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准日记-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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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李云卿
去卫生院治疗时，见李云卿。那次我拄了一根棍子，李云卿对我大有应怜范叔寒的
样子。劳动队的劳动生活，以及我的脚痛，大约是会普遍得到商城的下放干部以至达于
北京的（原文如此）。这对我全无坏处。
腿病其实是休息问题
前天实际劳动仅半天，昨天半天只干了拔菜秧子，腿与脚踝显著好转。看来这全然
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休息就会好。
今后还是采取老办法，重活抢着干。累不死人，而菜园的活，今后也是日趋轻松了。
那天天浇水的情况，也已经是不得不变了。
隐蔽的人性
蔡告我，何、黄对蔡之是否回队，意见全与我一致。“在队，不动，你不安，我们
难处。好容易办了这多手续进了院，不好不要出来”。
即如从不见他笑的黄海泉，也隐蔽着人性的。
劳动队那全套制度，应该由谁负责呢？
反右倾，鼓干劲与局面要变
右倾机会主义是从外面来的，上面来的，所以问题特别大。
从下面看，反右倾鼓干劲，声势浩大。其实正如战略投降所举实例，色厉内荏。
我曾估计局面要变，前三十天昏昏沉沉的，对此思考不周。清醒过来，考虑一下，
局面非变不可。
农村如此紧张，水库民工回去背米不得，吃一顿菜上工，成为偷萝卜的根源，不变
如何能行？所以色厉内荏是因为现在连要变的本钱都没有，局势紧张到了要强迫储蓄，
如何得了？
昨读伟大的十年，也有若干体会，例如“加强薄弱环节，继续大力发展农业”之类。
赵家骅说冬季是加强农民的社会主义教育，这也是退兵式的教育，目的为维护现制
度，与１９５７年冬季不同了。
十一月四日晨三时
坚持重劳动
连日阴晴不定，间有小雨。菜园补苗为主，呈现一种田园诗式的生活。二三两天，
我仍坚持重劳动。二日帮徐翻地上粪一块，三日为胡萝卜地上石灰并浇水。晚间累极，
代何站岗，七时就寝，十二时起，休息得好。
腿病依旧，何、杨争着照顾我，坚持重劳动不辍，这样他们还好讲话一些。
徐家断炊
前日徐云周儿来，今晨站岗，徐要跟我说一回话。
徐家断炊。收成，亩产二四百斤，各家偷藏一些稻米，均被翻检以去。来时断炊，
吃菜而已。
与民工返家取米不得相对照，问题的严重不是从明春始而是从今冬始。如何得了慰
徐徐极端痛苦。家庭负累，农民疾苦，生长农村，要为农民谋利益，结果如此，政治上
难免极端苦闷。
我告知，１００万吨钢如何可能，化肥是用电换来的。我告以他应消弭农村祸患于
无形。
反右倾机会主义
反右倾，鼓干劲，徐家区委书记又在停职反剩我跟徐说，应当安心，若不成右派，
今日也必成右倾机会主义。
通达历史——话说得太多
难在通达历史。
告徐以历史规律而外，话说得太多。从上面来，从外面来，中苏关系等等，说了许
多。
色厉内荏，估计无误。
村里的红薯吃光了
民工队来买菜的人说，村里的红薯已经吃光了，这应该是真的。
陈章初说，这个人恐怕不是民工队，是倒卖蔬菜的，连何、杨等人都听了默不作声。
刘引芝的父亲死了。
肿勃—劳动过度，营养不良。
缝纫室张的哥嫂同时死亡，也是肿玻
１９５９年旱灾，１９６０年春夏，该还有多少人死亡呢？
劳动队是天堂和避难所
劳动队真是天堂。
徐云周的孩子在这里吃了晚早二顿稀饭，欢喜得不得了。
