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帜-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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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晴,你已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本来我不便再要求什么……”
晚晴没有等她说下去,拍着她的手背说:
“我会尽力,有机会令敬慈早点出狱,我不会放过,你放心。”
“艳苓,”罗香莲转身向花艳苓说,“的确是你跟汝母积来的福分,才生得这么一个义气女儿。”
花艳苓点点头,拥抱着这位几十年相交的老姊妹。
“敬慈一出狱,我们就送他回你身边去。让他好好地在彼邦工作,娶妻生子,让你安度晚年。”
罗香莲忽然沉默起来,脸上有阵特别的难堪。
“什么事?三姨?”
“我连敬慈的女朋友小湄也没有透露真相,敬慈老是想念她,说将来要带她一同到美国去。他还有点怪我不把赴美的消息告诉小湄。我是几经艰辛才劝服了他的。”
花艳苓立即说:“万万不可告诉小湄,年轻女子的心意怎么样?你知我知,有什么变卦了,一到事不关己,己不劳心的地步,就没有保密的义务可言。何况敬慈的情况特殊,跟小湄的发展不一定顺遂。”
“对的。我就是这样劝敬慈,人家有父有母,谁会愿意自己的女儿跟随一个坐过牢的男人?”
“到外地去,重新生活,总会遇到合适的配偶。”花艳苓劝。
“也只好如此寄望了。只是,如果小湄是个情长的女孩子呢?岂不是辜负她了?”
“三姨,此事交给我办吧!反正还有好一大段日子,我探悉到真情真相,再商量对策不迟。三姨,你相信我,我不会令敬慈难受。”
“晚晴,让上天祝福你,这么好心肠的一个人儿,理应有个好归宿。”
回忆至此,杜晚晴就苦笑。
好归宿?往哪儿找去?就算有从天而降的一段良缘,自己都不敢伸出手去接,只会畏缩地躲起来,自舐伤口。
晚晴一个翻身,站起来,决定更衣,到王府饭店楼下餐厅去吃晚饭,欢度自己的二十五岁生日。
必须停止再作这些与现实距离太远的幻想。
能占有一天属于自己的时光,能保存一天光洁清白的身子,能摒除一天身心劳累的工作,才是能力范围内可以争取得到的快乐事,不能再奢求了。
晚晴走到王府饭店内一家上海菜馆去,她觉得生为中国人,在中国的京城内,上中国式的馆子,吃中国菜,这个生日过得特别有意义。
除了对家人,晚晴二十五年以来,未曾试过把感情发挥得淋漓尽致,如今在爱家之外,也感受到爱国,是一份新鲜、骄傲、祥和的经验。
上海菜馆作中国式亭台楼阁的布置,一踏进去,两旁站立着的女侍应,都一齐微笑招呼,把杜晚晴迎入内厅,坐到音乐台前的一张桌子上去。音乐台上有位妙龄少女,比晚晴还年轻,眉清目秀,穿一袭湖水蓝的软缎旗袍,在奏弹着琵琶。
清脆的琴音,在她纤纤十指的扫抚之下,溜出来,传遍每一个馆子的角落,顿把气氛营造得相当优雅,当能使在座的顾客都食欲大振。
杜晚晴点了菜,叫了酒,自斟自饮、自尝自嚼,韵味、情趣、胃口,全都调高。
她毕竟是快乐地一杯杯饮完再饮。
跟酒量一样,所有要承受的困扰与寂寞,经过一段日子的锻炼,都会从容地照单全收。
她把瓶子内的酒都倒尽了,正要干这最后一杯之时,稍竟看到不远处的一张桌子,坐着一个很好看的男宾客,对着她举杯,微笑。
是冼崇浩。
杜晚晴垂下眼皮,定一定神,再抬头,勇敢前望。
他还在。
一点不假,今日由长城一站开始,陪着她欢度生日的一个人,仍在跟前。
是缘吗?
冼崇浩以双手捧酒杯,举了一举,先饮为敬。
杜晚晴终于回了礼,在他俩都盈盈一笑,把杯子倒转过来之际,那婉转的琵琶音,煞地中止,只响起“崩”的一声。晚晴惊惶地回转头来,望向音乐台,只见弹琵琶的少女,狼狈地站起来,向宾客鞠躬兼致歉:
“对不起,弦断了。”
弦断了。
弦断了。
杜晚晴的脸色忽尔青白,有点晕眩。
是饮酒太多之故?抑或有挥之不去的不安预感?
