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波逐流之一代军师-第3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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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非非能够感觉到生命的逝去,她的目光渐渐灰暗,嘶声道:“你是谁,我要知道你是谁?”
身后那人漫声吟道:“落花流水两关情。恨无凭。梦难成。倚遍阑干,依旧楚风清。露滴松梢人静也,开宝篆,诵黄庭。(注1)将死之人,何必还要知道那么多事情,莫非你还想托梦给你的师姐妹们么?”
风非非脑海中泛起模糊的影像,少女时候父母双亡的凄苦,拜入师门之后风光荣耀,一心练剑博得师父欢心的辛苦,师姐妹们闲来谈笑的情景,一幕一幕回想起来,渐渐的,一切皆化作过眼云烟,她的身躯渐渐停止了挣扎,双目失去了神采。
那人将凤非非的尸身翻了过来,目光落到她青灰色的玉容上,叹息道:“你虽然只知人云亦云,可是这些年来也算是洁身自好,没有过分辱没师门,如今你既然已经死了,我也不愿你多受屈辱,卿本佳人,奈何作贼,今日归于黄土,也莫要再生遗恨。”说罢,那人将手中玉瓶之内的药物倒在风非非身上,不过片刻,红粉佳人便已化作一滩清水,渗入地下,只余下一些零散物事,那人皆用黄土埋了,然后便循着马蹄印走去,不多时已经没入荒野之中。
九月二十三日,钟离城内,刚刚从宿州战场返回的陆云和等在钟离一夜的韦膺一起得知了石玉锦、陆梅失踪的消息,韦膺心中悔恨没有保护二女一起到钟离,陆云却是神色沉静如水,毫无一丝激荡,似乎并不在意,可是韦膺分明能够觉察得出来,这少年身上深沉的悲哀。劝慰了陆云几句,韦膺开口相劝陆云起兵救父,陆云却只是摇头不语,在旁边早已是泪流满面的陆风目中闪过光芒,厉声道:“大哥,你就是不恨他们害得大嫂和妹妹失踪,难道也不顾及爹爹的性命么?”
陆云收回淡漠的目光,道:“我早已立誓和爹爹一样尽忠报国,死且不悔,爹爹尚且束手就缚,不肯反叛,我焉能败坏爹爹的忠义之名。”
陆风怒道:“难道为了忠义之名,就可以不顾亲人生死么,他们是要斩尽杀绝,不仅是要杀了爹爹,恐怕还要杀你,甚至还要杀大嫂,杀梅儿,就是娘亲和小弟也逃不过一死,凭什么我们陆家要死尽死绝,才是忠义,狗屁!”
陆云面上闪过怒色,挥手一个巴掌,将陆风打倒在地,指着陆风骂道:“你若有此心,就不是我陆家的子孙,爹爹平日的教诲你都忘记了么。”
陆风吐出口中鲜血,惨然道:“爹爹平日总是说陆氏子弟,纵死不能负忠义,为家国不可惜身,为黎民不惜荣辱。可是我不甘心,永远也不甘心。”
陆云冷冷道:“你既然记得,如何敢出此狂言,若是爹爹肯反,岂会自缚入京,爹爹尚且如此,我岂能谋反,我若提兵杀回建业,只怕正好做了雍军前锋,到时候那昏君奸相便可名正言顺的将爹爹杀害,身为人子,岂可陷尊长于不忠不义。更何况爹爹不反,自是不愿见江南亿万黎庶死于内乱,我也是这般想法,我们一家人就是都死了,若能免去内乱灾祸,也是死得其所。”
陆风眼中滴下血泪,嘶声道:“难道娘亲、大嫂、梅儿和小弟的性命,大哥就一点也不顾惜了么?”
