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随风飘去的岁月-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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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我就带有一种与众不同的身份,因为我是毛主席亲自点名调进部里的,这自然
在我头上有了一个耀眼的光环。后来出席第一次联大会议又是主席亲自定的;我来
往最多的人又是“通天人物”。如果我不同冠华结合,等待我的机遇可能是我自己
的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我也自信有此能力。我之所以在对冠华感情上的退却正是
我无法做出这样的抉择。但在冠华为我深夜醉酒之后,我醒悟到人生最为珍贵的是
真情。我终于下决心即使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也将陪伴冠华终生。
冠华得到我这最后的承诺后,他的喜悦是巨大的。他犹如变了一个人。他对所
有人微笑,他宽容所有的差错,他的脸上出现了红润。我们恋爱的消息此时如决堤
的洪水般迅速传遍了外交部,传遍了北京。自然,正如我们所料,一时间什么样的
花边新闻都出来了。也许正因为那是个文化枯竭生活无味的时代,所以冠华和我的
恋爱新闻成了一味难得的调味品,使人们在枯燥的工作之余津津乐道。不过直接传
到我们耳中的却是众多友好的祝愿。外交部内上上下下许多同志都表达了这种情感。
尽管三年多之后,在那些当年向我们热烈祝贺的人们中并不乏跳上台去诅咒我们的
结合是什么“政治上的同流合污”的例子,但我仍愿意相信他们当时的祝愿还是真
诚的。七十年代政治生活孕育出的怪胎是人的虚伪和背叛。我在后来几年的经历中
见得太多了,使我至今感到仕途可畏。我只希望这一切永远成为过去的恶梦。我和
冠华已是这种政治的牺牲品,但愿我们的下一代永远摆脱这个阴影。
第四十一章
风雨欲来
但是,就在我们对未来充满憧憬的时候,一场政治风波正悄悄向我们袭来。它
也许是酝酿有时的,但对我和冠华来说却被这突然而至的风云变化搞得不知所措。
开始是一份很普通的外交形势分析报告据说有错误,接着似乎在很多重大问题
上都发现了“右”倾倾向和错误。矛头所指是周总理,但冠华是属部内的代表人物,
他似乎是要对这些“错误”负责。冠华毫无思想准备,情绪很紧张。
此时,命运似乎为我设计了一个很好的解脱。六月中旬,我随团出访南亚归来
就病倒了,在家休息。父亲已在一个月前根据毛主席的指示以九十三岁的高龄去了
香港,最后一次为台湾与祖国大陆的统一而努力。房修部门趁父亲不在京,大修房
屋,我暂时住在门口传达室。一天中午,冠华没有打电话通知我就在下班时急匆匆
来看我。我猜是出了什么大事,因为一般情况他中午都要回家午休片刻。没有等我
问他,冠华就带着迷茫的神色对我说:“今天早上开党组会传达了一件事,和你有
关,要你自己决定。主席昨晚指示,我们要培养女外交家、女大使。他点名说他的
章老师可以出任第一位中国的女大使,可以派到加拿大这些英语国家。这对你自然
是个难得的机会。你会很成功。我就是不知道我们的事怎么办。”
我顿时愣住了,怎么也不相信这是真的,而且当时这类大事通常我都会由“通
天朋友”先打招呼,而这一次我却一无所知。
我的一生无论是正确的或错误的决定永远是受自己情感的支配。此时此刻,当
我弄明白这不是玩笑的时候,我几乎没有要考虑一下权衡一下得失的想法,脱口而
出就对冠华说:“我不可能去国外工作。我既然对你做出了承诺,我会遵守我自己
感情的选择。你已不年轻,我不会离开你。如果在我们两个人之间需要有一个为爱
情做出在事业上的牺牲,那当然是我。”
冠华的眼眶潮湿了,他激动地承认:“我今天上午思想混乱极了,不知道该怎
么办。你的心太纯了!我怕我太自私!”我说:“我从小生活里缺少温情,总是求
而不得。我很珍惜你给我的这分爱。有此足矣!”冠华默默地看着我,取下眼镜,
要擦眼中滚动的泪水。我接过他的手帕,替他擦干泪水,我说:“你不是说为了这
分爱,你可以不当这个部长,这都是身外之物吗?既然你说服了我,我也可以不当
这女大使。”冠华用忧郁的眼光看着我:“可那是主席的决定呀!”我说由我来向
主席报告吧。我知道在那个年月,违抗毛主席的指示可能意味着什么。但我故作轻
松地对冠华说:“我对主席说,如果我去当大使,那就派你去当我的参赞。”但是
我们两人都笑不起来。
第一次违抗主席
后来,我向毛主席请求不去当这个女大使,毛主席并未坚持,但我知道他不高
兴。一年之后的一天,在见完外宾之后,毛主席叫我随他到工作人员使用的休息室,
他激动地对我说:“你不听我的话,你的心里没有我!”我紧张得不知怎样回答,
后来我说:“主席,你这样说,我承担不起!全中国人民心中都有你,我哪里敢心
中没有你!”毛主席没有说他为什么生我的气,但我猜那是我违抗他的指示,没有
去当新中国第一个女大使!
