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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占戈-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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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否告知在下?”我施了一礼。
  老人荒忙低下头去,连声道:“不敢当。先生问起来,小人自当告知。此法是个行走大漠的老把式传小人的,当年小人也就才十来岁,几十年来年年应对不爽。这法说来也简单,就是看天。四刀旋刮的时候,夜里是不见月亮的,等哪天夜里能见月亮了,第二天傍晚时分必定风停。”
  “哦?这么准?那何时再起风呢?”我问。
  “也是看月亮,风再起之日前一夜,月亮必定又圆又亮,哪怕是月底也是如此。这也是西域一奇,唤作‘新月做老月,八月双满月’。”
  “这是何理?”我不解。
  于吉尴尬一笑:“先生是读书人,小人知道几十年了,从没问过。想那老把式也是如此,先人传下来的东西,能用就成。”
  我朗声一笑:“若是果然如此,必定大大有赏。”
  老军人倒也不谢,开口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老丈可是有什么要说的?”我问。
  “回先生!”于吉一个头磕下去,“小人十四岁就从了军,吃的是前朝的饷粮,后来战败被俘,做了军役,再后来充了夏王的兵,东征西讨最后去做了珐楼城的守军。现在都要六十岁了,在军中也混了一辈子了,儿子还没见过,孙子就死了……”
  老人说着,喉咙如同哽了鱼刺,两行老泪淌了出来。
  我看到王宝儿面露尴尬之色,对于吉道:“老丈请起,老丈隶属何营?”
  “他是后军辎重营的伍长。”王宝儿替他回道。
  “今日便搬来我这里,做我侍从,等回了阳关,我必定给老丈些许财物,好让老丈回乡养老。”我的鼻子有些酸,最凄凉的便是那句“儿子还没见过,孙子就死了”,若非战乱,一个花甲老人怎会凄凉至此?
  “谢过先生,谢过先生!”于吉呜咽着连连行礼,我让戚肩扶他起来。
  “辛苦王将军了。”我收拾心情,对王宝儿道。
  “小将告辞。”王宝儿也是一脸悲情,想来不愿再多说什么。他回身的时候,我看到他身后悬着一个酒壶,或许他本想和我共饮的。
  于吉站在帐里,很是拘束,我不得不放下书,和他聊起了西域的风土人情。
  老人出身一个华人商家,只是小小年纪便家道中落,最后当了人家的脚夫,行走大漠。我从来不知道,大漠居然会如此诡异,渐渐听得入神了。
  “小人一辈子都在大漠里,老家是什么模样都没见过。”老人大概也发现自己讲得太多,停了下来。
  我倒是意犹未尽,追问道:“老丈,那我若是要在四刀旋里强行军,可有良法?”
  老人犹豫了一下,道:“办法倒不是没有,只是太过冒险。”
  “哦?老丈只管说来听听。”我心跳得厉害,或许这就是灭敌之机。
  “小人也是听西域故老相传,并未见人用过。”老人低头寻思了一会,道,“听说,前朝慕容将军偷袭迦师城的时候也正赶上四刀旋。他让兵士用绳索串绑起来,顺着风向打转,转着圈地行军,一里地等于走了十里。”
  我的心冷了一半,大风里走上六百里,即便到了也只能任人鱼肉。不过慕容付乃是名将,怎会用疲兵作战?莫非别有他法?
