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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节

爱弥儿-论教育-第7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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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从而使他们觉得他们的工作是很有趣的。对有钱的人来说,最感到恼火的就是他们的生活索然寡味。尽管花了许多的钱去寻欢作乐,尽管有许多的人在争相取悦他们的心,但他们仍然觉得百般无聊,腻得要死;他们拼命地逃避生活的厌倦,然而仍旧时时刻刻感到闷闷不乐,十分难受;尤其是妇女,她们既不会生活,又不会寻乐,成天忧忧郁郁地过日子;对她们来说,生活的无聊已经变成了一种可怕的疾病,使她们有时候失去理性,而且到最后终至丧失生命。在我看来,再没有什么人比一个巴黎的美妇人的命运更可怕的了;而数了她的命运以后,就要数那个依恋她的美少年的命运可怕了,因为他也变得象一个懒散的女人,加倍地丧失了他的男子的地位,当他自诩为一个走运的人的时候,他实际上是在过着任何人都不能忍受的漫长的痛苦的日子。
    我们之所以讲求礼法、时髦和规矩,其原因在于崇尚奢侈和外表,而结果,遂使我们的生活总是那样死气沉沉千篇一律。想使别人看起来我们是很快乐,反而会弄得一无是处:无论是自己或别人都毫无乐趣可言的。一般的人是最害怕受到人家的嘲笑的,结果反而处处都受到人家的笑话,弄得苦恼不堪。一个人之所以可笑,完全是由于作法太死板的缘故;善于变换环境和兴趣的人一到了今天就会抹去昨天的印象,他在别人的心目中好象是没有这个人似的;不过,他是很快乐的,因为他每时每刻和在每一件事情上都是照着他自己的意思去做的。我也要唯一无二地永久采取这种方式,我到了一个环境,就过那个环境的生活而不问其他的环境如何;我每一天都按当天的情况去做,好象它同昨天和明天毫不相干似的。正如我以一个普通人的身分同普通人混在一起一样,我一到了田间就要象一个农民,谈起庄稼活儿来,不会在庄稼人面前闹笑话。我不到乡间去过城市的生活,我不在我外省的住宅前面修一座提勒里宫似的大门。我要在一个树木成荫的小山坡上修一间小小的白墙绿窗的农家房子;尽管用茅草盖屋顶,住起来一年四季都是很舒服的,但是我要把屋顶盖得漂亮一点;不过,我不用暗淡的薄石片盖,而要用瓦盖,因为用瓦盖,看起来比较干净和鲜艳,同时,因为我家乡的房子都是用瓦盖的,所以一看见瓦屋顶,就会引起我回忆少年时代的快乐生活。我要把我的院子用来做家禽饲养场,我不修马厩,但要修牛棚,以便取得我非常喜欢的牛奶。我的菜园就是我的花园,我的美丽的果园就是我的公园,它的样子同我在后面即将谈到的果园是一样的。树上的果子,过路的人爱吃就吃,我的园丁既不去数它们,也不去收摘它们;我不愿意在果园的四周围上一道漂亮的树墙,让人家看了不敢去动它。尽管这样小小地奢侈一下花钱不多,但因我所住的地方选择在偏远的省份,在那里,银钱少而食物多,富人和穷人都一般地过日子。
    在那里,我将结交一批人,不过我结交的时候,要有选择而不图人多;他们当中,有喜欢游玩而且也懂得游玩的朋友;也有一些妇女,她们能够走出房间到田野去做游戏,而且有时候还能放下她们织布的梭子和纸牌,去钓鱼,去捕鸟,去拾柴和摘葡萄。在那里,我要把城市的习气忘得一干二净,在乡下就得象乡下人的样子;我们有各种各样有趣的事情好玩,而且其花样之多,竟使我们到了晚上不知道明天选哪一种东西来玩才好。运动和活泼的生活使我们的胃口大开,吃什么东西都有新鲜的滋味。我们的每一餐都等于一次宴会,我们所喜欢的是食物丰富而不是味道美不美。愉快的心情、田间的劳动和活泼的游戏,这三者可以说是世界上的第一流的厨师;在那些太阳一出就忙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看来,吃东西要那么样考究味道实在是可笑的。