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准日记-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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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债２００余元，呢料衣服一套半等等。
劳动队是培养道德败坏的地方，虽然如此，我今晚却引起了强烈的怀念他们的情绪。
这一伙人是无辜的，他们现在是在炼狱之中。
象刘、余这样的人们，一个极小的天地之中，意识形态是低级的，然而他们并没有
抵抗历史的前进。这样的人要关集中营，中国该有多少集中营啊！
象徐云周这样的人尤其可怜。他忠实于农民，他有自己的政治信念。他不是富农政
治上的代表，而是全体农民的政治上的代言人。他不应该坐集中营，他的品质比沈万山
之类不知要高贵多少。但愿他能撑过这段苦难的时期，能重新进入农民的时代。
有一个强烈的冲动，想今晚上去看看他们，尤其是如果徐云周在那个小棚里值班的
话，谈谈该多好。可是去是不好的。只好不去，到京后写信吧。
无论如何，想知道劳动队的结局如何。
无论如何，以后要到这个集中营所在地来一次，看看我在那里待了半年，过了忘怀
不了的半年的地方，过几年变得怎样了。
我甚至在计算，假若省直的人走了，剩下一百七十人左右时，他们的生活将能改善
到什么程度。１９５９（该是１９６０年）春是不好过的。他们中间必定要倒下一批人。
本部农民的厄运
这也是本部农民的厄运。
若说１９５９灾荒，他们必将倒下一批人，但１９５８年上半年，丰收年的一个春
季，他们的厄运已经开始了。
若说１９５９是灾荒，但１９６０即使是丰年，即使丰年继续一个时期，他们的状
况也改变不了多少。产量已被夸大到远离实际，以后还要每年加１０％，农业、商品率
已被提高到首位，情况哪能改善呢？
中国农民过着糊口经济的生活，他们中间的知识分子同样不懂得这个问题。他们从
糊口经济的立场出发，在土地革命的旗帜下做出了重大的贡献，结果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回过头来，以强力来打破糊口经济，代替圈地，代替羊子吃人的是在饥饿状态下上山炼
铁，与７０００万人的大兴水利，而且，还要在政治上给以资本主义自发的称号。
若说农民留恋生产资料私有制，那么这个称号还可以说得过去。现在根本不是这个
问题，而是饥饿问题。象农村那样“组织集体生活”，城市工人必要引起暴动。
这些下放干部今天在写思想总结，检查自己的资产阶级思想，然而他们回到城市，
过的又是什么生活呢？
这是一个历史的悲剧。虽然从历史来说，这个悲剧是无可避免的，然而他们的救命
恩人却全然不懂得这个问题。不，或者应该说，１９５８年以前他不懂，以后他逐渐懂
得了，并且摸索一些解决办法，他试过好几个药方，结果选择了现在的药方——马列主
义的人口论，恐怖主义的反右斗争，驱饥饿的亿万农民从事于过度的劳动，以同时达到
高产、高商品率的农业与消灭过剩人口——是最堂皇、又是最残酷、最迅速、最能见效
的办法。若说这也将记入史册成为丰功伟绩，那确实与ＰｅｔｅｒＴｈｅＧｒｅａｔ
（彼得大帝），与曹操一样。他是聪敏人，他是有意识这样做的。从这个意义来说，他
应该感谢１９５９的天旱，并且也有一种说法，叫做把坏事变成好事。
回到下放干部队伍中的半个月
再来记录一下自己。回到下放干部队伍中已经半个月了。无论如何，这是自由人的
集体，虽然赵家骅不同意在上班时间上街逛逛，总没有人追问一天的行踪。人们身上粮
票吃完了，也没有人追问你怎样吃的，经过一些什么关系去吃的。小便不用请假，日记
