凿通逸史-第27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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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相如骑马到了他身前,问道:“这些人口口声声对你感恩戴德的,怎么说走就走了?丝毫不顾大局!”
“不是他们不顾大局,而是我不能给他们太多。他们本就是刑余之人,担惊受怕够了,现在能够自由自在的,呵呵,我也高兴。不像我等,还困于局中,不知何时才能解脱!哦,对了,听说你这些天和红颜知己如胶似漆,割舍不开的,怎么有功夫来看我?”
司马相如得意一笑,这些天和王母手下的众女相聚,听她们歌吟观她们舞蹈,耳目为之大开,心情大悦,忍不住度曲谱歌。他乃是当世第一等的才子,这些雕虫小技自是手到拿来。他轻吟浅唱一番:“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 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 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 昔为娼家女,今为荡子夫。 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说不出的凄切;抚动琴弦,琴音传雅意,叮叮淙淙悠远绵邈,说不得引动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子,这女子就是许飞琼身边的琼英,自小能歌善舞,目无余子,甚是清高!听了司马相如的曲子,咋就这么的入耳入心,如痴如醉,不知不觉来到他的帐中。两人一个有情,一个有意,借歌声传情,凭舞蹈达意,一下子浓到谁也分不开了。他年轻时在家乡蜀郡琴挑卓文君,天下人传为美谈;如今人到中年,重施故技,那小姑娘哪里能够抵御得住?汉天子以下众人,都艳羡莫名,孔几近不知被唏女多打了多少鞭子,张骞被莲影捶打了好几次。
司马相如带笑说道:“唉,女人真是不能招惹!现在甩都甩不了啦。”
“阁下要是带回长安,那位文君夫人还不撕吃了你!”
“自然不能让她知道。其实,我还不怕她知道,我是怕琼英回到中原,她心眼小,又拿惯了刀剑,只怕到时候她们一生气,动起了刀子!所以才来请兄帮忙。”
张骞奇怪至极,“我能帮什么忙啊?既然怕动刀子,你还是不让她回去的好!”
“我怎么舍得!兄这些年名重天下,手下尽多奇才异能之士,只要能想法让我这位如意的人回到长安,在下感激不尽!”
“阁下说笑了吧!你只管把人带回去就是了,管我什么事?”
“老兄装糊涂了。你没有看到董仲舒一家的悲剧?王母是不会容许她的人留在中原的!”
张骞愣了一下。这倒是个麻烦。她们不介意族中人和外人欢好。却不能容许她们留在外族。他也慢慢了解了,这一来是王母驭下的手段,二来是她们族中人本就不多,如果任由其出嫁,马上她族就灭绝了!在西番,不止王母这一族这样,还有几个部落,也是如此。只能两族相互交换人口,不能一族只进不出。“这容长在议吧。我说,你干脆留在她族里就是了,何必这么麻烦?”
“唉,你老兄说的容易!这里风沙无常,我怎能习惯?”
正在说着话,远处有人大喊:“注意!大风来了!”两人急忙抬头,只见西天边一片灰黄,天空变色,牲口惊嘶。人们都纷纷下了马,把牲口圈在一起。头朝里,屁股朝外,人聚在里面。然后就听到了鬼哭狼嚎一般的呼啸。两人急忙加入人群以里,伏身低头,不敢看。刚刚趴好,碎石、狂沙劈头盖脸落下,大地抖动不已,好像末日景象。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不再掉落东西了,风声也小了,众人才抖抖身上的沙石,慢慢起身。皇帝的几个卫士拉开了蒙着他的毡毯,再看几人脸上沙石打过的痕迹,清晰可辨,有的眼角破了,有的额头流着血,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好在没有人受过重的伤。霍去病吐出口中的灰土,急忙上前,“主人,没事吧?”
东方朔、张骞都上前看问,皇帝微笑道:“好大的风!大伙都没事吧?”众人回道:“没事。”
西王母也派人过来探视,皇帝派了霍去病去回访王母,回来说王母没事,她见机得早,一众女子都没事,并且带回来王母的说法:“这里几十里,都是大风弥日!寻常时候,风沙漫天,若是大些,可以刮走羊群、甚至把人刮没了!”
皇帝笑道:“如果在长安,有人这样说,我一定唾他一脸。今儿经了这一场大风,我是信了!这造物主果然了不起,是任哪一个大英雄也无法抵御的。是不是?”
