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码头 - 副本-第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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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树滩是一块平整的滩地,虽然通往外面的道路只有一条,但四处平展展的,随便在哪里都能行走。好在典礼前姚凯歌早要求公安处做好另外一套应急方案,这时真还派上了用场。很快有一大批警察过来,保护出一条通道。领导们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黄土,腾起一股黄尘,绕了一个大圈子到了远处的公路上,上了早停在那里的一溜当地租来的公共汽车。省里来的领导们对于上访的事情见得比较多了,但这样的场面还是令他们面面相觑,互相尴尬地直摇头,用沉默无语的方式对突发的事件表示极大的理解。而来自北京的领导却对出现这样的事情表示出极大的愤慨,他们不住地说,这样的投资环境,谁还敢来投资?比大家更为尴尬的是郝智、姜和平他们这些地方官员,像一个小丫鬟那样,小心翼翼地陪在客人周围,低三下四地赔笑解释说完全是一场误会,问题将很快得到圆满解决,保证不会影响到工程建设。
从事件发生开始,肖琦一言未发,此时他远远地望过去,看到从省里带来的那些中巴车仍然被村民们紧紧包围着,思忖着一时半会儿恐怕解决不了问题,便和秘书长说,下午路山地区的汇报会临时取消,省里的同志都乘下午的飞机返回。临上车前,他和郝智他们握了手,说:“你呀,最近的事情真多。”郝智听出弦外之音,顿时脸红起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看来,今天这事件不是偶然和孤立的。你也不要送我们了,就好好留在这里处理事端吧。”肖琦加重的语气是很复杂的,但可以听得出还是充满希望和寄托的。
郝智重新走回现场,一个人默默地走到刚刚培过土的基石旁,拿起一把铁锨,有力地铲起土来。直到累得满头大汗时,他才放下铁锨,转身向目瞪口呆的上访群众走去,现场的人们在期待着他像许多影视作品里的那些大人物一样,或者走到典礼台上挥动有力的臂膀,随手拉过麦克风进行演讲,或者走到他们中间慈祥可亲地询问情况,耐心进行解释,限期给予答复。但他的行动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他走到大家围住的车前,接过姚凯歌递过来的一份告状材料,叫过刘勇拿来自己的包,非常慎重地亲自装进包中,然后坐上车点头示意司机发动马达。看着外面紧围着的群众,司机有点为难,但在他坚定的目光中还是打着马达。汽车的轰鸣和喇叭声骤然响起,围观的人们习惯地让开了道路。车刚刚缓缓走了几步,一个三十来岁看起来还算比较精干的后生突然从人群里窜出来,两手高高举着不停地在空中摇晃。在他的身后同时也冒出几个人来。郝智放下玻璃,问:“小伙子,你有什么事情?”
“我们的事还没有解决,你怎么能走?”后生气鼓鼓地说。郝智下了车,做出莫名其妙的样子,又问,“你们的什么事情?是啥事啊!家里的驴跑了,还是和婆姨吵架了?”他见这个后生还有点面熟,但也没有时间去思索到底在哪里见过。
“你别装糊涂,我问你,我们的土地你到底是管还是不管?”后生大着声音,好像是更加生气了。
“这个你就说的不对了,你们家承包的土地只要不干违法的事情,我凭什么管?再说了,你回去问你家的老人,他们种了几辈子土地,要谁管过?”“我、我说的是这里的土地。”后生有点语塞。
郝智又笑了,说:“你是说这里的土地啊!这是地区的重点引资项目,是建设大电厂的国家项目,你懂吗?至于你们的事我怎么不管呢?几年前我一来的时候不就管过吗?刚才我不是已经把你们的材料都装进包里了吗?既然你说起这事,我还要多说你们几句。今天是什么日子,是路山历史上最大的建设项目、投资几百亿的大电厂开工的日子,你看多少父老乡亲都高兴地来看这个巨大工程的盛典。盛典结束了,大家还不走,都聚集在一起,夹道欢送跑来这个项目的我这个地委书记,真是感动呀,乡亲们!不过,要是刚才你们也夹道欢送上面来的领导,那更说明我们路山人是有礼貌、有素质的。”郝智说到这里,一指他们几个说,“当然,你们几个就另当别论了。政府在这里给重点工程隆重剪彩,你们却聚集起来阻拦省委领导的车,这和老百姓家红火热闹地做事情、娶媳妇,你们去了不喝人家的喜酒却还要找人家的茬儿有什么区别?!”
