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字-第1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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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冶,且披头散发、委靡不振,一副落花流水的样子,眨巴着两只泛红的眼睛,戒备地望着她。
“我叫佟小雷,是佟大雷的女儿。”
吴为这才觉得很久没见到佟大雷了,接踵抡来的棒子已把她打得晕头转向,但一听到佟大雷这个名字,就像按下了power键,迅速启动起来。她那了无生气的脸顿时有了光彩,虽然这光彩与幸福欢乐毫无关联,而是紧张恐怖而致的异光,但它反正是活过来了。
来时的路上,甚至在这一瞬之前,佟小雷还在犹豫要不要把那些磁带放给吴为听。可现在的直觉告诉她,太应该这样做了。
佟小雷常常服从于这种突如其来的直觉,她的直觉也从来无误。虽然她不知道这样做对她有什么意义以及对她父亲佟大雷有害或有益,但她必须这样做。
“我带来一些东西,你也许会有兴趣。”她从手袋里掏出几盒磁带,另外两个单独放开,“你有收录机吗?”
“你要收录机干什么?”
佟小雷猜到吴为的戒备,“别担心,不是要录你的谈话,而是放几个磁带给你听。”
吴为早已被愁苦、思念、焦灼、恐惧、忧虑……撕得四分五裂,哪有心绪和这个闲散得似乎没有地方消遣的佟小雷捉迷藏?可她不能拒绝,也许佟小雷会带来与胡秉宸有关的什么信息……只得打点起精神去找收录机。
佟小雷按下播放键,静待欣赏自己的创造。随着第一句话语,吴为软塌塌斜在沙发上的背就离开了赖以支撑的沙发,像被抽了筋;荡来荡去的脖子也像撑上了一根钢筋;被各种烦恼耗空的眼窝里也渐渐有了东西……先凝聚为疑惑、震惊,而后是愤怒、恐惧、绝望、无助,最后结为两颗仇恨的硬球定在眼窝里,“这是真的?”
“是真的。”
这就是与胡秉宸厮守了几十年并生儿育女的白帆?
这就是胡秉宸“托孤”的生死之交胥德章?
这就是对她穷追不已的佟大雷?
这就是一般平头百姓敬若神明、德高望重,有着几十年革命历史的那几个“老其”?虽然目的各异,一张精心策划、疏密不漏的阴谋图,却渐次显现。
原来佟大雷早就出卖了她,每天都与白帆电话往来,交换这一阴谋图的实施。
在这之前,吴为就像一个拿着一张破网捕鱼的渔人,不知那网原是破的,只以为自己考虑不周所以漏洞百出,走到哪里碰壁到哪里,碰得嘣嘣乱响。
原来自己陷于情的同时,无意中也卷入了一个政治战场。原来她是与这样一张大网在较量,难怪她的…举一动对方了如指掌。
而她正是这个战场上的第一次战役、第…个遭遇战的先头部队、先头兵。
而如此一张大网却如隐形人,隐在也许一棵风姿绰约的树,或一丘山、一茎草、一朵花蕾之后,总之随时可以放出一枪,哪怕她像只警惕性极高的兔子,四面八方转动着身体,雷达那样四方探出自己的耳朵……也无法提防,无处躲藏。
看来,不论是否吴为的本意,不论她有没有勇气、有没有信心,都得提起手中那把锈迹斑斑、豁了口子、卷了刃的破剑决斗下去。
听着佟小雷带来的录音带,如同站在他们身边,目睹这些人将她和胡秉宸放在肉案子上,一寸寸血淋淋地剁碎,再掀开他们已被肢解的、血肉翻飞的尸体,将红红绿绿黄黄黑黑的内脏掏出,扔在地下,抠去皮下那层黄豆粒般密密排着的脂肪,用手抓、用牙撕下内里精瘦的肌肉……那些不大容易咬断的蓝蓝红红的血管,白线似的神经,丝丝条条地悬挂、垂吊于他们的嘴角或衣襟。
但她和胡秉宸的头部还算完整,眼珠子还直瞪瞪地留在眼眶里,胡秉宸的嘴还大张着,似有无数声音还没喊出就被掐灭在喉咙里。
“还有这个。”佟小雷换上二另外两盘磁带,现在她看上去不像刚才那样与己无关了,脸上的线条也有些混乱。那些线条因扭结一起,让人无法看清她的心思。
吴为的脸渐渐红了起来,她动了一下,想要去按那个终止键,却被佟小雷拦住。
这是只有两个男女主角上演的《肉蒲团》,绘声绘色,尽致淋漓。
吴为听出佟大雷的声音,不过稍许嘶哑,像是很渴的样子。
吴为和男人的经验不算少,却从不知男人和女人做爱时会发出这许多声音,说出这许多下流淫荡的话。
发出这些声音、讲出这些淫猥之话,并不断指挥对手翻新花样的嘴,就是佟大雷那两片经常发出义正词严、针砭时政的睿智见解的厚嘴吗?