陆云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柔声道:“二弟,娘亲和小弟现在建业,我若起兵,必然是先害了他们,玉锦和梅儿虽然失踪,但是总算还没有见到尸身,说不定还有生还的可能,爹爹和我为国而死,无怨无悔,你却不能留在这里。现在你立刻更名换姓,远走高飞,为我陆家留一脉香烟,这便是你的功劳。”
陆风闻言泣道:“大哥,不,你和我一起走吧,与其给他们杀了,不如我们一起走吧。”
陆云背过身去,淡淡道:“陆氏一门,除了爹爹之外,便只有我在军中,我若逃生,那奸相必然加罪诬陷爹爹,更何况我在外一日,奸相始终不能安心,必然不会放过娘亲和小弟,我若身入囹圄,他们才会放松对玉锦、你和梅儿的追缉。你也不要担心,爹爹和我未必就没有机会生还。”
陆风大哭道:“不,我也要和大哥一起去建业,要死我们死在一起。”
陆云叱道:“糊涂,你若也死了,将来玉锦和梅儿,甚至娘亲和小弟还能倚*何人?”说完这句话,颜色稍缓,又道:“还有一件事情,你要记住,当年我去雍都刺杀师祖,谁知连动手的机会都没有,丢尽了面子,却也结识了几个朋友,如今他们多半已经上了战场,无论于公于私,你若见了他们,他们必然会庇护于你,就是师祖也曾说过,将来若有危难,可以投奔于他。可是我陆氏子弟,怎能投*敌国,所以你要记得,纵然陷于生死绝境,也绝对不可投*大雍,更不可和南楚为敌。”
陆风知道兄长言出如山,颇有父风,不敢再违逆,只是默默点头,一滴滴血泪落在尘埃。
陆云也不回头,语气中又多了几分悲凉,继续道:“你去吧,若非淮西军尚未出动,只怕朝廷钦使已经到了钟离了,若是,若是还能见到玉锦,替我转告她,要她别怪岳父大人,岳父的苦心,她终究会明白的。”
陆风心中悲愤,想到若非石观这么快就投*了尚维钧,也不会让自己一家陷入这样处境,正要破口大骂,却听见水滴落地的声音,看到兄长肩头轻颤,再也不愿让兄长痛心,大哭着向外奔去。
良久,陆云回过身来,对着默然站在一边的韦膺一揖道:“韦伯父,让你失望了,爹爹的托付还要请你多多费心才是。”
韦膺只觉心中剧痛,强忍悲怆道:“少将军不愧是陆氏嫡长,想来大将军业已料到,就是韦某违背他的意愿,也是无济于事。”
陆云低声道:“云有负伯父厚望,将来若是伯父见到拙荆,还请转告他,岳父大人也是不得已,他这样做也不过是想迫着拙荆远走高飞罢了,拙荆性情刚烈,若是岳父不这样做,拙荆绝不会离开淮西避难。”
韦膺叹道:“膺再无话可说,这就去淮东见杨参军,转呈大将军之命。”说罢转身黯然离去。
离开钟离,韦膺一路狂奔,赶向广陵,那里是淮东军大营所在,刚刚进入淮东境内,韦膺便得知了一个消息,雍帝李贽因为襄阳战事大发雷霆,齐王李显、太子李骏、襄阳主将长孙冀受到申斥,而始作俑者江哲更是被降爵罚俸,原本已经是国侯爵位的江哲,再次成了乡侯,据说若非看在宁国长乐公主面上,恐怕侯爵之位也保不住。而且李贽因为战事不利,已经下令雍军退缩防线,甚至有大雍重臣上书提议休战和议。这个消息若是放在数月之前,那是绝对的好消息,可是现在,却是催魂夺命的阎王帖子,韦膺闻讯,一口鲜血终于忍耐不住,吐在尘埃,这一刻,他再度领略了江哲狠辣周密的计策,绝不会给人留下一丝一毫的机会。
第三十八章 君恩九鼎重(全)
公既就缚,权相命捕其党羽,以诸将皆握兵权,且缓图之。
公长子云,年十六,从石观战于淮西,素以勇武著称,观多得其力,甚爱之。观有女字玉锦,年十七,亦善战,每着银甲,骑白马,提枪携弓,与云并肩出,不分轩瑾。
同泰十三年,太后欲令云尚淑宁公主,主贤淑以闻,人皆羡之,云独不愿,语父曰:“愿娶志同道合者为妻。”公与观早已心照,遂许之。
钦使至寿春,时公爱女避祸寿春,观欲将其交付钦使监押,玉锦闻之震怒,不顾身重,抱女出城去,义烈堪敬,钦使遣兵追之,死伤殆尽,两女亦无所踪。钦使畏惧,恐云不肯就缚,促令观提军至钟离。
观故迟之,过五日乃起兵,至钟离,云久待矣,闻诏旨,曰:“陆氏忠心,天人共鉴。”乃坦然就缚。时云领飞骑营,精锐冠于江淮,众军欲截之,云饬令归营,皆不敢相阻,声威至此矣。
——《南朝楚史·忠武公传》
十月初三,楚州。