冼崇浩没有走过来。
杜晚晴没有走过去。
他是尊重她的决定,她却是不自觉的自惭形秽。
过了这一夜,一切回复正常,就什么都好办。
杜晚晴回到睡房,留了一张字条,贴在套房的内门上,写:
“喝多了,先睡。请你原谅。”许劲大概是原谅了她的,这一夜杜晚晴总算睡得安稳。
翌晨醒来,许劲并不在房间之内,直至杜晚晴梳洗完毕,她才收到许劲的电话,白酒店大堂摇上来,说:
“睡醒了?”
“嗯,对不起,没赶及起来陪你吃早餐。”
“不要紧,今天我仍有一连串的会议,要到黄昏后才回来跟你吃晚饭。”
“别担心,我独个儿也可以到处走走。”
“你不愁没有伴呢?我刚巧给你寻到个同声同气的导游。”
“谁?”
“我在这儿碰见了布力行的得力助手冼崇浩,刚在此公干完毕,正好要玩几天。我跟他相熟的,这年轻小伙子顶会做人,很风趣,我请他陪你玩,担保你会更乐不思蜀,看尽京城的风采。”
杜晚晴没有造声。
许劲继续兴致勃勃地说:
“半小时后,冼崇浩在大堂等你,他说他认得你。”
是天缘巧合!
抑或劫数难逃?
其实,二者可能并存,更糟糕。
杜晚晴在颇为复杂的情绪下走落大堂。
她想,好不好推掉他相陪游玩的好意?何必多生枝节了,对方分明是颗小火焰,扑火的灯蛾,后果堪虞。
然,冼崇浩既已知道自己与许劲同来,等于晓得杜晚晴的身份,这倒好,消除心理上的压力,不必闪闪缩缩,诸多疑虑与顾忌。看来,也只不过是在这个偶然内,大家做个伴罢了!
杜晚晴最感不安与难堪的际遇,是跟她交往的人以为她是小家碧玉或大家闺秀,她承担不起的荣誉,令她像个鼠窃狗偷,欺世盗名。
冼崇浩知道真相,这反而好。
杜晚晴一想通这个道理,就从容地走到冼崇浩跟前,盈盈浅笑,说:
“早晨!”
冼崇浩精神奕奕地答:
“早晨!今天天气甚好,正宜外出到处走走。”
“要麻烦你做导游了。”说这话时杜晚晴有点腼腆,的确是难为情的,昨天才斩钉截铁地婉拒了对方的邀约,今天就为了许劲的嘱咐而就范,不知道冼崇浩心里怎么想。
此念一生,杜晚晴粉脸立即泛红。怎么竟思前想后,惴惴不安,就是为了这姓冼的对自己的感受呢?他对自己的印象如此举足轻重吗?这不是杜晚晴一向的作风。
在杜晚晴身边穿来插去的达官贵人,财阀商贾,实在从没有一个能令她上心。任何言行,杜晚晴都挥洒自如、毫不忌惮、绝无造作。人家的置评,视若等闲。惟其如此,她的言行体态才有着一种极具吸引的潇洒脱俗。
独独在认识了这冼崇浩之后,就有着不能言宣,不能自己的种种顾忌似的,益发觉着自己的小家子气,因而更令杜晚晴心急。越急呢,越忙乱、越不晓得自处。思潮一往这方面想,就连一双手也像初踏台板的演员,不知往哪儿安顿了。
冼崇浩的态度倒是轻松而祥和的,他落落大方地对杜晚晴说:
“幸亏遇到许主席,否则就没办法令我这两三天的行程变得更多姿多彩了。”
这么一番话,已等于往杜晚晴脸上贴金,一扫她心中的疑虑。
因而,晚晴恢复了她的器量,道:
“许先生的嘱咐,我有责任唯命是从,冼先生你能赏我们面子,可真难得。”
“是冼崇浩。”
杜晚晴有点莫名其妙,她的表情引来冼崇浩的补充:
“不是冼先生,是冼崇浩,我也直接称呼你的名字好不好?否则太见外,玩得不畅快。”
杜晚晴又嫣然一笑,把两条发辫往后一拨,那个动作,实在迷人。
看得冼崇浩不愿意把视线调开。
“我们起程了吧?”