那女人又是谁?难道是佟小雷的母亲?佟小雷为什么把父母这种隐私录下来并拿给他人听?
“你一定听出来了,这男人就是我父亲;而那女人,就是我家的小保姆。”
佟小雷很平静,平静里有一种久远的,对剧痛、巨恶已然的适应。
起先佟小雷还为有这样一个父亲感到羞耻,为母亲因父亲一次次背叛以致精神有了毛病而气愤。但佟小雷也不想报复父亲,报复行为只对一息廉耻尚存的人才起作用,父亲却是刀枪不入、软硬不吃,天塌地陷也要一意孤行的人,就是有颗定时炸弹悬在头上,也得把那桩淫乐的事干完才会去理会那颗炸弹。这一点与吴为的父亲顾秋水很是相类——可不是,佟大雷出身寒微,顾秋水出身贫苦,算是一个等级。
父亲简直像条种狗,特别和母亲人打出手的时候。当他那鼻子因打斗而兴高采烈,而通红发亮的时候,简直像个生殖器赫然长在脸上,而不是长在他的裤裆里。
随着年龄渐长,当父母为这些丑行打闹起来的时候,佟小雷非但不再像小时那样劝阻,反而嘲弄地给他们喝彩加油,奇怪自己小时候为什么会为这种下流、下作的关系流淌过珍珠般的眼泪。那珍珠般的泪值得为他们而流吗?
自佟小雷懂事以来,父亲就这样过日子,却从不想和母亲离婚,并且对别人离婚深恶痛绝。从这点来说,最终提出离婚的胡秉宸,绝对比父亲高明。而母亲也不提出离婚,就为这个三块豆腐干那么高的男人受着。佟小雷瞧不起父亲,更瞧不起父母间的这种关系,觉得这种“媾和”同样下流。把这两个互相仇恨的人紧紧联在一起的东西是什么?
究竟是什么?
佟小雷寻找一切可疑的痕迹,包括放置录音机在家里,仍然不得而知。她觉得这个家里面一定藏着什么连她也不能知道的秘密。有时佟小雷想,自己是不是也出了毛病?
由于她多次说服父母离婚,精神上有点说不清的母亲竟怀疑她不是亲生女儿。
“一定是医院的护土弄错了,一定,他们把别人的孩子和我的孩子拿错了。”
母亲起诉妇产医院的护士,逼佟小雷去医院验血,整天拿着自己的照片和她的照片比较,找出一个又一个所谓长褥不像她,其实又像得不得了的地方。
佟小雷为什么要给吴为这些磁带?
主持正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精神?太浪漫了吧。
世上多少不公正的事,侠义得过来吗?
把磁带送给吴为不全然是戏弄父母,尤其是戏弄父亲的习惯使然。
佟小雷崇尚条件相当的决斗。
还有那个手无寸铁、躺在病床上等死的胡秉宸。她从小胡伯伯、胡伯伯地把他叫到老。
再说他们当中谁又比那个半死的人好多少?
佟小雷从小守着他们,在他们身边长大成人。父亲在背后数落过他们每个人见不得光明的隐私,想必他们也在背后这样议论过父亲,却随时可以从敌人变为友军,全然没有尴尬之感。就像他们身上还带着情妇床单上的气味,裤门上的扣子还没扣好,掌上还保留着抚摩情妇那些销魂荡魄部位的感觉……却能慷慨激昂地教训同样犯事的部下,丝毫不为自己刚从情妇的床上爬下而脸红。
佟小雷在一旁看着、听着他们研究部署如何对付胡秉宸的计划,觉得他们的鼻子都变成了生殖器,专门用来嗅女人的阴部和男女交媾的气味。东嗅西嗅,一嗅到这种气味就兴奋起来。他们的鼻子又像一个置满蛋白酶的凹槽,事物一旦经过这个凹槽就,会分解……戏弄戏弄这些人,是不是个很大的乐于?
