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华-偶然事件-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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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事件
老板坐在柜台内侧,年轻女侍的腰在他头的附近活动。峡谷咖啡馆的颜色如同悬崖的阴
影,拒绝户外的阳光进入。《海边遐想》从女侍的腰际飘浮而去,在瘦小的“峡谷”里沉浸
和升起。老板和香烟、咖啡、酒坐在一起,毫无表情地望着自己的“峡谷”。万宝路的烟雾
弥漫在他脸的四周。一位女侍从身旁走过去,臀部被黑色的布料紧紧围困。走去时像是一只
挂在树枝上的苹果,晃晃悠悠。女侍拥有两条有力摆动的长腿。上面的皮肤像一张纸一样整
齐,手指可以感觉到肌肉的弹跳(如果手指伸过去)。
一只高脚杯由一只指甲血红的手安排到玻璃柜上,一只圆形的酒瓶开始倾斜,于是暗红
色的液体浸入酒杯。是朗姆酒?然后酒杯放入方形的托盘,女侍美妙的身影从柜台里闪出,
两条腿有力地摆动过来。香水的气息从身旁飘了过去。她走过去了。酒杯放在桌面上的声
响。
“你不来一杯吗?”他问。
咳嗽的声音。那个神色疲倦的男人总在那里咳嗽。
“不,”他说:“我不喝酒。”
女侍又从身旁走过,两条腿。托盘已经竖起来,挂在右侧腿旁,和腿一起摆动。那边两
个男人已经坐了很久,一小时以前他们进来时似乎神色紧张。那个神色疲倦的只要了一杯咖
啡;另一个,显然精心修理过自己的头发。这另一个已经要了三杯酒。
现在是《雨不停心不定》的时刻,女人的声音妖气十足。被遗弃的青菜叶子漂浮在河面
上。女人的声音庸俗不堪。老板站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朝身边的女侍望了一眼,目
光毫无激情。女侍的目光正往这里飘扬,她的目光过来是为了挑逗什么。一个身穿真丝白衬
衫的男子推门而入。他带入些许户外的喧闹。他的裤料看上去像是上等好货,脚蹬一双黑色
羊皮鞋。他进入“峡谷”时的姿态随意而且熟练。和老板说了一句话以后,和女侍说了两句
以后,女侍的媚笑由此而生。然后他在斜对面的座位上落座。
一直将秋波送往这里的女侍,此刻去斜对面荡漾了。另一女侍将一杯咖啡、一杯酒送到
他近旁。
他说:“我希望你也能喝一杯。”
女侍并不逗留,而是扭身走向柜台,她的背影招展着某种欲念。她似乎和柜台内侧的女
侍相视而笑。不久之后她转过身来,手举一杯酒,向那男人款款而去。那男人将身体挪向里
侧,女侍紧挨着坐下。
柜台内的女侍此刻再度将目光瞟向这里。那目光赤裸裸,掩盖是多余的东西。老板打了
个呵欠,然后转回身去按了一下录音机的按钮,女人喊声戛然而止。他换了一盒磁带。《吉
米,来吧》。依然是女人在喊叫。
那个神色疲倦的男人此刻声音响亮地说:
“你最好别再这样。”头发漂亮的男人微微一笑,语气平静地说:
“你这话应该对他(她)说。”
女侍已经将酒饮毕,她问身穿衬衫的人:
“希望我再喝一杯吗?”
