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币 - 副本-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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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白虎立刻晓得了龚梅的心思:她明摆着是找被自己扔掉的治痒药!
谭白虎冲上去,攥住了龚梅的小手,又像愤怒又像哭地大叫:“龚行,您这是为了啥子吗?”
龚梅白了一眼谭白虎,气愤地甩开他的瘦手,把自己的小手重新放进肮脏的拉圾箱里,翻来覆去地继续寻找那被扔掉的治痒药!
“阮大头这样耍我们!江莉莉这样欺负你!可你……你却还惦记着那个老神经病!”谭白虎说罢,气愤地蹲下身,双手抱住脑袋,拼命地抓挠着。
“躺在医院那阵儿,我想到了死!”龚梅见谭白虎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就用平静的语气开了口,“我想,假如我起不来了,什么存款呀,什么业绩呀,一切的一切也就结束了。这时,我就问自己,我的一生都做了什么?我们千方百计拉存款,到底是为什么?如果国家真的禁止了银行之间的这种无序竞争,我们现在的工作,除了挣钱糊口之外,还有什么意义?”
谭白虎见龚梅开始说话了,又是一副不找到那包草药不罢休的样子,就无声地起立,再无声地走近拉圾箱,用身体挤开龚梅,用自己的瘦手,很不情愿地开始往垃圾的下面翻去。
龚梅把自己赃得看不出模样的手,在土地上擦着抹着,继续说:“我醒来的时候,突然想起老康的话:咱们真的不能把自己变成一张错币!不能因为拉存款把诸葛秀的病耽误了!人嘛,其实谁也不比谁傻,互相奸来奸去的,人生最后只剩下了一个无休止的尔虞我诈的争斗过程,还真不如那张不能花的错币有意义!”
“可,为商必奸的,是阮大头和江莉莉!”谭白虎依然忿忿不平。但是,在龚梅的执着下,还是屈从了,终于把自己扔掉的药,重新找了出来!
龚梅用自己刚在地上抹干净的小手,把被塑料袋装着的药放到自己的面前,顾不得恶臭扑鼻而来,把布满泥土、泔水的塑料袋一层层拨掉,发现里面那用牛皮纸包裹的药包,依然严严实实、完好无损!这时,她秀气的脸上,阴霾没有了,灿烂像明媚的朝阳一样,重新照耀而来。她见谭白虎依然是一脸阴沉,就笑了笑:“我想,其实失败也是一笔财富!既然我们已经失败了,已经获得了这笔财富,何必不把自己升华成好人,还让一个年老的精神病患者成为牺牲品,成为我们升华成好人的累赘呢!”
谭白虎没有龚梅这样达观,也没有从失败中完成思想的升华,他瞥一眼美女行长,心里默默而忿忿地埋怨着:“啥子狗日的错币、好币的!你简直就是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女阿Q!!”他的嘴上则气哼哼地说:“也可能江莉莉就是这么盘算的!要不,她就敢那么嚣张!?现在人家那一对狗男女,有可能正男盗女娼地偷着乐呢!!!”
龚梅却一点也没想到在谭白虎的心里,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女阿Q!她把自己心里酝酿已久的一个以提高自身服务质量、增加服务手段来加强支行竞争能力的方案透露给谭白虎:“你给诸葛秀送完药之后,就通知全行所有的人开会。少走旁门左道,广开阳关大道,坚决不当错币,才是中国金融业的出路。套一句老话说,咱们已经到了非对过去的竞争手段进行彻底改变不可的时候了!”
谭白虎一听美女行长的话,不晓得应该哭还是应该笑,只得咧咧嘴,提着诸葛秀的药,无奈地走了。
四十一、野鸭湖畔的枪声
老康正准备离开办公室赴陌生人之约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却被轻轻地敲响了。
“请进!”老康一连喊了两声,门不但没有被推开,敲门声反而更大了。老康只好离开办公桌,主动拉开了门。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出现在办公室的门口。她挣着一对老眼,谄笑着,操着浓重的上海腔,迟迟疑疑地问道:“侬就是康诗人的啦?!”