“好好收着这些磁带,也许对你很有用。如果你需要什么帮助就告诉我,我还会再来。”在这位天外来客的造访和帮助之后,吴为的战斗有板有眼起来。
想来想去,只能从佟大雷人手。吴为找出佟大雷给她的信,足足一尺多厚:追求爱情,党内文件摘抄,部内各派斗争的根由,各部长的隐私、历史上的污点以及他们情妇的名单……按时间顺序理好,装在一个小箱子里,找出版社朋友帮忙复印多份,分散在几个可靠的朋友家中。然后给佟大雷打电话,“我必须马上见你。”
很久以来,吴为不再打探胡秉宸的消息,现在突然来电话……难道吴为又有什么新的花样?还是先挡——驾,“啊呀,现在手头上的事情很多,还得带队到外地了解上半年贯彻执行中央精神的情况……”
“有新情况。”
有新情况佟大雷也不想听了。他对吴为和胡秉宸的爱情故事已经没有兴趣。他认为世界上顶没意思的事情之…就是听人家说“你爱我”或是“我爱你”,虽然他对吴为说了不少,但那是渔夫放在鱼钩上的诱饵,更何况他反戈一击有功,已与胡秉宸的对手联合起来,地位也随之得到巩固,“这样吧,等我从外地回来我们再联系。”
这老无赖,觉得她已经没有使用价值,单等着时机一到收网了,“等你回来恐怕就来不及了。”
电话里,佟大雷看不见吴为那张七扭八歪的脸,却从这句话里听出异常意味,很不像她,“此话怎讲?”
“见面就知道了。”
听上去更是阴险,可佟大雷还在犹豫。公用电话亭外等打电话的人已经不耐烦,倒脚、咧嘴、龇牙;可是吴为不急,也许现在轮到她来收网了,“对不起,请原谅,谢谢。”等打电话的人见她诚恳便谅解了她,再看她的年龄,也不像是没事在电话里臭贫。
“你可别后悔。”
吴为这样威胁,肯定大有原因,当务之急是先弄清情况再决定对策,“好吧,见面谈谈。”
“这就对了。”
“在什么地方?”
“我家。”
“不好。”佟大雷不能再去吴为家,如果有人看到,将如何向新主人交代?不能顾了这头忘了那头,“是不是换个地方?”
“好吧,那就改在中山公园假山那儿。十二点。”
佟大雷很准时。戴了一顶草帽,压得很低,与胡秉宸如出一辙,还戴了一副颜色很深的墨镜。
他们在假山背后找了一处坐下。佟大雷说:“你看,我忙得不得了,一直没顾得上照顾你,反正老胡也出院了,现在还好吧……”
“不谈他,好不好?”“噢?随你。”真是在斗争中成长、在斗争中壮大,吴为什么也不说,只是阴阴地看着佟大雷,看得他发毛。
毕竟做了许多亏心事,凡亏心人都不由得话多,“你是个大孩子,还不知道自己正处在危险中,随时有被陷害的危险,要注意保护自己,免得成了别人的牺牲晶。你就像我自己妹妹一样,我不关心你谁关心你?所以我得把一些情况告诉你。那天我到部长铁皮保险柜里取中央文件,看到里面夹了一封白帆的起诉书,告你破坏婚姻家庭……”
“已经知道了。”
“法院要是找你,你就问他法律上有第三者这条罪吗?让他拿出证据来。他们要敢拿这个给你定罪,你就扩散到新闻界去。你已经是有影响的作家,再通过国外朋友扩散到国际上去。”
吴为道貌岸然地回说:“我不能这么做,我是党员,扩散到国际上要犯错误的。”
“办案人到处扩散说:上头某某人说了,‘吴为是个坏人’,‘不许判胡秉宸离婚’。——伪造领导人讲话可是性质相当严重的错误。白帆才是个乱七八糟的人呢,今天和胡秉宸睡,明天又和别人睡,都睡乱了,那个时代就是那么回事儿。告你的第二条罪状是老胡去政协开会,忘了带眼镜,白帆给他送眼镜去他不在,问他,说是和你出去了。所以白帆才打了老胡六个耳光。有这回事吗?”
“没有。”。
“这份东西你想不想要?你想要的话,我町以偷偷给你复制一份,你思想上好有个准备。”
“不需要。”
“白帆提供的证人有老胡那帮对手,还有胥德章和常梅……胥德章这个人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