真丝衬衫摇摇头:“不麻烦你了。”
女侍微微媚笑,走向了柜台。
身穿衬衫者笑着说:“你喝得太快了。”
女侍回首赠送一个媚眼,算是报酬。
柜台里的女侍没人请她喝酒,所以她瞟向这里的目光肆无忌惮。又一位顾客走入“峡
谷”。他没有在柜台旁停留,而是走向茄克者对面的空座。那是一个精神不振的男人,他向
轻盈走来的女侍要了一杯饮料。
柜台里的女侍开始向这里打媚眼了。她期待的东西一目了然。置身男人之中,女人依然
会有寂寞难忍的时刻。《大约在冬季》。男人感伤时也会让人手足无措。女侍的目光开始撤
离这里,她也许明白热情投向这里将会一无所获。她的目光开始去别处呼唤男人。她的脸色
若无其事。现在她脸上的神色突然紧张起来。她的眼睛惊恐万分。眼球似乎要突围而出。她
的手捂住了嘴。“峡谷”里出现了一声惨叫。那是男人将生命撕断时的叫声。柜台内的女侍
发出了一声长啸,她的身体抖动不已。另一女侍手中的酒杯猝然掉地,她同样的长啸掩盖了
玻璃杯破碎的响声。老板呆若木鸡。
头发漂亮的男人此刻倒在地上。他的一条腿还挂在椅子上。胸口插着一把尖刀,他的嘴
空洞地张着,呼吸仍在继续。
那个神色疲倦的男人从椅子上站起来,他走向老板,
“你这儿有电话吗?”老板惊慌失措地摇摇头。
男人走出“峡谷”,他站在门外喊叫。
“喂,警察,过来。”后来的那两个男人面面相觑。两位女侍不再喊叫,躲在一旁浑身
颤抖。倒在地上的男人依然在呼吸,他胸口的鲜血正使衣服改变颜色。他正低声呻吟。
警察进来了,出去的男人紧随而入。警察也大吃一惊。那个男人说:“我把他杀了。”
警察手足无措地望望他。又看了看老板。那个男人重又回到刚才的座位上坐下。他显得疲惫
不堪,抬起右手擦着脸上的汗珠。警察还是不知所措,站在那里东张西望。后来的那两个男
人此刻站起来,准备离开。警察看着他们走到门口。然后喊住他们:“你们别走。”那两个
人站住了脚,迟疑不决地望着警察。警察说:
“你们别走。”
那两个互相看看,随后走到刚才的座位上坐下。
这时警察才对老板说:
“你快去报案。”老板动作出奇地敏捷地出了“峡谷”。
录音机发出一声“咔嚓”,磁带停止了转动。现在“峡谷”里所有的人都默不作声地看
着那个垂死之人。那人的呻吟已经终止,呼吸趋向停止。
似乎过去了很久,老板领来了警察。此刻那人已经死去。那个神色疲倦的人被叫到一个
中年警察跟前,中年警察简单询问了几句,便把他带走。他走出“峡谷”时垂头丧气。
有一个警察用相机拍下了现场。另一个警察向那两个男人要去了证件,将他们的姓名、
住址记在一张纸上,然后将证件还给他们。警察说:“需要时会通知你们。”
现在,这个警察朝这里走来了。
砚池公寓顶楼西端的房屋被下午的阳光照射着,屋内窗帘紧闭,黑绿的窗帘闪闪烁烁。
她坐在沙发里,手提包搁在腹部,她的右腿架在左腿上,身子微微后仰。
他俯下身去,将手提包放到了茶几上,然后将她的右腿从左腿上取下来。他说:“有些
事只能干一次,有些则可以不断重复去干。”
她将双手在沙发扶手上摊开,眼睛望着他的额头。有成熟的皱纹在那里游动。纽扣已经
全部解开,他的手伸入毛衣,正将里面的衬衣从裤子里拉出来。手像一张纸一样贴在了皮肤
上。如同是一阵风吹来,纸微微掀动,贴着街道开始了慢慢的移动。然后他的手伸了出来。
一条手臂伸到她的腿弯里,另一条从脖颈后绕了过去,插入她右侧的胳肢窝,手出现在胸
前。她的身体脱离了沙发,往床的方向移过去。
他把她放到了床上,却并不让她躺下,一只手掌在背后制止了她身体的迅速后仰,外衣
与身体脱离,飞向床架后就挂在了那里。接着是毛衣被剥离,也飞向床架。衬衣的纽扣正在
发生变化,从上到下。他的双手将衬衣摊向两侧。乳罩是最后的障碍。手先是十分平稳地在
背后摸弄,接着发展到了两侧,手开始越来越急躁,对乳罩搭扣的寻找困难重重。
“在什么地方?”女子笑而不答。他的双手拉住了乳罩。
“别撕。”她说。“在前面。”
搭扣在乳罩的前面。只有找到才能解开。
后来,女子从床上坐起来,十分急切地穿起了衣服。他躺在一旁看着,并不伸手给予帮
助。她想“男人只负责脱下衣服,并不负责穿上”。她提着裤子下了床,走向窗户。穿完衣
服以后开始整理头发。同时用手掀开窗帘的一角,往楼下看去。随后放下了窗帘,继续梳理
头发。动作明显缓慢下来。然后她转过身来,看着他,将茶几上的手提包背在肩上。她站了
一会,重又在沙发上坐下,把手提包搁在腹部。她看着他。
他问:“怎么,不走了?”