  戚肩替老丈拿了行礼回来,抖了抖身上的土,吐了口唾沫,道:“就像是在土里走一样。”说完,找着话题缠老丈讲西域的故事。我笑了笑,听着帐外的风声,想自己的心事。
  “于吉,这样的风里,连十来人也不能走吗?”两天了,风还没停,我实在不甘心枯等。
  “回先生,若是上百人串联起来或许还能赶路,十来人恐怕不到一里便被吹散了。只是飞沙走石的,太容易迷路。”于吉回道。
  我叹了口气,希望今夜能见到月亮。
  我能等,大帅恐怕已经等不住了。
  第三十一章 破敌
  八月八,月明如灯。
  我传令下去,大军急撤,二什共用一灶,另起新灶不用。
  我能知道风何时停,久在西域的李彦亭没有理由不知道。师父说过:“为将者不知天文,不识地理,不明奇门,不论遁甲,庸将也。”但是天地之广,人力总有穷尽之时,就像我到了西域,简直如同到了另一个天地。
  共用一灶乃是为了告知其我军数减,使其放心追击。另立新灶而不用,乃是加深其追击之念。这正是兵法中的“虚实”之道。
  等李彦亭的大军赶到此处之时,郑欢这支奇兵也该动了。
  八月初十,月又明。明日有大风。
  斥候报我,李彦亭大军日行五十里,已经距我中军不足三十里。
  我看了看天,丑时刚过。
  “请正德营史将军,飞骑营石将军,龙门营阮将军,宣猛营成将军,树功营沐将军。”我让戚肩传来中军七营中的五位统领。
  不一会,五位统领甲胄鲜明地站在了我的面前。
  “有劳五位,今夜破敌。”我道。
  五人互望一眼,史君毅道:“还请先生明示。”
  “敌军距我中军不足三十里,轻军缓行四个时辰也该能到达敌营。石将军可率本部军马五千骑,带火引劫营。千万用布缠了马蹄,莫要过早惊动敌军。不求战果,只要扰敌不安便可归营。”我取出令箭,递给石载。
  石载接过令箭,行礼出帐。
  “四位将军,请率本部兵士轻甲偷营。莫要着急,待石将军归营之后再行攻取,可减少伤亡。不求战果,一击而还。”
  “得令。”两位统领沉着道。
  我目送着二人出帐,一阵冷风从外吹了进来,激得我打了个冷颤。
  令世人叹惋的四刀旋之役随我的令箭而开。
  石载率骑兵潜行至敌军大营之前二里,一鼓冲击,五千骑兵前后冲杀两次,几乎所有的营帐都烧了起来。统领校尉,安前将军石载,身先士卒,重伤方归。
  正德龙门宣猛树功四营,于卯时袭营,敌军惊惶未定之下损失惨重,败走。
  我于辰时拔营前进,收拢了飞骑营兵马,原地等候四部归营。
  败走的李军于当日午后刀风将起之时撞到了郑欢三万伏兵的刀尖上,血战三个时辰,敌酋李彦亭束手就擒。
  李彦亭之乱,前后不足一年,或许后世史家并不会以之为意,不过却是我第一次见识了战阵。
  四刀旋一役,我军死伤三万余,阵亡兵尉十四人,卫尉二十八人,一名校尉重伤,便是石载。敌军攻我之兵十万,死伤七万!敌酋李彦亭被困于战中,久战不支,高声道:“李彦亭再此,愿降。”被赶来的郑欢绑于马下。
  郑欢擒了李彦亭,风已再起。废了老大的劲才回到草草扎下的营帐,等待风停。我虽然不知道郑欢大功已成,却也深信李彦亭末日已到。经我军两次攻杀,死伤暂且不论,就是士气也必定大受打击。
  夫战,勇气也。
  风沙一停,西域的天便是风和日丽。
  我坐在大车里,随着车轮辗过凹凸的砂土地上下起伏。昨天,我梦到娘、师父,还有虎哥一家,对我来说,李彦亭的被擒意味着一段生活的结束。原本投军乃是受大帅感动,现在大帅星殒,我还有必要呆在军营里吗?
  我也害怕,下令焚烧珐楼城之时的布明真是师父说的“天性善良”的我吗?
  车突然停了,我听到马蹄声由远至近,或许又出了什么事。
  “先生!小将幸不辱命,擒敌酋李彦亭。”郑欢回来了。
  我让戚肩掀开帷幕,只见郑欢单膝跪在车下。他们都是国家大将,披甲之时只跪将帅不拜天子,现在他居然跪在那里……
  “郑将军折杀学生了,快快请起。”我连忙说道。
  郑欢笑了笑,腾地站了起来,叫道:“将敌酋李彦亭带上来!”