我的前半生得到毛主席许多关怀,这是我惟一的一次没有按主席的指示安排我
自己的生活和事业。毛主席一定是不高兴的,可能是应了他批评我的,我这个人就
是“没有出息”。很多年过去了,当二十年前的一切都已成历史的陈迹,当我已失
去了冠华,失去了当年盛极一时的事业,只剩下我孤单单的独自一人时,我回首当
年,如果我做了另一种抉择,今天又会如何?残酷的命运似乎从我降生之日起就开
始捉弄我!
第四十二章
父亲长逝
1973年的夏天是个多事之夏。正当我面临种种压力时,7 月1 日凌晨父亲又在
香港逝世。在此前两天的6 月29日,周总理通知我,香港方面报告父亲病危。总理
立即指示组成医疗小组,并派专机护送父亲立即回北京,要我们7 月2 日启程。但
是7 月1 日的凌晨三时左右,冠华给我来电话,外交部值班室先通知了他父亲的噩
耗。
我从睡梦中被电话铃惊醒,马上直觉到出了大事。我抓起电话,传来了冠华沉
重的声音。至今我都清晰地记得他说:“我告诉你个不幸消息,你一定要顶得住。
行老刚刚在香港去世。我现在在叫司机,马上过来陪你。”这是我预料之中的,但
我仍然接受不了这现实。我颤抖着哭了起来,我说:“就差一天了,为什么没有等
到我和妞妞去!他最爱妞妞!”冠华说:“你千万别太激动,老人家毕竟九十三岁
高龄了。我马上来!”此时,我清醒了一些,我坚持说他不必来看我,我会冷静的。
那时冠华政治压力极大,要做“检讨”,工作又忙,凌晨跑到我这里陪我到天明,
难免又出闲言碎语,我们那时还未结婚。冠华拗不过我,叹气说:“你这个人有些
事那么勇敢果断,偏偏有些事又那么顾虑重重!”挂上冠华电话后,马上就接到了
值班室电话,说周总理指示由连贯同志作代表同家属一起赴香港料理父亲后事。香
港先开追悼会,骨灰由专机迎回北京再开正式追悼会。值班室并通知我当天下午在
政协礼堂开治丧委员会筹备会。
追忆父恩
放下电话之后,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心里一片慌乱。我一直认为父亲在我的生
活中并不牵连多少感情。如今他真的离去了,我才突然感到我是他的女儿,他的逝
去使我心中的世界塌陷了一块。我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等待天明,我和父亲的种种
往事都浮现出来。我们之间从没有父女深情,因为在我童年时代他就去了大后方重
庆;抗战胜利后,他回到上海,住在殷夫人那边,我只在下午放学回来偶然见到他。
我的少年时代是极其孤寂的。父亲忙于他的律师公务和应酬,母亲忙于社交,几乎
天天打麻将到天亮。家庭对我来说只是个嘈杂的房子。1949年我随母亲迁来北京后,
与父亲才天天在一个家庭中生活。但我已培养不出那种父女、母女的舐犊之情了。
此刻当我意识到再也见不到父亲时,他对我的那些点滴关怀都记起来了。在我
上大学时,周总理有一次去看望父亲,父亲把我的一张照片送给总理,请总理关照
我。后来,总理的秘书打电话到学校询问我的情况。我知道后反而对父亲很生气,
但却不知道为我做些什么才好。
1972年,父亲有一次病重,住在北京医院,有一段时间,神志不清,我天天去
看他。以后他病情好转了,有一天,我送家里做的饺子给他。父亲吃完后叫我坐在
他床边,非常动情地对我说:“这次我病得很重,有些话我要对你说。我觉得对不
住你。你的三个哥哥中,二哥你没有见过,他死得太早,他是很聪明的,可惜了!