本是被尊重的。然而我却养成了一个秘密工作的习惯了。半个月来，我的额外食物供给
未被发现过一次。小组里的人也不知道我几乎每天到蔡璋那里去。我变得卑微了，但也
变得更谨慎小心，甚至是狡猾了。
我在想，回家后这种精神面貌能够保留下去吗？也许能，除掉对采秀，大概没有第
二个人能够听到我的真心话，义之，三妹都是如此。跟上海与福建通讯也会变得缄默一
些，说话一个人是一个样子。我该能拿出不少套货来，在劳动队，对赵淑仁、杨文华、
何祥福、徐云周至少已经有了四套了。
虽说下放干部在乡里还是过的艰苦生活，床铺，电灯，木炭火，写字的桌子，至少
比劳动队已在天堂中了。在劳动队待了半年，什么其他生活都能过得去的了。
如果有一天我能够来审判沈万山哪！！！
外貌上看我真的沉默了。半年的沉默已成习惯，将来也不会变的了。
想过在总结上写上一条，失掉自信
曾经想在总结上写上一条，目前有一个缺点，失掉自信，想想不必写，后来摸摸李
克征的气候，确实也不宜写。写上又变成唯我主义。
Ｒｅｆｅｒ（参看）：马克思论谦逊。
一月十四日晚七时
三天的总结鉴定会议
１２——１４日是总结鉴定会议，到今天晚饭前算是讨论完了。
以前，曾经企图了解这一年中间，下放干部精神面貌有什么变化，这个会议解答了
这个问题。应该承认，精神面貌有了很大变化，确实，觉悟水平提高了。张秉刚、陈志
雄转变了，李云卿大变了，赵汛勤、李鸿霞变化不大是受到孤立的。尤文瑞更坚定了，
马光宙的功利主义也有很大变化，连赵生祥也变了。
前天，认为陈志雄是对今日的宗教精神有所怀疑的，结局是误解了他的意思。正相
反，陈志雄从中找到了解决思想苦闷的道路。他从罗曼·罗兰的泛神论，走到了马列主
义的泛神论。对于他，神是群众。
宣传与教育的力量
从这里看，不仅证明了Ｓｔａｌｉｎｉｓｍ（斯大林主义）的活力，也证明了宣传
与教育的力量。
人们硬是说，相信丰收，又自觉节粮，尤文瑞是以献身精神、宗教精神来自我牺牲
的。他对我晚上等馒头吃大有意见，他若知道我这个半月来吃了多少东西，那还了得？
人们硬是歌颂十大建筑，而又以农民的艰苦生活当做献身精神的原动力。
青年人是纯洁的，易染的。他们首先接受时代思潮，所以１９５７是可怕的。
应该承认，Ｓｔａｌｉｎｉｓｍ（斯大林主义）是今天的时代思潮，我必须充分懂
得这一点，以此为根据来决定我的行动。同时也应该记录到历史中去。
秋收以后的战略部署
从这个总结鉴定中，也可以追溯到商城县委——也许是全国的战略部署，中秋——
十一前后是狂欢庆祝，十一以后是征购，同时发动了一个反富裕农民的群众运动，反富
裕农民运动完全不见于报纸，只在理论文章中出现过这个论调，其实是费了很大劲的。
这里，何店做典型，召开了群众大会，然后又苦心孤诣地组织干部参观丰收乡村，以坚
定思想。这样，粮食问题是思想问题不是实际问题这个答案被定下来了。然后是核产，
安排生活，省拨粮，维护民工。
不，应该说这是全国性的做法。农村中发动一次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运动的对象就
富裕农民。
还有，作为补充的是十一月初起的增产节约运动，这里是停止饭店卖饭，扩大综合
队，推行储蓄等运动。
应该承认是费了很大劲的。
设计得也不坏。
对我鉴定
我所做的是二年的总结，鉴定是三个月的农场生活。五一是调整空气，现在是反右
倾空气，当然不会有好话。现在，尤文瑞是极右派了。赵生祥还挖空心思说了不少牵强
附会的左的话。
还有什么事干
事情完了。只有：
剩下的半个月报纸转给蔡璋。有些旧报纸，明天也给他送去好了。
想到劳动队去一次，想想又不想去了。
要转户口，别的没有事了。
还缺少一斤粮票要想办法。
伙食有所改善
这几天伙食有所改善。每天有牛杂碎吃。可惜嚼不下去。只是多了些胡萝卜和粉条，
增了一些量。昨晚有稀饭，昨晨今午把炒米粉吃完。昨午伙食是糯米糍粑，所以昨今二