破米还能买到。红薯未起，破口子储备起来，腌菜已达九千斤，这一场雨后，白菜
茁长，还有胡萝卜。
徐云周是在避难所里，我对他说。现若他仍在农村，目击心伤，如何过去？
劳动队何时解散？
恐怕要过去明年春荒。在此以前，有一个避难所，于公于私，二方有利。
政策不转变怎么办？
可是这不以政策转变为前提。否则，这一类集中营还得扩大。
转变的艺术
值得注意的是，转变的艺术如何？大会堂在开群英会，趁粮食还有，今冬大抓水利，
这都是反右倾鼓干劲的必要与本钱。过此以后，又将如何？
生活素描——停止吃月饼
月饼吃完了。从此决不再吃。已跟蔡璋说好。学会饿肚皮——其实劳动队饿不了肚
皮。
气候与田园诗式的劳动
３０日以来，连续阴雨六天，至五日止。六七雨天，阴晴不定，仍觉嚣热，晴不巩
固，日内有再雨可能。
雨天开始数日，大家查苗补苗。昨天开始较大规模地浇粪水，并毁菜秧子地种白菜
与腊菜，总之扛水扁担是停止了。而且，已经连续七八天没有夜工。劳动是田园诗式的。
菜秧
分给我原赵淑仁的地。原已栽上白菜秧二块，腊菜秧六块。砍白菜五块，二块整理
成菠菜地，三块又下了腊菜与乌菜秧。现有莴苣、菠菜三块，菜秧十一块。共十四块，
未砍白菜十块，也可能全部改成菜秧地。
管理菜秧比管理成菜细致而轻，何、杨大概对我是有照顾的。徐整地，特别卖力。
我上粪极厚。而徐地的活，也欢迎我去协作。
我向徐建议一协力争上游的意见，例如毁菜秧地即为一端。
李宝仁
李宝仁打烂赵刚的热水瓶而不想赔偿，态度极坏，此人品质恶劣。在小组里批评，
她说可以缝纫菜园开联席会，昨天就开会辩论她。
科学院的人幼稚得很
这样的会议是要一面倒，一笔抹杀的。我对李毫无同情，当罗治安要我发言时，我
不否认李的劳动积极。今晚沈特别找我责问何以为她开脱，我竭力解释我的“诛心论”
的性质。
看来菜园组是最文明的，何祥福实际上是右倾的。
沈说你们中央来的人都幼稚得很，实在贴切之至。
十一月十日中午
雨雪纷飞的一天
八、九二天，雨雪纷飞。八日的雨，是春季以来所仅见的，入晚转为飞雪，九日整
日未止。阴冷之至，是去年在华北所未经历的。
穿上大衣，穿上棉鞋。
二整天来未下地，也是来劳动队以后所仅有的。
斗争李宝仁
八日，斗争李宝仁。上下午都是“辩论会”，科学院六人为主。科学院来人展不开
斗争，这回展开了，沈也满意了。沈极注意我的态度，我也积极起来，大概对我也满意
了。
晚上转为斗争会，还是沈来收场，要李坐下。然后转为批判发言，我说了一些话，
颇博得罗治安的好评，大概印象转变了。
暴露思想会
九日是菜园的暴露思想会，我把我的思想笔记读了一遍，并且发了言。大致可以过
去。前后也能一贯。刘世明还不见得满意，但展开不易，因刘近来发言力量颇校我劝刘
世明不要斤斤计较人家不符事实的批评，不要见外，不要多写书面检讨，刘频频点头。
我基本上学会了唾面自干，笑靥迎人的一套，渐渐也能习为自然，这是我气质的变化。
生活
晚上冷极，昨晚用瓦罐做尿壶。
今晨五时起身，帮外面厨房烧火，用稀饭汤冲了代乳粉一大缸，美极。
今日晚上吃鸭汤。中午干饭凉，也喝了一碗代乳粉。
九日中午稀饭。
今天本准备二顿饭，工地吹号上工，结果还是三顿。中午稀饭有一好处，热，增体
温。
刨红薯
雨后上工，首先是刨红薯。
河边红薯，浇水栽下的，结实极稀，与去年华北所见通异。看下棚附近的又是如何。
八九人刨红薯，今晚吃，大概一顿吃完了。
晚六时半
吃红薯
红薯三斤，菜二斤，吃糊涂，味极鲜美。
思想与劳动——冬季生活
雨天开组长会议连续数天，杨透露今后抓思想改造，十月分紧张劳动时间度已过去。
冬季生活大概就是如此。
致秀信
写成致秀信一封，未发。待机。
十一月十三日晚九时
刨旱灾红薯
刨红薯四天，今日毕事。
红薯收获，较去年在赞皇所见大为逊色。沙滩地是原因之一，基本原因是旱灾。气
