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皮自白-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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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稿,讲得非常清楚。我心想,高心鲁真行啊。几千只眼睛看着他的脸,几千只耳朵听着他的声音。我算完了,希望高心鲁好好工作,多给人民做一些事情。
大会之后,刘英伟问我:“你认识高科长不?”
“不认识。”
“咳,他是王恒烈的表哥,你不认识高科长,我才不信呢。”
“认识也只是吃饭的朋友。”
“高科长住在这,监狱由他具体负责,他是第三处的科长。”
我更明白了,由这儿高心鲁不断出现在车间。有一晚上,他见到了我,向我点了点头,我也点了点头。各怀心事,尽在不言中——私人关系存在,敌我界限也要划分。他知道我的一切,我也知道他的一切。
我认为来到橡胶厂改造得不错,因而产生了自满思想,事情终于发生了。长春监狱的犯人分三等九级,另外还有“等外”。最好的是一等,最坏的是等外。一等是红牌,二等是黄牌,三等是蓝牌,等外是黑牌。根据我的情况,刘英伟说,应该二等二级,可是张管教员发给我的等级牌是二等三级,下中等,黄牌!一对照别的犯人,我心中不服,就对刘英伟说了:“咳,咱们不行,这么争取,才二等三级,太落后了。张泰顺还二等二级呢。”
一些不平不满的话由刘英伟报告了张管教员。张管教员一听,对刘英伟说:“关梦龄二等三级呀,我大意了,回去调整一下。”刘英伟又把这话告诉我了。我心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天天在他身边干活,他能不知道?内心十分抵触。认为管教员对犯人这样考核不应该。
一个叫于作舟的老犯人背后对我说:“老弟,你为什么不满意二等三级呢?这样对你没有好处。你不吱声,以后张管教员自己想到了,会给你提高的。你对刘英伟一发牢骚,这就不太好了。”
这时,由于我负责搞文娱,有几个出风头的反革命犯不断与我一起吃东西,穿我的棉袄,穿我的毛衣,在一起谈一些私人家庭的话。这些人在长春解放前认识我,比如吉林保安旅谍报队队长邹达,军统吉黑地区义勇总队的军法官方锡志等人。再加上我每天在监狱院子走动多,引起了政府人员的注意。以及一些犯人对我无原则的恭维,相信我的一切举动都是进步的。这些我已感到不是好现象。
一天午后,我被找到办公室,傅厂长和张管教员两人对我严加斥责:“你干什么?有什么计划?拉拢什么人!要好好坦白!”
我一口咬定:“什么也没有。”
批评了一阵,把我的出入证缴回去了,叫我到外帮组劳动。这一步出乎意外。不几天,管教科万科长在张管教员办公室找我谈话,批评我不老实,拉拢犯人。问我是什么企图?我说什么,他也不相信,我只好不吱声。叫我写检讨,也是换穿棉袄、毛衣的事,别的什么也没有。在检讨中,我耍个花招,明检讨,暗指责张管教员。我写道:我不满政府是错误的,张管教员给我发的等级牌是二等三级,我嫌低,背后发牢骚,这是不认罪不服法。依我这样的犯人,一贯不守监规制度,顽固到底,二等三级已经很高了。反而不满政府,这是现行反革命活动,应该加刑处分,请求加刑。
我是无话可说,我反正在管制之下,但你们随便加刑也不可能。我抱定消极抵抗,在外帮组一呆,什么话也不说,不看报纸,不谈是非,不反映情况,不靠近管教人员。
由这,我被打下擂台,橡胶厂的文娱活动也不找我了。我拿本《列宁主义问题》一看,什么事也不管。
这期间,市局和各分局的干部每隔一天,两天,就有来找我了解材料。一谈起来,我就诉苦:“长春监狱对我不了解,我在这改造没有个好。他们只注重劳动,写多少材料也是白费。我的劳动只能随大流,都是20多岁的小伙子,我干不过他们。我犯了错误……”
“犯了什么错误?”