经杜晚晴这么一问,冼崇浩才回过神来,带领着杜晚晴到王府饭店外,登上了一部预订的汽车。
“今天的目的地是十三陵。”
十三陵是明朝帝后的陵墓。
冼崇浩的话题广泛而有趣,他问杜晚晴:
“我国的宝藏比比皆是,遍布大江南北,你知不知道如果中国政府肯跟日本合作,国库立即可以进账一大笔。”
“怎样合作?”
“先前很多年,日本已经向中国提出合作建议。由日本供应开发地底墓穴的科技、人力与资金,出土的古物,由中日对分,二一添作五。”
“中国一定不会答应。”杜晚晴很肯定地说。
“你熟悉中国人要面子,死爱充撑场面的性格?”
“也不单是面子问题,这也关乎民族精神,祖先遗留下来的遗产,应该有责任去保存。我们还不致于山穷水尽到要快快把地下的宝藏掘出来,再名正言顺地卖给日本人吧!他们从中国抢掠到的珍宝,也已经不少了。”
“出的价实在太低,听说其后日本人肯吃亏,只取百分之三十作酬劳,中国仍是不愿意。我看世上无人是无价之宝,只为百分之三十的酬劳依然未到中国政府心目中那个价罢了!”
杜晚晴没有再分辩下去,并不是她同意冼崇浩的推断,而是她觉得自己没有这份资格为中国辩护。
为什么?只为她也是个待价而沽的人。某人出到某一个价,就可以买起她了;既然身体力行,她又哪来雄辩的理直气壮。
杜晚晴不是个对政治有研究的人。但香港坊间老是认定那些表示亲中的人,必是拥戴社会主义者的揣测,晚晴未敢苟同。
处身在资本主义社会内,享受着私产权益的人,基本上就缺乏拥戴社会主义的资格。
杜晚晴坚信一个做人原则:信仰不能只藏在心上,而不付诸行动。信仰上帝,自应奉行教规,勤进圣堂。一方面犯齐十诫,一方面扬言是虔诚教徒,世间上哪来这么便宜的事?
她一直认为香港那一撮号称亲中的分子,而又赞成香港在九七年之后厉行一国两制,努力让香港在资本主义模式下生活的人,是爱国爱港的。他们期待通过一国两制,使祖国在社会主义的持续实施之下,出现一个修正的可行方法,以便获得更成功的开放与进步。
杜晚晴无法否认世上无人是无价之宝的论调,故而只好闭口不言。
冼崇浩相当机灵,他不知道杜晚晴的刹那沉默,所为何事?然,对方的沉默意味着不悦与感慨,怕是铁一般的事实。
为了调和气氛,他迅速改变话题,说:
“明朝历史,你可熟悉?”
“知道一点点吧!”
“我们朝这个方向走,就可以到达明万历皇帝的地宫去,那是发掘了的一所帝后墓穴。”冼崇浩继续说,“如今最隐闭的地宫,变成了每日上万中外游人驻足之地,不知道帝后在天之灵,有何感想?”
第二部分第4节 陶醉、迷惘、飘飘欲仙
“若是真有灵魂这回事,他们的思想怕也能随时代而改观进步,当不以为忤。”
地宫建在三四层楼高的地下。一向下走,就是清凉一片,无端增添了阵阵阴森迷惘的气氛。
走下石阶时,冼崇浩不期然地轻搀扶着杜晚晴的手臂,并且低声说:
“冷吗?”
经此温柔体贴的一问,晚晴下意识地拿手环抱着自己。冼崇浩立即把外衣脱下,也没有再征询杜晚晴的意见,就把外衣搭在她肩上去。
杜晚晴心头觉得一阵温暖,歪一歪头,以眼神向对方表示谢意。
地宫分前宫和后宫。前宫是长方形的一个宫殿,现今没有再摆设什么陪葬品,大抵都在开掘墓穴时,抬到各大博物馆去了。
后宫是个足有两层楼高的、四面石筑围绕的一个宽敞房间。正中自天花顶挡下来一幅鲜黄的锦缎,上书“明万历大行皇帝梓宫”,仍很有君临天下的气派。黄缎之下放了一个朱红色的巨型棺木,正正是皇帝藏尸之所。两旁放置的是万历帝先后立的两位皇后,跟他一样,也有同质同色同长度的黄缎,写着“大行皇后梓宫”的字样。
杜晚晴看得出神。冷不提防,冼崇浩给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