁。庭轩外花木扶疏,鸟声啁啾,气象十分清雅。
  雷太监身躯微伛,穿一件光闪闪的软黄级宫袍,朝珠镂金冠下一副干瘦蜡黄的脸皮,银白的胡须稀疏不齐。虽是迟暮之年、龙钟之态,却仍有一种咄咄逼人的威势和尊严,令人凛然生敬。
  “宫中已有四名御医,王嬷嬷为何还特意远道还请你进宫?”雷太监问话了。
  狄公惴惴然答曰:“论医道精深,自然是小巫见大巫了,小医哪敢侥幸僭越?想来必是郭二爷的推荐,王嬷嬷才这般抬举小医。当年郭二爷犯哮喘,吃了小医一帖药,便见痊愈。如今听说王嬷嬷也犯的是哮喘,已吃了几味药,尚未奏效。”
  “嗯,嗯,原是郭二爷的举荐。如此说来,梁大夫葫芦里的药必有什么异妙之处了。”雷太监闭着眼睛说话。
  “小医的丸散也无非是半夏、远志、麻黄、川贝之类常见的药,只是参伍得法,先后缓急合宜而已。”
  雷太监咯咯笑了:“戏法人人会变,只是巧妙不同。——梁大夫高见,高见。可千万不要弄巧成拙呵,进来这金玉桥不易,出去金玉桥恐怕尤难。梁大夫人中俊杰,好自为之,不必我再琐细嘱咐了。”
  狄公口中唯唯,心内更觉诧异。这雷太监虽闭着眼睛,却似是洞烛自明,总揽大局,这番话不正含有一片箴诫之意。
  雷太监张开眼睛,和颜悦色望了一望狄公,拍了拍椅背。胖太监应声而入。
  “送梁大夫过金玉桥与王嬷嬷治病。”又回头笑着对狄公道:“但愿王嬷嬷也一帖药便手到病除,梁大夫也省得再第二回来这里。”说罢连连拂袖。
  狄公赶忙谢恩,站起,雷太监已靠在椅背上闭起了眼睛。
  胖太监引狄公曲折回到金玉桥下,对那姑娘唱道:“姑娘换轿,引梁大夫进内宫。”
  姑娘和狄公分坐了两顶黄绫紫盖的轻便小轿,抬过了凿龙雕凤、嵌以金饰的金玉桥,逶迤向绿波尽头的一幢玲珑别致的宫殿而来。
  宫殿前早有宫娥侍婢执灯候等,姑娘卷起轿帘指挥小轿拐入翠篁丛中一扇角门。角门内两行纱灯排列,照耀如白日一般,八名官娥拱立而待。姑娘引狄公下得轿来,穿廊过轩,转弯抹角。急步径向内厅而去。不一刻来到一间陈设古雅,香气浓烈的卧房,卧房后壁垂下一绎色帐帏遮了牙床。牙床前沿安放着一只瓷鼓,权作坐凳。
  “母亲,梁大夫到了。”姑娘指示狄公在牙床前的瓷鼓坐下。
  帐帏微微一掀动,伸出一条圆润的手腕,腕上戴着一只纯白玉手镯。狄公刚待要伸两个手指去切脉,只见那手腕缩了回去,按了按牙床壁的一个机关,床壁的镜架顿时移动起来,床后露出一扇暗门。
  “快快进去!”一个老妇人的声音。
  狄公惊愕万分,不及思索,急忙钻入暗门,背后忽听得“啪”的一声,暗门关合。眼前慢慢闪出一线灯光,十来步外便是一金碧辉煌的殿堂。殿堂中一个美貌绝伦的少女正坐着阅读一册书,端庄华贵,光艳照人。狄公心想,那女子必是三公主了,忙上前一步跪下连连叩头,不敢仰视。
  “狄仁杰平身。此时此地,情势危急,谨兔了一应褥礼。今日召你来,但有一事相求。此事我身家性命所系,望狄卿邑勉从命,拔我于水火之中。”
  狄公大惊,抬眼仰视三公主,慢慢站起。见三公主,春山晴澹,秋水凝愁,容貌笼罩着一重阴云。
  (澹:此处读‘旦’——华生工作室注)
  “公主殿下有何咐托,亟盼垂示,臣狄仁杰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狄卿坐了,让我细说详里。两天前午夜,我在宫中阁楼外的凉亭里赏月。那凉亭下便是大清川,月映水中,银波粼粼,最是天上人间第一等美景。凉亭在离河面十丈来高的宫墙一角。
  “因为贪看月色,几次欲伸头出亭往外眺望,便将脖颈上戴的玉珠串摘下放在凉亭外的茶几上。谁知一转眼间便丢失了。狄卿应知。那玉珠串系父皇所赐,珍爱异常,早先原是波斯国王进贡之物,由八十四颗晶莹剔透、大小匀称均一的玉珠串缀而成,其价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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