郝智很生气地重新上了车,在后生的目瞪口呆中说了声“我到你们县里去了,再见”,就离开了现场。见他走了,其他人员也纷纷上车,直到十几辆车一溜烟地走完了,后生和他们的一帮人还在原地呆着发愣。
郝智给后面的姜和平打电话,叫他和刚才已经陪同肖书记走了的吴帆代表自己去给领导送行,并请告诉肖书记,路山的事情我们有能力很快给予圆满的解决。随后,他叫秘书小刘给后面车上跟着的魏有亮和协调组成员单位的领导、永川县的马俑、潘东方等人通知,叫大家紧跟着直接到永川开会。说实在的,在省里最高首长和国家部委领导面前捅了如此大的娄子,郝智真是倍感沮丧,可面对已发生的事实,他也只有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至于这里面的情况究竟有多么复杂,他现在还不得而知。难道真像刚才肖书记说的,这件事完全不是偶然和孤立的,而是另有更深的背景吗?此时,他联想到廖菁遭遇的那个人为的车祸和最近路山发生的许多事情,心想,看来真的很复杂。
不久后的事实证明,还真叫肖琦言中了。电厂阻挡领导事件仅仅是路山事情积蓄起来的导火索,引发路山的大爆炸事件还在后面呢。
四十九
郝智带领一行车队急急赶向永川。按照常规要到哪个县的话,那个县的领导应该作为主人在前面带路,习惯了这种规则的潘东方的司机紧随在郝智车后面,问潘县长怎么办?潘东方显得比较随便,他笑着说那按规矩超吧!于是,司机急促地按动喇叭。前面车司机看了沉思的郝智没有言语,就准备让开。郝智说别让,压住他们。强硬的话语变得很反常。
到了永川县宾馆已是下午一点多钟,早等在大门口的县接待办主任立即张罗大家到房间里休息洗漱,他殷勤地在郝智前面领路,谁知一回头却见郝书记独自走进食堂。见郝书记进了食堂,其他人也纷纷退出住宿楼,进了食堂。此时饭桌上已摆放好了六个凉菜,还放置了几瓶啤酒,在生活已经好起来的今天,贫困地区里餐餐有酒这样的场面也是早已司空见惯的了。郝智对坐在身边的姚凯歌说马上上饭,姚又对接待办主任说了。也就是说话的工夫,炖鸡肉、煮羊肉、红烧鱼头、粉条烩豆腐,永川人所说的“四盆子”热菜和豆面、白面、剁荞面、杂面、花卷、包子、油糕、馒头,外带一盆香喷喷的泰国香米饭,变魔术般地摆上餐桌。吃这样的便饭,马俑、潘东方他们没有了主人的敬酒义务,大家稀里哗啦很快吃完,直接进到会议室。此时,接到通知的永川县相关单位的领导早已落座了。
“我们永川这里的人,真是很刁钻的,县志里曾经就有过记载,永川自古刁民多聚也。”会没开始前,潘东方对旁边坐的魏有亮、姚凯歌等人低声说着,有点缓解上午出现上访事件尴尬的意思,也是在给自己放松心情。
会议一开始,郝智按照以往的风格直奔主题。“同志们,会议内容不用我说,因为今天的事情大家都在现场看到了!我在这里还想给大家介绍另外一个你们可能听说过、但没有亲眼目睹的上访,那就是不久前发生在地委门口的另一起上访事件,也是咱们永川县的群众。”他平实地讲述完那天的上访过程后,看着马俑和潘东方说,“我们整天讲,首先要保证一个稳定的政治局面,没有社会的稳定,我们的一切繁荣都无从谈起。可一个永川县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恶性上访事件接二连三地发生,还谈得上什么稳定、什么长治久安?现在请你们二位关于连续恶性上访的事情,先在这里做一个检查,表个态度。姚秘书长,他们的检查整理后在全地区范围内发文进行通报。”郝智的这一招数令在场所有的人感到威严,因为上次的检查刚发下来,现在又是县里领导的检查,那以后他们的政治生命是否会在两个检查中结束呢?人们心里都在揣度。
在全场目光的注视下,马俑和潘东方红着脸,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是好。“我先说,最近我县连续出现了两起越级恶性上访事件,特别是今天出现的事件,在中央、省里造成恶劣的政治和经济影响,给重点工程建设带来负面效应,作为县委书记,我应该承担主要领导责任。”马俑用一副诚恳的样子,从组织管理、三项教育、领导责任等几个方面做了检讨。他说完后,潘东方说:“事情造成的恶劣影响和严重后果,马书记该说的都说了,我这里要说的是,这些事务都是政府管理的,所有的责任应该由我来负,特别是地委郝书记很早就提醒过我们,要注意榆树峁村可能出现的群体上访问题,但没有引起我的足够重视。今天发生的事,给路山地区和县里的声誉带来恶劣影响,所以我请求组织上给我处分。”
他俩的检讨做完后,郝智说,检讨和批评仅仅是一种工作手段,要解决问题才是根本和最终的目的。现在村民依然在那里守着,电厂工程建设停滞,怎么办?!
