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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节

百年风云-第8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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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他去水西门办事。刚走到玄武湖畔,忽听背后有人叫他:“志高!”这个声音是那么熟悉,那样亲切。志高是吴伟堂的乳名,目前,在天京是无人知道的。这是谁呀?他怀着十分惊奇的心情,回头观看:在他身后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又黑又胖,肉乎乎的圆脸上,镶嵌着一对母猪眼,五官压缩在一起,好像没有蒸熟的包子。身穿粗布衣裤,腰里系着搭布,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吴伟堂看罢多时,忽然眼睛一亮、想起来了:“继庚兄——”黑胖子急忙摇手示意:“你认错人了,我叫叶芝发。”吴伟堂会意地点点头:“噢,原来是芝发兄,一向可好?”这个自称叫叶芝发的人说:“托天父的福,一切都好。”吴伟堂一使眼色,把这个“叶芝发”领到水边的一块卧石旁边。这阵儿,几棵垂柳正好把他俩罩住。他们假意观赏风景,东瞧瞧,西看看。见四外无人,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相对而泣。
  书中代言:这个自称叫“叶芝发”的人,原名叫张继庚,乃江苏上元县人,禀生出身,家资富有。南京没被太平军占领的时候,他就在两江总督衙门当了一名贴写。由于他善于辞令、溜须拍马,很快就巴结上了两江总督陆建瀛之子陆攀龙。他教给陆攀龙如何勾引女人,如何宿柳眠花,并且从中穿针引线,干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当陆攀龙正要提拔他做上元县知县的时候,南京被太平军占领了。张继庚化装改扮,伪装难民,化名为“叶芝发”。就这样,一直鬼混了两个多月。他原想混出南京,可是城门守把得甚严,混不出去。之后,太平军在天京实行男女分馆的政策,张继庚也假报出身,被编到北王府管辖的“牌尾馆”里。这家伙和吴伟堂一样,对太平天国怀有刻骨仇恨。可是,他恼到心里,笑在脸上,很快就受到馆长的信任,让他担任采购,负责全馆二十五人的衣食用度。那时,太平军实行供给制,按人发放口粮和一切用品。张继庚每天都出入于各个“圣库”和“百工衙”。一开始,他胆战心惊,怕遇见熟人和仇人。后来,他发现几乎没人认识他,所以胆子就壮了起来。一年之后,他由一个骨瘦如柴的大烟鬼,变成了身强体壮的黑胖子,就更没人认识他了。他积极从事反革命活动,拉拢了十几个人:有北王府的贴写王尚元、刘存礼,东王府的侍卫许大鹏、吴光第、王殿三,水营的旅帅何建飞,织造衙小头目李定良等。
  不过,张继庚不敢大肆活动。一是人少力单,二是心里没底儿。他想取得清兵的支持,但又联系不上。他最怕朝廷不承认他,那样就会冒险不讨好。为此,他经常苦恼。这天,出来办事,意外遇上了吴伟堂。他两个,自幼就同馆读书,臭味相投,成了莫逆之交。南京被太平军占领的头一天,他俩还在一起鬼混。今天,故友相逢,自然有说不出的喜悦。
  书接前文。吴伟堂嗓子哽咽地说:“久旱逢甘雨。”张继庚道:“难时遇故知。”吴伟堂道:“故国今何在?”张继庚道:“梦里常寻思。”二人说罢,相对垂泪。接着,他俩就把各自的遭遇讲了一遍。他们毫不隐讳,把所干的事都说了。张继庚拉着吴伟堂的手说:“贤弟!不是鱼死,就是网破,我和长毛子誓不两立!”吴伟堂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胆小难得将军做,我是铁了心啦!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到时候,我一定要大干一场!”吴伟堂还告诉张继庚,他已经与江宁知府取得了联系,朝廷支持他的一切行动。张继庚一听,喜出望外,忙说:“小兄盼的就是这个,既然如此,咱们就得赶快下手,别忘了迟则生变,夜长梦多呀!若被长毛子发觉,可就都完了。”吴伟堂不住地点头,他俩不敢久恋,约会了下一次接头的时间和地点,就匆忙分手了。