  两个高大兵士押解着五花大绑的李彦亭到了我的面前。
  李彦亭原来是个这样的人。圆胖的脸上点着两个大有明亮的眼睛,生得有些女像,鼻梁高挺,虽然年过半百也看得出他年轻之时是个美男子。只是现在满头的风沙尘土,乌黑的眼圈,往日的光华不复可见。
  “松绑。”我道。
  郑欢迟疑一下,招手唤来附近的几个兵士,团团围住之后才命人解开绳索。
  “李大人乃是皇亲贵戚,怎能如此对待?请上座,上香茶。”我的话让李彦亭大为诧异,半天没有动作。
  “呜呼,若然姬远玄尚在,何至于此?”李彦亭仰天长啸。
  我从未听说过姬远玄这个名字,想来是李彦亭的心腹。不过既然李彦亭辱我,我也不必那么多话,一切等到了阳关自有道理。
  和郑欢客套了两句,郑欢下去休息,我继续拾起那本《孙宜子说》,反复揣摩。
  “先生,这本书您已经看了几百遍了,怎么还看啊?”戚肩不解。
  我叹了口气:“因为我还没有得其中三味啊。”
  “先生对自己太过苛刻了。”
  我摇了摇头。其实我明白,几次胜仗不是敌将少智便是兵行险着,若是遇上真的用兵大家,恐怕立于阶下的就是我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
  听说李浑率围关三十万众卸甲投降,自缚于阳关城下。听说,圣上身披戎甲,于城头受降。
  我率军在关外扎营三日,等候内廷安排进城事宜。
  “史将军,听说圣上要亲自迎军?”
  “先生,不是听说,今天内廷不是已经发了接礼文书?”史君毅笑道。
  我沉吟片刻,道:“还请几位将军替小生隐瞒,不可让圣上知道在下,一切军功皆是众将军所立,如何?”
  “这是为何?”史君毅看着我。
  “学生只是从八品的行军长史,统领大军已是僭礼。残疾之身,受圣驾亲迎更是无礼无伦。”
  “可是……这武勋全靠先生啊!别的不说,光是葛重周的铁甲骑兵,纵横大漠了无敌手,若是没有先生,恐怕我军二十万光是对付这三万人就要大费周章了。”史君毅顿了顿,“小将尚记得先生在阳关之役中所言:贪天之功,必有祸降。敢问先生,此等天大武勋,谁人敢贪?”
  我默默无语,已经决定今日闭关之前偷偷入关。
  待我告诉两人我的打算,于吉倒是没说什么,戚肩颇有不平之色。
  “那你跟着史将军吧,或许凭着战功还能有个官秩。”我对戚肩道。
  戚肩慌忙认错,低下了头。
  其实他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并非讥讽他,也不是不想要他。他年纪尚轻,为自己挣下个大好前途也是正理。
  我换了师父的故衣,重新梳了发髻,只带了于吉和戚肩两人,悄悄离开了军营。
  全军十数万人,现在已经鲜有不认识我的了,出营的时候连口令都没有问我。我有些得意,也有些失落。
  入关时,我打出了“医字相卜”的招牌,准备回老家去给爹娘守坟。同时,我也将身上的黄金分给了于吉和戚肩,让他们自定前程。
  于吉没什么说的,去钱庄兑了碎银,给我磕了三个头,拿了我给的遣退文书,雇了车回珐楼城去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恨我,下令烧了他家的人正是我。戚肩待于吉走了,想了又想,终于开口道:“先生,我原本只想回老家照顾娘,但是……我现在又想像史将军他们一样,威风凛凛……这金子,还是还给先生吧。”
  我摇了摇头,道:“你要走哪条路由自己定,有道是‘我命由我不由天’,认准了,莫回头。金子你还是拿着。”
  戚肩摇了摇头,把金子往我手里一塞,转身跑了。
  我转过轮椅,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更有些孤寂。十里阳关,茫茫大漠,只有我一个天地过客。
  第三十二章 酒逢知己
  阳关非久留之地,我怕被人认出来,与羁留阳关的行商一道,当夜便雇了车去金城。
  金城还是往日的繁华,甚至因为圣驾亲临西域而更加繁华。
  说来也怪,人越是多,我反倒越孤独。生意倒是不错,总有人冲着前程来找我测字看相,偶尔也有人求医。
  我回到怡莉丝的酒楼,人满依旧,却少了窈窕貌美的老板娘坐镇。
  “因为我喜欢你。”
  空气中犹自回荡着昨日的声音,我不知为何,突发的伤感让我抑止不住地进了酒楼。
  小二在我塞足了银子之后无比地殷勤,心甘情愿地背我上了二楼。
  我挑了第一次来时坐过的临窗的位置。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已闻清比圣,复道浊如贤。贤圣既已饮,何必求神仙?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但得醉中趣,勿为醒者传。”一个中年文士,喝醉了酒,大呼小叫着。
  我看了他一眼,清瘦的脸上蓄着长须,颇有仙家风骨。更让人觉得亲近的是,他穿的也是古衣,大袖当舞,潇洒翩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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