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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莲灯微光里的梦-林徽因的一生-第2节

小说: 莲灯微光里的梦-林徽因的一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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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黎和会”之际,正在巴黎的梁启超用电报快速告知国内的外交委员会成员暨事务主任林长民,日本将继德国仍享有霸占青岛的特权。林长民连夜撰写短文《外交警报敬告国民》(题目今多讹传为《山东亡矣》),发表于五月二日北京《晨报》,披露这一消息旨在警醒世人,疾呼“胶州亡矣!山东亡矣!国不国矣!”最后号召:“此皆我国民所不能承认者也。国亡无日,愿合我四万万众誓死图之!”这篇短文就成了导火线,骤然点燃全国同胞爱国烈火,第三天爆发了划时代意义的“五四运动”。林长民此举已超出个人操守,较之其拒贿十万意义格外重大。与拒贿一样,他不得不再次为此弃官,当月二十五日向大总统徐世昌辞去刚担任五个月的外交委员会委员一职,辞职呈文公开刊登《晨报》: 
    长民待罪外交委员会者五阅月矣,该会仰备顾问,陈力就列,职责较微。自初次议决一案,由国务院电致专使,经月之后,当局意见忽生纷歧,虽经再三迁就,枝节横生,久已不能开会。长民兼任事务,无事可任。本应早辞,徒以荷我大总统之眷,厕于幕僚之列,非寻常居官有所谓去就者,故亦迁延以至今日。今者日本公使小幡酉吉君,有正式公文致我外部,颇以长民所任之职务与发表之言论来相诘问。长民愤于外交之败,发其爱国之愚,前者曾经发布论文,有山东亡矣国不国矣愿合四万万众誓死图之等语,激励国民奋于图存。天经地义,不自知其非也……若谓职任外交委员便应结舌于外交失败之下,此何说也?闻阁议后曾将日使原文送呈钧座,用意所在,得无以公府人员难于议处,无以谢邻国而修睦谊乎?长民上辱我大总统之知究,不敢凭恃府职,予当局以为难。兹谨沥情上陈,务乞大总统准予开去外交委员暨事务主任兼差,俾得束身司败以全邦交。 
    此后林长民被打发到欧洲干参与“国际联盟”的闲差,政坛上难再作为。政治抱负付诸东流了,情绪很是消极过一阵。他说,对政治生活不但尝够了,而且厌烦了。于是胡适见到的林长民,“终日除了写对联条屏之外,别无一事。”(《胡适日记全编》) 
    林长民是失败的英雄,失败了,仍不失为英雄。他不懈地奋斗过,为宪政理想,尽管几乎一事无成。不必为林长民惋惜,有过奋斗,人生自然灿烂。旧版《鲁迅全集》注释贬他是“政客”,不免委屈他于九泉之下。也许他确实是位政客,如果这词不含贬义。还是总理周恩来公允,说北洋政府里有好人,指的正是林长民。 
    林长民有句名诗“万种风情无地着”,可见他像自己的父亲,不是纯粹的官僚。他比父亲尤富于性情,在伦敦遇着的徐志摩,又是一个性情人,两人立即引为知己。林长民把青年时期留日艳情对徐志摩一吐为尽,徐志摩据此演义成小说《一个不很重要的回想》(编入小说集易名《春痕》):未婚的中国学生逸君恋上教他外文的妙龄女教师春痕,缱绻缠绵却未成眷属。多年后逸君以名人再访东瀛,春痕则色衰有甚徐娘,风韵无存不辨当年面目,拖着三个孩子,絮絮叨叨。“逸的心中,依旧涵葆着春痕当年可爱的影像。但这心影,只似梦里的紫丝灰线所织成,只似远山的轻蔼薄雾所形成,淡极了,微妙极了,只要蝇蚊的微嗡,便能刺碎,只要春天的指尖,便能挑破。”(《春痕》)春痕者,事如春梦了无痕也。 