我们吃东西的时候也不讲究先吃什么后吃什么,餐具也不求其精美;处处都可以做我们的餐厅:在花园中,或者在小船上或树荫下,哪里都成;而且有时候还远远地离开家屋,到流动的泉水旁边,到绿茵茵的草地上,到赤杨和榛树丛中去吃;一大群会餐的人高高兴兴地带着饮食,一边走一边还唱着歌;草地就是我们的桌子和椅子,喷泉的石岸就是我们的餐具架;餐后吃的果子就悬挂在树上;我们先吃哪一道菜或后吃哪一道菜,一点也没有关系,只要有胃口,就可以省得那样拘泥。每一个人都大大方方地先给自己拿菜,同时也喜欢看到别人象他那样先拿给自己然后才拿给他。我们这样又亲切又随便,既不粗卤,也不虚伪和拘束,说说笑笑地争着吃,其乐趣反而比斯斯文文地讲礼貌还浓厚一百倍,而且更能融合大家的心。没有任何一个讨厌的仆人来偷听我们说些什么话,或者悄悄地批评我们的作法,以贪婪的目光数我们吃了多少东西,故意要我们等好一阵工夫才拿酒来给我们喝,而且还抱怨我们一餐饭要吃那样长久。我们自己做自己的仆人,以便成为自己的主人;每一个人都可以得到大家的侍候;究竟过了多少钟点,我们也不去管它;进餐的时间就是休息的时间,以便躲过一天的炎热。如果有一个农民干完了活儿,扛着锄头从我们旁边走过,我就向他说几句好听的话,敬几杯美好的酒,振奋他的心,使他更能快乐地忍受他的辛苦;而我自己也感到内心激动,十分愉快,我悄悄地对自己说:“我也是一个人。”
    如果当地的乡亲们聚在一块儿过什么节日,我将跟我的同伴头一个赶去赴会;如果我的左邻右舍有人举行婚礼(他们的婚礼当然比城里人的婚礼更能得到上帝的祝福),他们将邀请我去参加,因为他们都知道我是喜欢看到人家的欢乐的。我将给这些善良的人带几件象他们那样朴朴实实的礼物去,增加他们的喜庆的乐趣,而他们转赠给我的,则是我的同辈们不能理解的无价的好东西:自由和真正的快乐。我坐在长桌子的一端,同他们高高兴兴地一块儿进餐;我将同他们再三再四地合唱一首乡间的老歌曲,我在他们的院子里跳舞,比在歌剧院跳舞还跳得高兴。
    也许有人会向我说:“以上所说的都很好,可是打猎的事情又怎样呢?是不是在乡村中就不打猎了呢?”我的意思是:我只是希望有一块小牧场,不过我的说法是不对的。我假定我是一个富人,我需要有一些唯我独享的快乐,我要从伤害动物中取得乐趣;此外,我还需要许多其他的东西。我所需要的是:土地、树林、看守庄园的人、地租和绅士的荣誉,我尤其是需要人们的巴结和奉承。
    好得很。不过,我们周围的邻居一方面是既要保护他们的权利,另一方面又是巴不得侵占别人的权利的;我们的园丁彼此之间会发生争执,也许主人之间也会发生争执;于是,就要吵嘴,就要闹架,就要互相仇恨,说不定还要打官司,这些事情是很不愉快的。我的佃户看见我的兔子吃他们的麦子,看见我的猪吃他们的蚕豆,是很不高兴的,他们眼看着这些东西糟踏他们的庄稼也不敢打死它们,只好把它们赶出他们的田地。他们白天种地而到了晚上还得看守,他们要用狗来看守,他们要敲鼓,要吹号角和摇动铃铛,所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将打扰我的睡眠。我情不自禁地想到这些可怜的人的苦境,责备我给他们带来了许多麻烦。如果我贵为王侯的话,对这一切我就不在乎了;可是我,一个刚刚发迹的富翁,我的心还是同大家的心差不多的。
    事情还没有完:野物一多,就会引诱很多的人来打猎。我要惩罚那些来偷着打猎的人,我要准备几间禁闭室和看守禁闭室的人,来看管他们和罚他们做苦工。这样做,我觉得是够残酷的了。这些可怜的人的妻子将围着我的大门,哭哭啼啼地闹得我很不安宁;要么就把她们赶走,否则就要用粗野的办法去对付她们。有些穷人并没有偷偷地来打猎,但因我的树林中的野禽野兽糟踏了他们的庄稼,是一定要来向我诉他们的苦的。前面那种人因为偷猎我的野禽野兽而要受处罚,后面这种人又因为没有来偷猎我的野禽野兽而遭到巨大的牺牲,来偷猎当然要倒霉,不来偷猎也要倒霉!我在我周围所见到的都是凄凉的景物,所听到的都是呻吟的声音,这简直是大煞风景,使人不能痛快地去猎取成群的松鸡和近在脚边的野兔。