潘东方叫梁诠山先把土地情况进行汇报。梁诠山拿起一摞资料稳当当地照本宣科起来。此时,有人把这些材料人手一份地发给大家。郝智想到第一次见他时领教过的黏糊,便打断他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你先别念了,还是直接说到正题上,讲讲榆树滩土地的事情。梁诠山说前面说的这些都和后面有联系,还是继续照本宣科。说了好一会儿终于到了榆树滩,他说老早以前这里是榆树遍地、水草旺盛的好地方,但后来水位降低了,树林成片死亡,逐渐成为荒漠。好像一直没有主家,天年好了长起野草,附近的百姓就随便进来放牧,遇到几年大旱,这里就是个无人的不毛之地。大概是在民国时期,榆树峁有个姓梁的财主很富裕,在春秋季节雇些农民进这里来种树,看树真的长起来了,附近有些村民也进来圈地植树,修点零星的水地。土改的时候农民分了财主的财产,这片地也都划到了各个村集体的名下,当然其他村加起来也没有榆树峁村的多。到了六七十年代,农业学大寨时,榆树峁村在这里办过林场,大概是缺水的原因,林场没有栽活多少树便荒芜了。再后来就是青年营接管了林场,搞起了开发。
潘东方说:“毕竟这片土地不算是国有土地,作为土地所有者的农民看到现在蕴藏着巨大的商业价值,把原来和地区说好的事情变了卦,他们采取这样的过激行动算是合理不合法,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是可以理解的。”
听他这样一说,大家开始议论纷纷,这明显是为上访甚至闹事找托词,这样的发言真还很有些挑战的味道。
潘东方不管大家的议论,仍然继续说:“要使问题彻底得到解决,最好的办法是地区应该考虑禾塔镇、榆树峁村和开发区地域里涉及到的所有村的利益,给他们一定的土地自主经营权。当然这是很难做到的,听说地区开发区的总体规划都已经出来了,要进行调整也不容易。”
这是潘东方在这个问题上的一贯论调。郝智想到自从地区准备建设开发区以来,潘东方就一直找自己做这方面的工作,谈的是开发出来的土地由几方分配的观点,大概是他碍于今天的情况特殊,才没有提出给县里也分点土地的要求。
地区开发区管理委员会主任、土地局长等人对潘东方的话给予彻底的否定,他们认为首先要肯定的是,土地只有国家和集体之分,没有什么个人土地一说。再说呢,在开发区还没有正式启动、资金很紧张的前提下,行署已经筹集五百多万现金,先给农民群众进行了兑付,他们也是接受了这样的兑付的。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政府做的已是够仁至义尽了。如果农民再这样闹下去的话,实在不行就动用公安、武警。无论干啥事,如果没有大局意识,缺乏统一领导和统筹安排部署,对上访者一味迁就,谁闹事就满足谁的要求和利益的话,那今后国家的项目啥都不可能实施了。
郝智听完大家的争论,说:“潘县长的观点我和大家一样是不同意的,但无论如何这个事情一定要尽快得到妥善解决。也正因处理起来有难度,所以才把大家找来共同研究。我看这件事先由魏专员牵头,具体工作以永川县为主,地区相关部门配合,立即组成工作组,深入到群众中间,多做解释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