温降低到适宜于红薯生长的时间过短，霜冻来得太早，薯块水分多而淀粉少，脆弱极了，
一碰就断，象水果，不像薯块。
民工过路，欣羡不已。都到地头来捡残屑，挥之不去。
一个新发明，用薯藤磨粉，徐云周调去做这件事。旱年本应如此，惜在劳动队见闻
不广，形形色色的现象知道得少而已。
学习——反右倾，鼓干劲
雨雪天第二天暴露思想。接着根据大家暴露的思想出题讨论。开始和风细雨，气氛
极好。十日晚，沈报告，这是运动，准备斗一二十人，结果颇好，不用斗这么多云云。
菜园提的问题是刘方惠的甘居中游，余济美的三个问题，公社没啥吃，送请假信不
易准假，脱帽子在上面；徐云周的抗扁担思想。还有刘世明对批评的态度，其他还有什
么不得而知。
我不是对象。暴露思想，我说了七八点：一、九日后日子过得快；二、劳动队主要
二点收获，认罪与架子；三、写笔记；四、腿疾与劳动；五、对监督与对领导的态度；
六、右倾问题；七、花钱；八、对脱帽子的态度。并且在会上读了我的思想笔记。
和风细雨式地谈思想专题，态度十分积极。宣布是运动后，对余济美的态度也是积
极的。
十一月十五日
又红又专还是工厂农场何对人物的胆觉悟不高与分化孤立种菜退地与赵刚的批评沈
的说话记柳学冠学会反右倾今天的种萝卜与疲累十一月十八日学习粮食问题捡红薯头刘
世明谈民工吃饭余济美与陈新初粮食问题徐云周家迁移到固始杨文华——余济美——赵
淑仁刨红薯种萝卜种豆——劳动生活十一月十九日清晨四时熊熊灶火下作日记十日开晴
以来，晴好不过七八天，昨下午又阴雨连绵，竟晚未已，度今日未必能上工。衾寒尿多，
第四次小便后不愿再睡，起为外厨房烧锅。勤添烧草一小时以后，谢德征嘱烧硬柴，熊
熊灶火下作此日记。
红薯
晴后首先是刨红薯，连续四天，甚感劳累。晨起霜冻甚烈，曾用棉手套扯红薯藤，
得杨文华奖励。
红薯共收约四千斤。薯块脆嫩，向所未见。结块太晚，霜冻太早，红薯基本上是幼
年状态，有以致之。
薯田累承民工照顾，柳学冠犁田时公社一小孩跟随捡薯块，所得甚少，而喜悦愈恒。
一派灾年景象！
继续跃进，反对右倾，是抵制灾年景象所必要的，确也煞费苦心。
种麦，浇粪
红薯收获后，费一天浇麦。其中间隔的一天种种子用萝卜间隔一天，劳动转轻，而
疲劳愈恒。种麦，头开套，竹萝，用手抓“麦粪”，与杨文华合伙，面积居第一。
种麦后，栽菜一天，昨日天阴，整日浇粪撒粪。
可喜的是胡萝卜可望丰收。胡萝卜的生长期间，气候正常。苗期雨少，长根期雨水
丰沛，收获量可预卜为菜园所种各种庄稼中首位。
追粪甚多，饲养场载回的粪可起很大作用。
学习粮食问题社论
上次雨后，基本无夜工。工地劳动定额为四十五车，五时半即回，似乎想抓紧学习。
领导水平太低，反右倾学习抓不起来。其实问题不在领导，而在群众。
于是，最近确定学习重点是《河南日报》十一月三日“大长节约粮食之风”社论。
民工吃的饭
社论是“忙时闲时”，粮菜混吃一老套，所据消息是办得好的食堂如何吃法，标准
是吃得好，吃得省，消息还有顿顿有馍之语。
其实背后隐藏着一个很可怕的事实。刘进明说，有些民工队一顿中午饭，每人菜一
斤，红薯半斤。如何禁得人们不来红薯地捡薯头？
还是初到赞皇时的感觉。农村吃粮历来紧张，但是有冬眠时间，有男女之分。如今
冬春不分，男女都下田了，粮食标准依旧已不堪设想，何况紧缩。强迫劳动，慢性饥饿
与死亡，是大跃进必不可少的产物，也是新的人口问题的解决之方。
学习与负伤人数
学习反右集中在粮食问题上，是农村环境，与领导者群众两方面水平必然结果，鸣
放时主要也是粮食问题。
可以记录的是四十五车之后，负伤人数大增。现已负伤的十二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