    寓居英伦时林长民和徐志摩还玩过一场互传情书的文字游戏。林长民扮演有室男子苣冬,徐志摩则扮已嫁少妇仲昭,鱼雁往返,倾诉情思。两人彼此间有多少个往还如今已不可知,林长民死后由徐志摩仅公开了苣冬致仲昭一封。徐志摩赞它为传世之作:“至少比他手订的中华民国大宪法有趣味有意义甚至有价值得多。”(《〈一封情书〉按语》)信中述及南京下关遇刺情节确系林长民生平实事,可见假设的游戏非全是子虚乌有。林长民曾印制个人专用信笺,边款即是“苣冬子”,此更添一份佐证。至于史学家顾颉刚好事作一番索隐,说仲昭乃浙江石门丧夫寡居的徐自华氏,到底难以坐实,至多事出有因罢了。 
    说游戏,其实是借它浇胸中块垒,不久林长民在北京的高等师范学校作了一场严肃的讲演《恋爱与婚姻》,对恋爱的神力作了惊世骇俗的描述:“这神力不是凌空的,完全是从造物主构造的男女性所欠缺的实体发生出来的。不过是因着世间作伪的心理,作伪的学问,作伪的文字语言,把他们的真相汩没了。”讲演词结尾是: 
    诸君多是师范学生,将来有教导社会的责任,务望大加鼓吹,非把我们全国青年男女,乃至将来无量数的青年男女,一个个安顿在极幸福,极耐久,极和乐,极平淡,极真挚的社会基础之上,算是我们今天惠了他们的。至于婚姻问题,关系社会经济的状况,财产的制度,也极重大。全世界上的青年男女也多在苦海中间,那是另一问题。建立的理想非达到经济制度,财产制度大革命,大成功的时候,这恋爱和婚姻的问题,不能得无上圆满的解决。我今天所说的还是目前应急的办法。“食色性也”,望诸君放着大胆去研究它。 
    这段话足以说明,当时戏称林长民为“恋爱大家”的人,若含嘲讽轻薄口吻,实在是对这位文明道德先驱者的莫大误解。

   林长民性情之外兼具才气,他是位才子。如果林长民不用全力以赴投身政治,他极可能成为建树突出的作家,或书法家。他艺术禀赋过人,书写的“新华门”匾额,至今悬于长安街。这块匾额该是他晚年的墨迹。他年轻时写字平常,今存写给林徽因的二十余封家信,远不足以称书法。但不过数年,行草小楷书写的“旅欧日记”则令人刮目相看,如行云流水,散淡洒脱,随意不失法度,疏朗中透着凝练,置于书家名作行列当无愧色。今人编选的《二十世纪福州名人墨迹》中所刊的林长民一幅扇面一通信扎,似均未达到“旅欧日记”那炉火纯青的境地。 
    旅欧日记中不少可当游记作品阅读,同时显示了他文学才华,如描摹游览瑞士名胜一段: 
    余等登岸馆于HotelSplendiol,馆面湖背山,而湖自Vevey以东,对岸诸峰,廽合渐紧,故□楼窗望远,虽水天相接,而左右映带,岚翠若扉。扉半启,右辟而左翕也。湖光如练,鹅鹤之属,飞泳其上,其乐无极。四时半同人出游,盘山而上。山稍稍凹处,不见湖光。亭馆无数,多富人巨室别墅。行数里后,旷然面水。树木森蔚,略有松柏,针细而短,其枝横出,不若吾东方之松干之夭矫。 
    寥寥数行,有景有情,景致美妙,情愫蕴藉。以此状景抒情的文字功力,若用于文学创作,其成就不难期待。他的文学作品很少,只有一些新旧体诗歌,很难搜寻。文章多是涉及政事的论说,亦文采斐然。徐志摩似有意为林长民编印一部《双栝斋文集》,却因为诗人那几年的忙碌,再加上早逝,最终没有了此心愿,给今人留下了遗憾。 
    欧游归来,林长民的政治生活余波未逝。一九二三年北京中国大学十周年纪念,有人搞问卷调查,问最愿意谁来组阁。林长民获三票,比林票多的有王正廷、段祺瑞、孙文、王宠惠及蔡元培、陈独秀、梁启超、汪精卫等,只得两票的是唐继尧、康有为、徐树铮、孙宝琪、周树模;再问最愿意谁当教育总长,林长民获十六票,在他前面的是蔡元培、范源濂、梁启超、胡适、汪兆铭、王正廷、黄炎培、陈独秀、彭允彝、章太炎、汤尔和、康有为,列其后近三十人,其中有王宠惠、吴稚晖、李大钊、张謇、颜惠庆、蒋梦麟、傅增湘、章士钊、熊希龄等。(见一九二三年七月十六、十七日《晨报副镌》)看来林长民尚未尽失人气。他一度被内定为教育总长,他还希望胡适做他的次长。虽然未果,显然受了鼓舞,大有东山再起之势。他以蔡元培等“不干与政治问题为恨”,(见蔡元培致胡适信)那一阵四处游说,鼓动胡适、顾维钧、王亮畴众人,积极组织新的政治团体。然而他的“研究系”痕印太深,又与郑孝胥等清室遗老走动,已经沦为政治舞台上的落伍者,当然为更加新派的势力所嫌忌,终究不能成功。 