    如果你希望你的快乐中不带丝毫的苦味,那你就不要排除他人而独自一个人享受,你愈让大家来共享你的快乐,你就会愈觉得你的快乐完全不带一点儿苦味。因此,我决不会照我刚才在上面所讲的那样去做,我一方面既不改变我的爱好,另一方面又要在寻求乐趣的时候尽量地减少麻烦。我在乡间的住所要修建在任何人都可以自由打猎的地方,在那里,我可以高兴地玩而不遇到什么惹人烦恼的事情。可猎的野禽野兽也许不多,所以,在寻猎的时候就需要有更多的技巧,这样一来,在猎到它们的时候,便可以使人更感到高兴。我记得我父亲看见第一只松鸡飞起来的时候,心里真是高兴得蹦蹦地跳;当他发现那只他追寻了一个整天的野兔时,简直是乐得发狂。是的,我认为,当他单独一个人牵着狗,扛着枪,背着猎袋和杂七杂八的用具以及一只小小的猎获物,在黄昏时候精疲力竭地带着满身被荆棘刺破的伤痕回到家里,其喜悦的心情远远超过了一般对打猎很外行的人,因为他们尽管骑着骏马,有二十个人扛着装好了弹药的猎枪跟着他们,但只能用了一枝再换一枝,必须等野物跑到他们身边的时候才能开枪打它们,既没有技术,也不光彩,甚至连运动都谈不上。因此,当我们不需要看管土地,不需要处罚偷偷打猎的人和折磨穷人的时候,我们既未因此而减少我们的乐趣,而且还可免除一切的麻烦。我之所以宁可过这样的生活,其理由就在于此。不管你怎样做,你老是那样折磨别人,自己是不能不同时遭到某些麻烦的;大家常常诅咒你,早晚会使你的野味吃起来很苦的。
    再说一下,排除他人而独享乐趣,反而会使乐趣化为乌有。只有同人家分享的快乐,才是真正的快乐;要想独自一个人乐,是乐不起来的。如果我在花园周围修建的墙使它变成一块凄凉的禁地,那么我花了很多的钱反而使自己失去了散步的乐趣,使我不得不到远处去散步。财产这个魔鬼,摸着什么东西就要败坏什么东西。一个有钱人到哪里都想做主人,但他一做了主人反而得不到快乐,只好时时刻刻地到处逃避。至于我,即使我发了财,我也要保持我贫穷时候的做法。现在我可以享用别人的财产,从而使我比只享用我自己的财产更加富有;在我的附近,我觉得哪块地方好,我就把它据为己有。任何一个征服者都没有我做事这样果断,甚至王室的土地我也要侵占;所有的空地,只要我喜欢,我就不加分别地把它们占领下来,并且给它们取一个地名;我把这块空地作为我的花园,把那块空地作为我的草坪,于是它们就归我所有了;从此以后我就可以在其中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了,我要经常去看一看,以便保持我的所有权;凡是我路过的地方,我爱怎样利用就怎样利用;如果有人说,我所侵占的这块土地的正式的主人用这块土地出产的作物卖得了金钱,所以他从这块土地上得到的益处比我得到的益处大,我认为是说得不对的。即使他们挖沟筑篱来阻挡我,那也没有关系,我把我的花园扛起来就走,我把它安放到别处去;在附近有的是地方,我要对我的邻居掠夺一个很长的时期之后,他们才不能容忍我。
    以上是我试图指出在愉快的闲暇时候如何选择真正的有趣的消遣,我们要玩就得按这种精神去玩,其他的一切玩法都不过是胡闹妄为和愚蠢的无聊的事情。任何一个人,只要他脱离了这些原则,不论他多么有钱,多么会挥金如土,他也领略不到生活的意义。
    毫无疑问,人们会反对我说,这样的娱乐法是谁都会的,照着这些办法去玩,就不一定非要有钱不可了。这句话,正是我要得出的结论。只要你想得到快乐,你就可以得到快乐;只因习俗的偏见,才使人觉得一切都很困难,把摆在我们眼前的快乐也全都赶走了;要得到真正的快乐,比在表面上假装快乐还容易一百倍。一个善于欣赏和真正懂得逸乐的人,是不需要有金钱的,只要他有自由和自己做自己的主人就行了。任何一个身体健康、无冻饿之虞的人,只要他抛弃了他心目中臆想的财富,他就可以说是一个相当富有的人了,这就是贺拉斯所说的“以中庸为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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