天都吃饱了。明天去吃蔡璋的饯行饭，后天没有增加的。但最后一天，估计大伙会改善
一番，不再有他谋了。十七日能吃饱，早上一顿１５３斤豆与面，４５斤肉，１５斤粉
条，留一部分路上吃。
路粮在信阳搞，他们准备在火车上吃的。
身上还剩６元，加路上津贴２．４元，该够了。这些在火车上要吃一顿。
粮票少一斤
给蔡璋五斤粮票，要回三斤，还缺一斤信阳用的粮票。正在思想斗争，向蔡璋要呢？
还是向陈志雄借。决定向蔡璋要，因为而后有点心了。
面貌
我的容颜憔悴之至。镜内自望，都不认识了。
来时肿，现在完全消肿，显得特别消瘦。今天赵汝成见我，都问我是否有病，农场
人如张长美，元旦说不认识我了。
明天要去理发。
我是否变得卑鄙了
我是否变得卑鄙了？我偷吃东西，我偷东西吃，我不如青年人有献身精神等等？
不，没有，如法捷耶夫描写两个人在远东森林里打游击一样，我以后也要如实描写
我自己。
若不是夏天的瓜果，中秋前后的月饼，集中期间不偷吃东西，我将如何？１１月起，
一个半月的无外援，结果是肿。若这期间无补充，我不会大肿吗？
像现在这样回去，马上投入工作是可行的，象权少珍那样就不可能了。
我也是回去就投入工作。
一月十五日商城城关镇公安局派出所
办户口
前天，赵淑仁才说起我的户口迁移没有办好，于是要办户口转移。
好艰难哪。
昨天中午到农场，见到赵汝成，未见尹会计与柳会计。去，是农场的李队长来，说
到柳会计马上就走，到北京去了，要我到车站去找他。车站找不到柳会计，于是到农常
赵说要他们办好给我送去，很客气，我就走了。
今天，我是什么事都没有了，我知道办户口是艰难的，从蔡璋那儿出来就到农场去。
赵尹都在，尹给写信，我就到派出所。去时十一时半，办事人吃饭去了，要下午去。于
是吃完饭，大约一时半到派出所。
派出所不给办，理由是要户口底册。我知道不是户口底册的问题，而是户口转移不
该由我自己来办，于是又到农场，并且请求农场去一人帮我办。尹会计慨然答应，冒雪
一同来到派出所。
到派出所那门口的办公室，人多，在开会，我知道我的身份不该坐在那间屋里，于
是我坐门外等着。一会儿尹出来，说要大队部的信。他问我大队长在哪里，我说不在城
关镇招待所开会，就在县委。尹想打电话，城关镇招待所没有电话，尹自己去找。
尹自己去找是劳他的驾的，然而我没有说我自己去。因为想来尹去比我自己去好。
现在尹走了，我在候审室那样的小房间里等着，这也是理该如此的。
但愿办户口的事记到这里就算记完，没有其他的情节需要续记的才好。否则，明天
不仅我要跑一次，也许还得劳驾赵家骅或者其他的人再跑一次。
（谢天谢地，赵生祥到县委组织部给我弄了介绍信，户口办妥了。）蔡璋饯别早饭
后到蔡璋那里享受他的饯别宴。他给我留了一碗牛肉面，二盆牛肉豆腐。有昨天从劳动
队带来的胡萝卜炒的丝。先吃面，又吃四两干饭和那盆牛肉豆腐，然后我去买一瓶红玫
瑰酒（１．０９），又吃一盆牛肉豆腐。这是真正的牛肉，并非牛杂碎。三下子合在一
起，大约有半斤牛肉，这就很丰盛了。酒醉饭饱，辞别而去，明天也不去了。到京后还
要给他买几样东西，说好，是送给他的。
他帮了我不少忙。代乳粉，糖和饼子，还有几次饼干的。这些额外供应，应说是不
能以钱来衡量其价值的。
肿病与见物不见人
肿，到处都是肿。
菜园全都肿了，杨文华、余济美、陈新初、徐云周全肿了。
那家食品供应部现在经常往外卖糖和红枣，今天我去买菜时，有人找到位经理买饼
子，可以听到他们二人交谈，糖和枣是专门批给肿病的，而且是商业局批的。
在农场耽搁了很短一会儿，听到彭仁鑫一家死完，剩一个小孩子，人家给他送来了。
所以说，见物不见人，人具有高度主观能动性，但人又被一件事所限制着，支出的
热与吸收的营养必须平衡，于是人的主观能动性又被物所限制了。
肿病是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