东方朔笑道:“我以前想人们说飞沙走石,以为是诓人的!刚才自己差一点就被落下的大石头打中了,才知道是真的!看来这羌戎之地,果然不是我华夏可比的。张骞,你们继续前行,还不知比这还要凶险多少呢!”
皇帝听了,眉头微皱,“东方朔,你又想说什么?”
东方朔答道:“小人觉得,浪费人力物力,在这里造城,实在是……”
“实在是怎么?艰苦吗?没有这里,草原人还是要骚扰我陇西的,进而侵扰我关中!”
“是。小人见识浅薄,看不到这么远。”
董仲舒说:“这里起一座雄关,还是可以的。关中的人口,可以在宜居之地屯种,关上只留兵卒。然后这里的关可以和长城连起来,把长城加长了,足可以抵住草原骑士的冲击!”
“还是先生说的在理。这一路,从陇西出来,千里之地,可以置下四座城池,安置几十万人口,有了人,什么都好办了!匈奴如果再想侵扰,就必得过了我这几十万人的关口!”
霍去病笑道:“我在浑耶部那里,听他们唱什么‘占我祁连山,使我健儿心胆寒;占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看来他们还是想要夺回两山的!不如让小人留在这里,看着他们!”
“嗯,我就是欣赏你的胆色!年轻人,就是要敢想敢干,能做别人不能做、不敢做的事!不过,你不能留在这里,你还要做更大的事,为我横越大漠,扫灭单于庭!”
霍去病也兴奋起来,“是!小子一定不负众望,活捉单于,献俘阙下!”他们君臣自说自话,听得东方朔等人心头大震,知道不知又有多少人暴尸荒野,多少人泪尽空房!
汉天子带着人跟在王母的人后面,缘山而行,马慢慢的赶不上了,许多人抱怨起来:“那边明明平坦得多,偏偏要走这崎岖山路!这些娘们安得什么心?是不是想把我们都拖死了?”
皇帝有时候也不得不下来和众人一起徒步走,翻越山岭、沟溪,虽然艰难。但好在他正在青壮。却苦了董仲舒、司马相如、东方朔几个了。铖铁旋也好不到哪里。几人都心中叫苦不迭。
皇帝苦着脸说道:“去问问,怎么这么走!”
一会牵牛姐来了,看着汉人不住地牢骚,一个个面有难色,笑道:“小女子奉了王母懿旨,来看看各位!各位如果觉得不能走了,就回去吧!”
霍去病怒道:“怎么不能走了?我们当然要继续前行,一直上昆仑山!只是。为什么放着平坦大路不走,而要在山间走?你们是不是害怕什么人?”
牵牛姐冷笑道:“到了这里,只有别人怕我们!哪有我们怕别人的道理!走山中,是因为这里有水!那里你们看到的平坦大路,三年不降一滴水!人进去了,就没有能出来的!你们走吗?只管自己走去!”
众人才知道她们带着大伙在山边的原因,都暗吐舌头,庆幸没有盲目的走。孔几近问道:“阿姐,这里一定有部族的,怎么没有见人啊?”
众人都是一震。是啊,走了这么久。按说应该见到人群的,起码牧人要有的。牵牛姐眉有忧色,说道:“王母已经派人打探了,说前面正在大战!”
“谁跟谁打?”皇帝的兴趣起来了。
“鄯善国在攻打若羌、且末。这鄯善王最是霸道,以为有匈奴支持,到处抢掠!”
霍去病大叫道:“小爷去灭了他!”
牵牛姐没有看他,“鄯善说不上大国,却也有数万的壮士!还有匈奴骑士驻扎了几百人。”言下之意,你这几百人,还不够人怎么动手,不要说去灭了人家了。
汉天子沉思道:“我们是不是一定要经过他鄯善国境?”