裴云立在镇淮楼上,心思郁结,眼前的秋色都失去了光彩,荆襄战事的结果早已到了他耳中,战事的扑朔迷离令他瞠目结舌,陆灿兵出义阳,趁虚而入攻取襄阳,以及之后的谷城鏖战,襄阳对峙,种种变化都令人侧目,襄阳的一失一得更是令人不解,直到得知陆灿被南楚国主赵陇解除兵权,召入建业的消息之后,裴云才隐隐明白荆襄血战、襄阳易手都是为了一个陆灿。可是即使想通这一点,裴云心中却是越发惊骇。
兵家有言,荆襄乃是天下要冲之地,长江横贯东西,连接吴蜀,由大江入湘、入赣,亦无不便捷;汉水由江夏逶迤而北以至西北,自襄阳西北行入汉中、关中,北行入南阳、洛阳,或水或陆,皆有通道,欲得天下,必须据有荆襄,每至天下四分五裂,诸侯割据之时,荆襄更是首当其冲的战场。荆襄境内,襄阳、江陵、江夏,皆是军事重镇,而襄阳更是最重要的军镇,南楚据有襄阳,可以北上中原,大雍据有襄阳,可以威慑荆襄。早在大雍立国之初,就时时窥伺襄阳,可是那时襄阳在德亲王赵珏镇守之下,稳如泰山,雍军在襄阳坚城深垒之下屡屡受挫,不知多少勇士折戟沉沙,襄阳乃是大雍将士心中之恨。直到隆盛八年江哲设下计谋,利用杨秀攻淮东的机会,诱敌北上,才趁隙夺得了襄阳。襄阳一入大雍之手,南楚就再无反攻的机会,虽然陆灿将江南守得固若金汤,可是却也无力危及大雍的根基。
以襄阳的重要,纵然是雍帝御驾亲征,也断然不敢轻易舍弃如此重镇,可是江哲居然将如此重地当作诱饵,轻轻放手,虽然最后收回襄阳,可是大火之后,只留下残破孤城,襄阳之民又纷纷南渡,数年之内襄阳难以恢复旧观,姑且不论江哲的手笔之大,更令裴云忧心的是,根据他从少林得到的消息,这一战雍帝李贽事先竟然毫不知情,江哲乃是矫命为之。姑且不论这一战的惊险之处,只是江哲的胆量就令裴云心中惊骇欲绝,若是雍帝责问下来,恐怕是难以绾回的重罪。若是旁人,或者还会冷眼旁观,江哲恩宠之重,早令许多人不满,他在战事胶结之时,仍然嬉游于山水之间,不问军务,便令雍帝案上多了许多弹劾的奏章,如今犯下这般大罪,恐怕就是宁国长乐公主也护不住他。或许有人会想趁机落井下石,可是裴云却不能这么想,姑且不论江哲之子江慎乃是恩师关门弟子,就是他这几年也多得江哲照应。三年前杨秀攻楚州、泗州之战,裴云可以说是败了,而且事前楚州郡守罗景遇刺,此事又是大大的得罪了国舅高融,再加上扬州战败,朝中多有大臣上书,欲令雍帝降罪裴云,若非得到江哲支持,雍帝又念昔日救驾之功,只怕裴云如今已经是缧绁罪臣。这几年,裴云养精蓄锐,徐州大营战力全复,正是求战心切之时,若是江哲遭贬,裴云深恐自己也遭到连累,一旦丢了兵权,岂不是再无洗刷败战之辱的机会,所以比起寻常人来,裴云心中最是忧虑江哲的处境。
心中忧虑重重的裴云,就连杜凌峰上楼的足声也未听到,直到耳中传来杜凌峰的声音,他才反应过来,只听见杜凌峰禀报道:“将军,徐州有书至,皇上下了旨意,申斥齐王爷和太子殿下,以及长孙将军,江侯则被降了两级爵位,后来又下诏将侯爷江南行辕参赞之职也免去了。”
裴云心中一震,但是却将心中忧虑隐藏起来,面沉如水地道:“圣上如此震怒,也是难免的,只是朝中难道就没有人保奏么,无论如何,襄阳还在我军手中。”
杜凌峰犹豫了一下道:“从长安传来的消息说,皇上得知战报便是勃然大怒,虽然石相和诸位大人多有缓颊,但是明鉴司夏侯沅峰却趁机上奏,攻讦江侯怠慢职守,更将江侯三年来的行踪一一奏明,皇上这才龙颜震怒,下旨申斥,更要将侯爷除爵免职,若非是石相苦苦求情,只怕就连乡侯爵位也保不住了。”
裴云心中轻叹,目光一转,却见杜凌峰面上也有不安之意,便笑道:“你自从上次随侍江侯去襄阳之后,就是提起江侯的名字也是战战兢兢,如今江侯获罪,你理应欢喜才是,怎么倒是这般情状。”
杜凌峰赧然道:“这也怪不得凌峰,师叔不知道,上一次随江侯去襄阳,现在想起来也是心有余悸,当时荆襄还是南楚所属,江侯竟然在岘山流连多日,弟子心中时刻忧心,若给楚军发觉,江侯有所损伤,别说性命难保,只怕还要连累师门,偏偏江侯却丝毫不体念我们这些护卫的人,甚至还去远眺襄阳城楼,就是呼延将军和几位侍卫大人也都是战战兢兢,唯恐出事,怪不得人家都说江侯性情古怪,凌峰只盼一辈子都不用再服侍于他。不过如今江侯获罪,弟子却又觉得心中忐忑,倒不是为了师叔着想,师叔素来对功名富贵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