  从此以后,他俩经常碰头,商讨行动计划。不到三个月,竟收买了天京朝阳门的监军王兴国,监军职位高于军帅,握有兵权,负责开放和关闭城门。当时,在兵临城下的险境下,尤为重要。而张继庚、吴伟堂也正是出于这个目的,才对王兴国下了功夫。应该指出,太平军的成分相当复杂。仕农工商、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当时,夭国的领导人规定,凡是一切反对“清妖”的人,不问成分和出身,像清朝官吏、降兵降将、地主老财、流氓土匪、僧道尼姑、医卜行相、江湖艺人等等,都一概录用。这些人当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迫于形势,随声附和。他们都有自己的打算,一旦时机成熟,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而太平天国的领导者们,却忽视了这一点,给暗藏的反革命分子造成了可乘之机。
  朝阳门的监军王兴国是广西人,曾参加过金田起义,资格很老。因为他犯过奸污罪,差点丢了脑袋,结果官降三级。要不,他早已是副丞相了。为此,他心怀不满,常在背地发牢骚。张继庚探知这些情况,通过一个姓张的军帅,得知他是个烟鬼。针对这个弱点,张继庚、吴伟堂千方百计地搞到不少鸦片,向王兴国行贿。就这样,越混越熟,后来竟达到无话不谈的程度。有一次,张继庚偷着问王兴国:“监军大人,你干的这些事,可是要掉脑袋的。难道你不怕?”王兴国道:“我早就想好了,能在这儿干就干,不能干就另找门路,活人还能叫尿憋死!”张继庚冷笑道:“坐等决不是办法。别忘了,纸里包不住火,没有不透风的墙啊!一旦被东王发觉,想走可就来不及了。俗话说,‘未从来水先垒坝’啊!”王兴国听他话外有音,忙问道:“你说该怎么办呢?”张继庚道:“实不相瞒,在下己与江南大营联系上了。向帅对兄弟颇为器重,命我联合城中一切有志之士,到时候倒反金陵。大人若能为朝廷效力,还愁不做高官?到那时,鸦片随便抽,娘儿们任意搂,美酒放量喝,银子大把收。不比这么提心吊胆地活着强吗?”王兴国被他说活了心,忙说道:“我也有此心久矣,只恨无人牵线。既然老兄有这种门路,就请兄弟拉一把吧!”“好!”张继庚道,“大丈夫一言为定,可不准反悔呀!”王兴国折箭为誓道:“口不对心,与此箭同!”张继庚大喜过望,秘密把这件事告诉了吴伟堂。第二天,吴伟堂就通过柴薪馆的心腹,把这个情报送给了江宁知府赵德辙。后经反复合计,张继庚决定于七月十五献城。
  七月十四那天晚上,张继庚和吴伟堂,将五十六人召集在朝阳门内王兴国的官邸,共议军情。他们都是反革命集团的骨干和负责人,有监军王兴国,军帅张沛林,旅帅何建飞,东府侍卫许大鹏、吴光第、王殿三,织造衙的李定良,北王府贴写王尚元、刘存礼,柴薪馆的马春、董六、肖志光,天王府的典天乐冯七、黄浩之等。吴伟堂把太平天国骂了个狗血喷头,又把清军的声势吹嘘了一番。他鼓励众人,要同心协力,为清政府效劳。接着,张继庚对众人布置了一番,决定明夜三更天献城,信号是城头点燃三堆篝火。开城后,击三掌为联络信号。王兴国派军帅张沛林为接头人,吴伟堂又把免死印布、火药喷筒、枪支弹药等物,分发下去,并交代了暗语和口令。接着,众人对天宣誓,敌血为盟。四更会散,众人分头准备而去。
  俗话说:“敌中有我,我中有敌。”张继庚、吴伟堂等人,做梦也没有料到,在他们的队伍当中,也有“奸细”。谁?就是守把朝阳门的军帅张沛林。
  前文书说过,东王杨秀清很重视情报工作。远在永安的时候,他就着手安排了这方面的人员。东殿尚书侯谦芳,就是刺探情报的总负责人。几年来,他培养了一大批经验丰富的“逻察”人员,打入军中要害部门。甚至在天王府和各个王府里,也有东王的耳目。杨秀清随时随地都可以了解到各方面的情况,大则军事、政治,小则个人的私生活。他就依据这些情报,来假托天父下凡,以树立个人的淫威。其实,这些情报不一定准确,往往掺杂着个人的恩怨和报复,因此,造成了不少冤狱。这个张沛林,就是被安插在朝阳门军中的“逻察”人员,他早把一切禀报了东王。杨秀清指示他,要放长线、钓大鱼,继续隐蔽在吴伟堂内部,现在,已到了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杨秀清这才采取了行动。