“我丈夫在楼下。”她说。
他从床上下来,走到窗旁,掀开一角窗帘往下望去。一辆电车在街道上驰过去,一些行
人稀散地布置在街道上。他看到一个男人站在人行道上,正往街对面张望。
陈河站在砚池公寓下的街道上,他和一棵树站在一起。此刻他正眯缝着眼睛望着街对面
的音像商店。《雨不停心不定》从那里面喊叫出来。曾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雨不停心不
定》。这曲子似乎和一把刀有关,这曲子确实能使刀闪闪发亮。峡谷咖啡馆。在街上走呵走
呵,口渴得厉害,进入峡谷咖啡馆,要一杯饮料。然后一个人惨叫一声。只要惨叫一声,一
个人就死了。人了结时十分简单。《雨不停心不定》在峡谷咖啡馆里,使一个人死去,他为
什么要杀死他?
有一个女人从音像商店门口走过,她的头微微仰起,她的手甩动得很大,她有点像自己
的妻子。有人侧过脸去看着她,是一个风骚的女人。她走到了一个邮筒旁,站住了脚。她拉
开了提包,从里面拿出一封信,放入邮筒后继续前行。
他想起来此刻右侧的口袋里有一封信安睡着。这封信和峡谷咖啡馆有关。他为什么要杀
死他?自己的妻子是在那个拐角处消失的,她和一个急匆匆的男人撞了一下,然后她就消失
了。邮筒就在街对面,有一个小孩站在邮筒旁,小孩正在吃糖葫芦。他和它一般高。他从口
袋里拿出了那封信,看了看信封上陌生的名字,然后他朝街对面的邮筒走去。
砚池公寓里的男人放下了窗帘,对她说:
“他走了。”
一群鸽子在对面的屋顶飞了起来,翅膀拍动的声音来到了江飘站立的窗口。是接近傍晚
的时候了,对面的屋顶具有着老式的倾斜。落日的余晖在灰暗的瓦上漂浮,有瓦楞草迎风摇
曳。鸽子就在那里起飞,点点白色飞向宁静之蓝。事实上,鸽子是在进行晚餐前的盘旋。它
们从这个屋顶起飞,排成屋顶的倾斜进行弧形的飞翔。然后又在另一个屋顶上降落,现在是
晚餐前的散步。它们在屋顶的边缘行走,神态自若。
下面的胡同有一些衣服飘扬着,几根电线在上面通过。胡同曲折伸去,最后的情景被房
屋掩饰,大街在那里开始。是接近傍晚的时候了。依稀听到油倒入锅中的响声,炒菜的声响
来自另一个位置。几个人站在胡同的中部大声说话,晚餐前的无所事事。她沿着胡同往里走
来,在这接近傍晚的时刻。她没有必要如此小心翼翼。她应该神态自若。像那些鸽子,它们
此刻又起飞了。她走在大街上的姿态令人难忘,她应该以那样的姿态走来。那几个人不再说
话,他们看着她。她走过去以后他们仍然看着她。她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她才如此紧
张。放心往前走吧,没人会注意你。那几个人继续说话了,现在她该放松一点了。可她仍然
胆战心惊。一开始她们都这样,时间长了她们就会神态自若,像那些鸽子,它们已经降落在
另一个屋顶上了,在边缘行走,快乐孕育在危险之中。也有一开始就神态自若的,但很少能
碰上。她已在胡同里消失,她现在开始上楼了,但愿她别敲错屋门,否则她会更紧张。第一
次干那种事该小小翼翼,不能有丝毫意外出现。
他离开窗口,向门走去。
她进屋以后神色紧张:“有人看到我了。”
他将一把椅子搬到她身后,说:“坐下吧。”
她坐了下去,继续说:“有人看到我了。”
“他们不认识你。”他说。
她稍稍平静下来,开始打量起屋内的摆设,她突然低声叫道:“窗帘。”窗帘没有扯
上,此刻窗外有鸽子在飞翔。他朝窗口走去。这是一个失误。对于这样的女人来说,一个小
小的失误就会使前程艰难。他扯动了窗帘。
她低声说:“轻一点。”
屋内的光线蓦然暗淡下去。趋向宁静。他向她走去,她坐在椅子里的身影显得模模糊
糊。这样很好。他站在了她的身旁,伸出手去抚摸她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