老康觉乎着老太太有一点面熟,可一时半会儿的也想不起与老太太在啥地方见过,便也学着老太太的模样,迟疑地问:“您是……”
老太太尴尬地笑了两声,恭维道:“侬已经是自我实现的啦,就不晓得阿拉的啦!阿拉是甜水园图书市场的摊主哎!帮侬找大胡子……”
老康终于想起了图书市场里的那个好心肠的上海老太太,便一边往办公室里请,一边诧异地问:“大妈,您这是……”
老太太坐在了沙发上,谄笑两声之后,一对老眼里满含着企盼的目光,试试探探地问:“阿拉买了分红人寿保险的哦,不晓得可不可以退的啦!”
“可以退!不过只能退还本金的一部分,这一来您的损失可不小!”老康按照保险公司的规定,老老实实地解释着。
“阿拉作了一本书,被查处的啦!”老太太说着说着一双老眼里默默地流出了泪水,“十几万陪进去,阿拉那里来的钱,再每年支付一万块买保险的啦?!”
老康诧异了:“您这种情况,咋买这么多保险呀!?”
老太太按捺不住了悲伤和不满,终于放声大哭起来:“都是大胡子骗阿拉的啦!他说,买保险是中国人的时尚!卖得多老了幸福久!可阿拉……侬是这里的领导,侬……可不能逢商必奸的呀!”
老康被老太太这么一哭,把脑子搞得乱糟糟的,嘴上也不知道说啥是好了,吭吭吃吃着:“我们不是奸商,大胡子他怎么能……”
老康送走了上海老太太,是开着保险公司配给的一辆老旧奥迪100型轿车如约赶到野鸭湖畔的。现在,他的身上带了几沓子厚厚的人民币,除了自己的钱,还为陌生人带来了五千,为大胡子带来了保险提成费整整五万!他想打发完了陌生人,就直接找大胡子去。
大名鼎鼎的至大投资公司,就在眼前了!由于今天是星期日,那扇并不宏伟的大门,静静地关闭着。老康把车在至大公司的门口刚刚停下来,“吱呀”一声,大门旁边的角门却开了。从角门里出来的,竟然是久违的老马头儿!
“您咋在这儿?”老康颇为诧异。
老马头儿虽然知道老康已经荣升为保险公司的领导了,但依然把康总视为老同学。他一把拉住老康的手,咧着老嘴,憨厚地笑起来:“老同学,你咋到俺这儿来了!?”
老康当然不会提起与陌生人有约,更不会说要在野鸭湖畔进行金钱交易,他尴尬而善意地撒谎道:“一来瞧瞧你老同学,二来和一个朋友在湖边谈点儿事儿!”
老马头儿感到纳闷:“你咋要在湖边谈事儿?”
“有啥不对吗?”
老马头儿依然迷惑不解:“这整个野鸭湖都被俺们至大投资公司承包了!三十年内,没人能进去!”见老康一副期盼而迷惑不解地神情,老马头儿料想老康要会见的朋友,保准儿是一个不愿见人的江莉莉一类的女朋友!眼下老康的期盼,明摆着是想让自己帮忙而又耍知识分子好面子的臭毛病,开不了口呢!于是,老马头儿就自作聪明地疵牙笑了:“不过,老同学来了!今个儿,俺也利用一回职权,把野鸭湖的大门打开!谁愿意进谁就进!也让你俩都方便方便吧!”
老康不明白老马头儿的深意,例行公事地说声“谢谢”,走到了野鸭湖的大门口,才又想起了老马头儿的保险业务,便扭过回头来,尽一下领导关心下属的义务,问:“老马,你那保险卖得咋样了?”
老马头儿苦笑着,用难听的声音回答:“嗨!一单也没卖出去!反而倒贴不少宣传费!”
老康大惑不解:“诺大一个至大投资公司,就没一个人买保险?”
“甭提啦!俺们这儿的保险,全让那个姚讲师包啦!”老马头儿见老康疑惑地望着自己,便凑到老康身边,神神秘秘地小声说:“另外,我们公司大概要出事儿!总有便衣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我这保险,八成也没的卖啦!”
老康在心里骂一声:“大胡子推销术,美了他自己,不但害了上海老太太,也害了最基层的老马头儿!” 他捏一捏手包里厚厚的一堆人民币,忽然想起自己与老马头儿同住时的承诺,就拿出六千块钱递给老马头儿:“今儿,我给你作一回客户!卖六份人寿险。”
老马头儿推托着:“我再咋穷,也不能让您明摆着给钱不是!”
老康玩笑道:“老马,您这就不对了!我给自个儿买保险,您还能拦着?”