    林长民本人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说穿了他还是书生意气。尽管兼具识见和才干,却不谙宦海门道,立身于狡诈多变的政坛而不擅游刃。一九二五年发生奉直战争,局势莫测。张作霖控制的京津地区叫林长民难以存身,他受段祺瑞牵累,未及深思熟虑,应了关外张作霖部将郭松龄招募,仓促离京起事叛反张作霖。郭松龄非成事之辈,草草举事,匆匆败阵。林长民随郭松龄逃逸,在锦州郊外的荒村小苏家屯,郭松龄夫妇被生擒,林长民中流弹死于非命。这一年林长民仅五十岁挂零,正值英年。林徽因说父亲是她唯一的知己,林长民同样也说女儿是他的知己。林长民还说,“做一个有天才的女儿的父亲,不是容易享的福”。这个相知的父亲走得太过匆匆,又是这样意外地谢世,不能不叫人感叹万分。上门吊唁者数百,舆论则褒贬不一,指为逆贼有之,誉为志士有之。老师林白水感叹,卿本佳人,奈何为贼?非常赏识他的章士钊以“无过鸿毛”藐视。林长民的结局哪里是一句话一个词语说得明白的?还是梁启超的挽联可谓知人之论: 
    天所废,孰能兴,十年补葺艰难,直愚公移山而已; 
    均是死,容何择,一朝感激义气,竟舍身饲虎为之。 
    无论如何,说林长民一生献于争取、建设宪制,该是无人质疑的。 
    附:林长民《一封情书》 
    仲昭爱览: 
    前书计达。未及旬日,乃有不欲相告,而又不忍不使吾仲昭一闻之讯。虽此事关吾生死,吾今无恙。昭读此万勿忧惶,忧惶重吾痛,昭为吾忍之。中旬别后,昭返常熟,吾以闽垣来电,再四受地方父老兄弟之托,勉任代表。 
    当时苟令吾昭知之,必以人心相背尚属一斗讧时代,不欲我遽冒艰险。然迫促上道,我亦未及商之吾昭,遂与地方来者同行赴宁。车行竟日,未得一饱。入夜抵下关,微月映雪,眼底缤纷碎玉有薄光。倏忽间人影杂遝,则乱兵也。下车步数武,对面弹发,我方急避,其人追我,连发未中。但觉耳际顶上,飞火若箭,我昏,扑地有顷。兵亦群集,讯我姓名。我呼捕狙击者,而刺客亦至,出上海新将军捕状,指我为敌探,遂绳系我送致城内军令部,囚车轹雪,别有声响。二十里间,瘦马鞭曳,车重路难,我不自痛,转怜兹畜;盖同乘者五六人,露刃夹我,载量实过马力。寒甚,我已破裘淋湿,遍体欲僵。只有一念语昭,心头若有炽火,我增温度。夜半抵营门,立候传令。又经时许,门开,引入一厅事,曰是军法庭,数手齐下,解余衣搜索,次乃问供。我不自忆夹带中带有多少信件,但见堂上一一翻阅。问曰黄可权何人,答曰吾友,河南代表,分道赴武昌矣。又曰昭何人,我闻昭名,神魂几荡。盖自立候营门后至此约二时间,念昭之意,已被逻骑盘问,军吏搜索,层层遮断。今忽闻之,一若久别再晤,惊喜交迸。少迟未答,咤叱随之,则曰亦吾友。曰黄函叙述事迹,尚无疑窦,昭函语气模糊,保无勾煽情事?再三诘问,我正告之曰,昭吾女友,吾情人,吾生死交,吾来生妻。函中约我相见于深山绝巘中,不欲令世间浊物闻知,无怪麾下致疑之。今若以此函故磔我,较之中弹而死,重于泰山矣;三弹不中,而死于一封书,仇我之弹,不足亡我,忧我之书,乃能为我遂解脱,吾甘之也!此虏闻我怒骂,乃微笑曰,好风流!听候明日再审。于是押送我一小室中,有褐无被,油灯向尽,烟气熏人。我困极饥极,和衣躺下,一合眼间,窗纸已白。默祝有梦,偏偏不来。忽念世事,觉得人类自家建设,自家破坏,吾勇吾智,吾仁人爱物之性,尽属枉然。此是吾平生第一次作悲观语。自分是日再审,必将处决。但愿昭函发还,使我于断脰前有嗓,尚能高声一朗读之。于是从头记忆,前后凌乱,不能成章,懊憹起步,不觉顿足。室外监卒突入,喝问何事,不守肃静。彼去我复喃喃,得背诵什八九喜不自胜。呜呼吾昭!昭平日责我书生习气,与昭竞文思,偏不相下,今则使我倾全部心力,默记千百余字,乱茧抽绪之书,一读一叫绝,不足以偿吾过耶?吾昭,吾昭!昭闻此不当释然耶?有顷求监卒假我纸笔,居然得请,然吮墨濡写,不能成文,自笑丈夫稍有受挫折,失态至此!计时已促,所感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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