“那倒不一定。我们可以继续往山里走一些,只是路更加难走罢了。如果从他境内过,也不是不可以,就是希望各位大人能收敛些!不要张扬。”
天子微笑道:“自然,自然。只要不再翻山越溪的,我等情愿吃些亏,也不跟人争斗。阿姐,请回复王母,还是走正路吧。”
牵牛姐去了,过了半天,和王母一起来了。王母去了面具和脑后的豹尾,仍然是一袭白衣,清丽好似山顶冰川。汉天子看得痴了。
王母微笑道:“先生,这一路走得辛苦了。都是本座的罪过。”
汉天子回过神来,也笑道:“哪里!如果不是此次跟着王母大驾,我等怎能见到如此奇幻的风光,见识威猛的狂风,冰川、清流?只是我等走不惯山路,大伙见山下好像有平直的路,所以请王母为我等绕一下。”
“我也知道各位不惯山行。只是下面这几年一直在打,打得我们心烦意乱的!我也懒得管他们。”其实是她的前代王母,耽于逸乐,无心俗务,才使得各部族放肆了,强抢别部的人马、牲口。原来在王母视事的时候,有些部族遇到了纠葛,她派人说一句就马上言归于好了。后来她无心管事,手下人也慢慢怠惰,有人还跑到部族里作威作福起来,自然失了人心。但,那是她母亲,她不能指责的,只能说些别的。
天子也清楚其中的道理,心中暗想,恐怕这些部族之乱,还有别的隐情,自己此次忙中偷闲离开大军来到这里,不是调解纠纷的,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想到这里,笑道:“下面的事,如果不方便,我们就继续走山上吧。”
“哦,没什么不方便的。”牵牛姐抢着说道。
王母说:“下面的牧人,还有来往的商旅,走出了一条道。只是,这些牧人习性和各位往日见到的不一样。如何他们在言语中间得罪了,还请各位看我的面子,不要计较。可好?”
天子点头称是,“没关系。我们这些人都是好脾气的,不介意被人冒犯。”这一次出塞,特别是见到了西王母的事,使得他眼界、心胸都宽阔了许多,这一段的识见远超他在长安听那些太学博士们讲说多年的,也更加清醒的感觉到民心不可侮。
大伙转向下行,不久到了山下大路,路上车辙痕迹宛然。王母感慨道:“当初我就是顺着这条路去的匈奴!大路还在。当年的人已经变了!”
物是人非之感同样在小车心里荡漾。当年跟着师傅来到这里。顶风冒雪接回了公主,现在师傅没了,太子没了,还有那些跟公主的侍婢、管家都不知流落何方了!铖乙何尝不是感慨万千,他是在大风雪中遇见米叶尔的,当时惊为天人,后来就成了梦中赶不走的人了,再后来以为天人永隔。没想到还能和她肌肤相亲,同入鸳梦!但,是梦总是要醒的,一梦醒来,她突然成了令万众仰慕的王母了!这才真的是天人殊途了!原以为永不相见,却怎么每天都能见到她,看她言笑盈盈,却不是对自己,而是对他人。这种残忍,日日夜夜冰刀一般在割扯着他的心。使得他自觉已经遍体鳞伤了。
小车为了行路方便,舍弃了精心打制的车子。也和大伙一样该骑马骑马,当步行时步行。见铖乙面有凄色,他是最了解铖乙心思的,知道无法安慰他,但仍然于心不忍,说道:“鲜花处处开,要找到自己那一朵,并不容易。你也不用如此难过,说不定你的那一朵就在不远。”
铖乙望着草原上盛开的不知名的繁花,若有所思,低沉的说:“你说,人有这么多的痛苦,为什么还以为自己是万物之长?看那地鼠自在的啃食草根,自得其乐;那苍鹰在天上飞,随意的抓食地鼠。地鼠不以为悲,苍鹰也不以为喜。只有人,总是在悲喜之间。”
小车听了,微微愣神,看着对方,以为铖乙脑筋坏了:“你怎么有这些奇怪的想法?鹰隼、鼠兔们快不快乐,谁又知道?我听人说什么‘什么时候闻见道,什么时候死’可以了!”
铖乙噗呲笑了:“是‘朝闻道夕死可矣!’是说人要明明白白的活,如果不明白,还不如禽兽了!明白道理后再死,做个清楚人。唉,做个清楚人,人却更加的痛苦!七姐说道:人有四怕,怕不能长生,而四处求药;怕不能富贵,而屈膝事人;怕没有儿孙,而甘愿做其奴婢;怕不能留名后世,而虚伪搏名。细细想来,人活着,真是何苦来!”
小车怔了半晌,突然笑了:“踏遍万山求取长生不死仙丹,岂不是修行?忘记了烦愁。为人奴仆,鞭打、冷饭、破衣,更知道活着的价值,更是要活下去!为儿孙殚精竭虑,日夜煎熬,却看到了自己生命好好的在延续,其中的乐趣超过了一切。像东方先生、司马先生两位,苦思冥想白了须发,写出大作,留不留名,后人能不能读到,他们未必当家,但写的时候,神游万里,又岂是外人能意味的?”
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