听老康这么说,老马头儿只得领了老同学的情意,颤着自己的老嗓,说:“那就谢谢您了!保险单子,明儿个我给您送过去!”
在老马头儿接过自己手中那一沓子百元人民币的瞬间,老康的心中突然有了一种作诗时才会出现的快感。他的心中突然一亮,对人生的价值又有了新的顿悟:难道自个儿对金钱的这种分配不就是一首美妙的诗歌吗?虽然这里没有优美的文字和动人的节奏,难道不也是一种实实在在的自我实现吗?
走到野鸭湖边,老康望着远处已经变成一个米粒大小的老马头儿的身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我得给惠总出出主意,再不能为了增加公司的营业额,就一天到晚‘鸡鸣狗盗、盗亦有道’,其实是不择手段、不管不顾的了!‘鸡鸣狗盗、盗亦有道’只能得逞于一时,不能得益于一世!”
春天的野鸭湖是格外美丽的。去年的薅草虽然没有复燃的本事,却有着更生的能力!在惨黄与斑驳的薅草深处,青春的绿色挣扎出死亡的沉重,已经朝气蓬勃的再生了!湖水没有了冬日的肃穆,波光闪烁地蒸发着青春的气息。
老康站在浩淼的湖水之滨,不由自主地遛起了从来没有放开过的嗓子,“啊啊-咦咦”地大吼起来。他的喊声在空旷无人的野鸭湖上扩散开去,飘向辽阔的湖面,飘向遥远的天空。就在老康的声音四散得无声无息的时候,他的后脑壳却被一个硬棒棒、冷飕飕的铁家伙顶住了,而后,就是一个暗哑而鼻音很重的声音,在身后低声的命令道:“不许动!不许出声!”
老康有一点儿慌乱,因为他的那颗宁静而舒畅的心突然受到了意外的惊吓。但是,这慌乱只是一会儿就飞跑了,因为,他不相信,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持枪打劫者!他以为,这恐怕是啥人在和自己玩着啥把戏!他试试探探地想回过头来,可他的脑袋才转过来几度,就被手枪猛地顶了一下,随着一声“老实点儿”的断喝,他只得又把头转了回来。
“钱!全部拿出来!”身后的声音命令道。
“兄弟,钱只是身外之物,咱……咱们有话好好说!”老康真的慌了,开始确信身后的人绝不是一个游戏者!
“别他妈费话!快拿钱!”
老康把怀里的钱包扔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这儿有五千多块钱,你都拿去!”
“包里!包里的钱也拿出来!”
老康傻眼了,因为包里那五万块,是要交给大胡子的业务提成!“包里的钱是朋……友的!”老康支吾着请求打劫者的赦免。
可他的话音未落,就听到脑后“砰”的一声巨响,枪响了!老康立刻歪歪斜斜地瘫坐在地上。
随着远处一群野鸭的惊飞,老康的身后传来了阴沉的声音:“别他妈的费话!把钱,全拿出来!”
老康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把自己的手包扔到了身后。身后的人一边摸索着拿出包里的全部现金,一边对老康恶狠狠地说:“不许回头!只要你一回头,这第二颗子弹就不是对着野鸭子打的,而是要穿透你的脑袋!”
“成成成!!我不看!我不看!”从书堆到书堆,从办公室到办公室,这样一步一步混出来的老康,还从来没见过这般阵势!他只得乖巧得像一个温顺的小孩子,一连声地回答。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早已经没有半点人声了,老康还是不敢回头。当他确认四周已是一片莺歌燕舞、水暖风轻的祥和气氛时,他先是试试探探地挪挪身子,见身后没有任何反应,再改蹲坐为半蹲。当他发现身后依然没有半点动静时,凄凄惨惨的老康现在可以肯定了,打劫者早已经逃之夭夭了!但是,此时此刻的他,依然不敢回头。他试探着站起身,再查寻着身后有没有动静。见身后终于没有任何响动了,他才大着胆子,慢慢地回过头来。他发现,原来身后,除了茫茫薅草和刚刚穿上绿装的杨、柳树,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如果不是手包丢在地上,如果不是手包里的东西乱七八糟地撒了一地,他宁愿相信刚才的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他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身边发生了抢劫!而这个被抢劫的主儿,就是他自己!!
他找遍了手包的里里外外,也找遍了周围的草丛,包里除了没有了那五万块钱,还没有了他的手机!
老康心里骂道:“这孙子还怕老子报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