  在献城的那天黄昏,杨秀清突然派人,把王兴国秘密逮捕了。定更以后,他又在朝阳门内外布置了重兵,派张沛林按原计划和清军接头。结果,把清军骗入朝阳门。清军中计大败后,杨秀清马上下令大逮捕,把“保清喋血队”及有关人员一网打尽,一次就抓了八百多人。必须说明,其中有一半以上是冤枉的。吴伟堂、张继庚也同时被捕,被关进东府大牢。紧接着,杨秀清传下诰谕,除把吴伟堂、张继庚两个罪犯留下之外,余者一律问斩。八百多人,同一天被杀。这件事轰动了天京,弄得人人自危,惶惶不安。
  杨秀清上奏天王,主张继续审讯,要把在京的反骨妖人剔除干净。天王准奏,命太平天国的掌刑官黄玉昆查明此案。恰巧,黄玉昆正染病在床,就委派胡元炜,先了解整个案情,做了一切准备,这才传典升堂。提牢官禀报道:“罪犯吴伟堂昨晚畏罪自杀了。”胡元炜忙问道:“可查明死因?”提牢官道:“犯人事先就准备了毒药,乘忙乱之际,服毒而死。”胡元炜做了记录,传令收尸。然后,命人把张继庚押上大堂。
  张继庚这个家伙,做梦也没想到落网被捕。直到被关押在牢里,他还不认为这是真的。他头昏脑胀,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之后,才感到这一切都是真的了。阴森的牢房,手上、脚上的镣铐,墙上、地上一摊摊黑紫色的血污,昏暗跳动的灯光,使人窒息的怪味……这些,都使他毛骨悚然,肝胆惊裂。正在他惊魂不定之际,忽听有人喝喊道:“带张继庚!”“带罪犯!”张继庚听了,猛然一惊,瘫软在地上,此时,铁门打开了,几个身强力壮的狱卒,把他拖起来,像拉死狗似的,一直把他拖到东牢门外。掌管东牢的典狱官老孙头,冲他屁股上狠狠踢了两脚:“起来!耍什么死狗?”张继庚睁开母猪眼,看了看他。“不服是怎么的?”老孙头给了他几个嘴巴。
  老孙头名叫孙立光,天京人,自幼受苦,流落街头,靠讨饭为生,苦大仇深,饱尝了人间的辛酸。是太平天国挽救了他,从一个乞丐变成了主人,居然还当上了东牢的典狱官。因此,他崇拜上帝,崇拜天王和东王,对天国无限忠诚和热爱。他恨透了清政府和那吃人的制度,更恨那些妄图破坏天国的“反骨妖人”。所以,打了张继庚几个耳光,发泄一下胸中的恶气。
  张继庚被押上公堂,偷眼往两旁一看:但见站着两排彪形大汉,堂下摆着老虎凳、杠子、夹棍、火盆、铁烙,以及各种各样的刑具。往堂上一看:见公案后坐着一人,头戴四棱镶银朝帽,身披大红色袍服,四方大脸,眉目清秀,三络黑胡飘洒胸前。威严中透着杀气,稳健中透着威风。张继庚看罢,把牙一咬,把心一横,把这二百来斤都豁出去了
  “跪下!还不跪下!”差人们吆喝着,张继庚老老实实跪在堂下。
  胡元炜一句话也没说,仔细盯着罪犯的表情和动作,揣摩着罪犯的心理活动。胡元炜字春山,道光进士,曾任清政府的庐州知府。罗大纲攻打庐州时,胡元炜率众归降,加入了太平军。建都天京后,胡元炜执法如山,克己奉公,深受天王赏识,由于他学底深厚,又有丰富的办案经验,才把他分配到黄玉昆部下,掌管天国的刑法。老实说,萌元炜主审这样重大的案件,还是第一次,多年的经验告诫他,审案是一件极其复杂的事,来不得丝毫暴躁和偏见。否则,就会造成冤狱,冤枉好人。
  胡元炜看罢多时,把惊堂木一抬,喝问道:“叫什么名字?”“张继庚。”“多大年纪?”“三十六岁。”“哪里人氏?”“江苏上元县人。”“在清妖时做何生意?”“当过两江总督的贴写。”胡元炜一一详细笔录后,又问道:“你是怎样‘变草为妖’的?都使用了什么手段?同党都是谁?还有哪些事情没有招供?”张继庚往上叩头道:“回大老爷的话,罪犯该说的已经说了,实在无供可招了。”胡元炜道:“胡说!我问你,同党还有几人,还有哪些人没有供出来?”张继庚道:“没有,没有!”胡元炜怕他隐瞒实情,吩咐两边:“给我打!”差人们把张继庚按翻在地,狠狠地打了他四十大棍。把张继庚打得鬼哭狼嚎,连人味儿都没有了,胡元炜命令停刑,又问道:“招也不招?”张继庚哭咧咧地说:“打死小人也无可招认的了。”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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