“别人穿了我的棉袄,我送给刑事犯辣椒面,我不满政府发给我的二等三级等级牌……”
一谈起来就没有完。我的意思,现在长春监狱归市局领导,我见人就说,叫市局知道,以免将来张管教员蓄意害我,我吃亏,又无人知道,那才冤呢。要造成一个“先入为主”的态势。有的市局干部对我说:“他们会了解你的,不要失望,还要好好改造,不会有问题的。”
我想共产党对我的宽大和镇压相结合的政策,市公安局执行的正确,长春监狱执行的有出入。我认为政策是好的,执行政策的人有问题。长春监狱的管教人员对犯人提高警惕是对的,但是宁左勿右的作风不对。没有那样的事,硬说有那样的事,这是逼迫犯人“无中生有”。我认为这不是实事求是,既然不实事求是,我就不服。我口头对万科长说:“我犯了严重错误,今后保证不犯。今天拉拢同犯,将来可能发展到现行反革命,我的脑袋也就掉了。这次政府挽救了我,再一次对我宽大,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些都不是思想话。他们对我的工作是软弱无力的,只是声音很大,词句内容很空洞。除了“不老实”、“耍花招”,就是“你很危险”、“不要来这一套”。
晚饭后工厂常开会。由管教员讲话,没有底稿,信口说。对全厂犯人讲一些生产及改造情况。有一次批评我,说:“有的人在这里面捣鬼,我告诉你,这样搞下去对你不利!不要耍你那老一套,不行了,现在人民说了算……”“有的特务头子,不认罪服法,消极反抗,这是自取灭亡……”“有的人,我们掌握了他的材料,他还装作聪明呢,到时候,他就后悔了!”类似这样的话,不止一次的在工厂犯人大会上讲,我装不知情。别的犯人问我:“管教员说谁呢?”我说:“不知道哇!”
有一天,找我到管教员室。一个干部说:“我是东北公安局的,从沈阳来到长春,向你了解几个情况。我到长春市局,那边对我介绍说你很争取,表现得不错。”
我一看张管教员还在屋,就说:“市局的干部说我很争取,那是过去,他们对我最近的情况不知道。我最近在这改造非常落后,表现很顽固,这一点对不起共产党对我的宽大,我很惭愧,犯了一系列的严重错误。”
“犯错误不要紧,只要能改就可以。改造也不是一个早晨就能改造好的,何况你在旧社会时间很长,下一些功夫,充实一些新东西,挖旧装新,不要闹情绪……”
这些话很温暖,东北公安局的干部水平高,态度也稳重,叫我心服。他问我的一个组员陈东海的情况。他拿出纸烟叫我吸,我不吸。他说:“你吸吧,我负责。”我就吸了起来。最后他说:“咱们谈的问题,你回去再好好想一想,明天上午我还来。”
我回来,感到共产党的干部也分三六九等,有的很能办事,有的就能打官腔。也难说,出身不同,资历不同,年龄不同,看法不同,强求一致是不可能的。我把过去所接触的干部都回忆一下,也是各不相同。有的干部如公安局赵处长与我们谈话,也不吵,也不嚷,和颜悦色的,一句一句的说。他对陈牧说:“你这样不正视自己,将来不很好……”最后,还不是枪毙了。声音虽然低,话有力量。但有些人大喊大叫,一听没有什么叫人信服的东西,气得他自己都发抖。
改造也凭运气,遇到一个好的管教员,本着改造社会,改造人类的伟大宏愿,那自己就能占便宜。否则,就要吃亏。共产党伟大,毛主席伟大,犯人的事还不凭这些管教人员考核。不要说他有偏心,就说他理论水平低,形而上学看问题,那就要有出入。这些事共产党中央能知道?毛主席能知道?犯人敢怎么样?还不是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在张管教员的眼中,关梦龄是个老特务,最大的坏东西,没有比他再坏的了,他是长春监狱的定时炸弹,他的一言一行都有破坏改造的危险。这样固定地看我,我还改造什么?先给我下这样的结论,好也是坏,坏也是坏,积极是假积极,不积极是消极。没说的,我倒霉。