你大哥是我花的心血最多的。章眉从小随她母亲去了香港,我也顾不上。章家到最
后有出息的只有你。可是我一点都没有为你做点什么,你是靠自己奋斗成才的。以
后你大哥,你眉妹还要你照应。”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父亲动情,一时不知何以作答。
他那时耳朵已经完全聋了,我写下来给他看,要他放心,我不会辜负他的期望。他
宽慰地点头。这一切在当时是些生活中的琐事,而如今父亲离开人间二十年了,我
才觉得幸亏有那次谈话使他得到些许安慰。
清晨,冠华又来电话,问我睡一点觉没有。我谎说睡了。他不信,又说要来。
我说我有许多事情要做,不必了。我第二天就要去香港,说不定晚上也见不到他了,
我还要去学校把妞妞接回来。
第四十三章
追悼养父怀遗憾
这天下午,我去政协礼堂开治丧委员会的会议。天下起雨来,下得很大。下午
四时左右,会议结束时,外面已是瓢泼大雨,天阴沉得厉害。我想父亲毕竟是中国
近代史上有过一番不寻常成就的人物,所以老天也为他的逝世而悲恸!
父亲本质上是个很善良的人。他一生曾有多少钱财经过他的手,但他自己却两
袖清风。有一次他对周总理说:“我这个人一辈子,既无动产,也无不动产,也是
你们无产阶级哩!”而他一生又尽其所能帮助过多少需要帮助的人!记得解放后,
靠工资过日子了,母亲限制他接济别人。父亲却总有办法从其他阔朋友那里弄点
“私房钱”放在写字台抽屉里,有生活拮据的老朋友或要求帮助的年轻人来求助,
他总是慷慨解囊。记得报上刊登了父亲去世消息后,有一天来了一位中年人,进门
就朝父亲遗像跪下痛哭说:“恩师,我来晚了,没有见您最后一面!”
后来,他告诉我,五十年代中期,他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为了寻求深造
机会,他从家乡湖南长沙的一个县城不远千里到北京找到父亲。那是三九天气,北
京十分寒冷,他却还穿着南方的薄棉衣。父亲不仅见了他,还与他长谈,认为他很
有培养前途。最后,父亲不仅资助他的住宿生活费,还把自己的棉袍赠他御寒。后
来父亲又写信给当时的教育部长杨秀峰同志推荐这个年轻人上大学。几年后,他学
成分配到一个省的社科院从事研究工作。从报上看到父亲逝世的消息后就立即赶来
北京,但追悼会已过。
想到这一件件往事,我站在政协礼堂外的台阶上,望着那倾盆大雨,心头说不
出的惆怅。我自出生不久就被生身父母抛弃,士钊(行严)先生抱我回到他的家,
从此赋予我这多彩的人生。为什么一直要到他离开人世,我才悔悟到我欠了他许多
情!
一封爱的箴言
7 月2 日,怀着伤感和忐忑不安的心情,我离京赴广州。因为父亲已病故,改
在香港开追悼会,遗体火化之后去广州迎回骨灰。我们一行人在广州过夜,7 月3
日经深圳罗湖去香港。当时没有程控直拨长途,我挂了号又接不通北京。晚上躺在
床上,种种愁绪涌上心头。我实在无法入睡,深夜起来给冠华写信。1973年的上半
年,我们之间在难得见面的情况下,虽近在咫尺却只能靠通信传递感情的信息。后
来遭到浩劫,抄家,连一些纸片的只字片语都被抄走了,冠华却把我给他的几封信
以及一张我的两寸照片小心地贴身珍藏,得以保留下来。可惜的是他的那些才气横
溢的书信却从此没有下落。在冠华珍藏的我的信件中,其中一封就是我在1973年7
月2 日深夜从广州给他写的。信中我说:这次离开你很感不安。也许我把事情看得
过重。我不放心你,担心你的身体,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