第二天,东北公安局这位干部又来提我,材料写完,又谈了一些改造的问题。我把在这改造所以犯错误的经过都告诉了他。我说:“政府人员应该批评我,教育我,以至于处分我,不应该三天两头在犯人大会上,指张飞说李逵,那样讽刺,那样挖苦。有一次张管教员在犯人大会上说,‘一个特务头子背后说蒋介石的相貌长得好,在这作反动宣传。’这话我没说,可能是别人说的,反映情况的犯人乱反映。我到管教员室找张管教员,他不在,我与李管教员说:‘我没有说蒋介石的相貌长得好,这个说法我不承认。因为提到特务头子背后说,所以我不能不考虑。’李管教员是个转业军人,态度很好,他说:‘特务头子又不是你一个,也没有指你名字,你不要冲动。回去吧。’类似这样的事,我在思想上抵触,对他们这样改造我,我接受困难。”
“我们一些年轻的同志走入社会不久,热心够,经验少,工作上也可能有问题。但是你要从自我方面检查,不要责人严,责己宽。至于在大会上批评你,那也没有什么,给别的犯人一些教育也有好处。这里归公安局领导,都要实事求是。思想打通了,这些问题就认识了。我说得对不对,给你作个参考吧。”
“您说得很对,但我的思想现在还没通,对这些问题还没有认识。”
“慢慢就通了,思想改造不能性急。”
这些话对我很有教育,我想了一下,应该加强自我改造。
市局的干部还是不断找我要材料。我要求调回市局,我的理由是:“我在橡胶厂劳动,一个星期白天班,一个星期夜间班。白天班各机关提我问话,我可以放下劳动去谈话;可是轮到夜班,白天提我审讯,我不能休息,不如回到市局看守所,天天写材料。”有的干部答应给我反映,有的说:“不劳动身体不行,每天做一些轻微劳动对健康有好处。白天不能睡觉,工厂行政会给你解决的。”
没有高兴的事,每月两元钱的赏金也停发了。这里什么东西都有,无钱不能买,馋得慌。一个叫阎树浩的刑事犯与我很好,到期释放,我求他把我的手表带出去卖了,把钱给我送来。报告了管教员,把表带出去了,但只给我送来六万元钱,就无音信了。我的表当时值一百万元,是瑞士乌铬卡。
现在,这里没有一个干部或管教员鼓励我,都是各机关保卫科的人或市局的干部对我教育或鼓励。他们不吸烟,但是给我买纸烟。我对市局的人说:“我每天这么写材料,工厂的管教人员都不知道,还有的犯人背后说,关梦龄这家伙真成问题,自己的事不交清,今天审,明天审,没个完。”
“他们不知道,政府知道。”
“我建议各机关人员到这提审犯人,写材料,都要填一个表。审讯完毕,对这个犯人提供材料的内容及态度,予以鉴定。这样不至于把犯人的优点埋没,犯人积累一点优点不容易。没有优点,改造没有成绩,前途还有什么希望?”
后来,我的建议采纳了。外机关人员到这提审,手里都拿一张表,上面有被提审的犯人的姓名,了解的内容,这个犯人提供材料好不好,都有鉴定。有了这样的表,我的优点就多了,不论管教员知道不知道,我的优点写在纸上,不能否定。
1954年12月中旬的一天,我是夜班,正在干活呢,管教员叫我回监房去睡觉。也没说什么事,我只好放下工具回号睡觉。我回到监号,贺班长问我:“关梦龄你回来睡觉来了?”
“是啊,不叫劳动叫睡觉,也不知什么事?”
“明天你去参加一个大会,还能吃肉呢!”
我再问,他就不说了。不过我也明白了一个大概,可能去到别的劳改机关参加奖惩大会。这倒没什么可顾虑的,不过心中有一个总的想法,在长春监狱好事轮不到我的头上。
天还没亮,班长就叫我起床,到监房另一个办公室,那儿有五个犯人。有一等犯人于来宾,他是进步的;有二等犯人两个,一个戴脚镣子,临时给他下镣。我一看就明白,这个是顽固蛋;还有一个人,虽然什么也没戴,看样子也不是进步的。史股长叫我们吃饭,高粱米饭、萝卜汤。我吃了半碗,等着吃肉去。
这个地方我们来演过剧,是第一劳改大队。进了第一中队的监房,有的犯人与我们认识,打招呼。不一会儿他们吃饭,大米饭炖肉。我一看,肉真不少!他们一百来个人吃起来,没理我们。岂有此理,他们的话剧团到我们那儿给他们包饺子,今天我们来了六个代表,连饭都不给吃!这里没有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