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花铃-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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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吟雪心中大奇,只见那白发道人忽然放声大笑起来,道:“这就叫做以牙还牙,对付
这种奸狡之徒,骗他儿回,又有何妨?”
南宫平叹道:“欺骗之行,终究不足可取……”
梅吟雪怔了一怔,心中实在茫然不解,忍不住问道:“骗什么?”她虽有无比的智慧,
却又看不出此中有什么欺诈之事。
那白发道人似乎深知南宫平的生性,对他的责备之言,并不在意,只见他轻轻抚着掌中
的乌鸦的羽毛,笑道:“乌友乌友,今日多亏你了!”右手一反,突地在这乌鸦足上拉了两
下,似乎要拉断什么,然后左掌一扬,道:“去吧!”
那乌鸦“哑”地一声,振翼飞去,远远地飞入夜色里。
梅吟雪见他竟将如此灵异的乌鸦放走,心中又是惊讶,又是可惜,忍不住惊唤道:“呀
——它还会飞回来么?”
白发道人哈哈一笑道:“姑娘毋庸可惜,这么多的乌鸦,在下随时都能捉上数十只
的。”
梅吟雪茫然地瞧了南宫平一眼,缓缓叹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真教人猜不出
来……”她自负聪明绝世,见到世上竟会有自己猜测不透的奇异之事,心中不觉甚是苦恼。
白发道人以手捋须,哈哈笑道:“遇敌之强,攻心为上,想不到的只是在下这一着手
法,不但瞒过了那‘万里流香’任风萍,竟然将名满天下的‘孔雀妃子’也一起瞒过了。”
南宫平沉声一叹,道:“七年前,故人星散,想不到今日能在这西安城外见着了你,想
不到你竟解了我困身之围,更想不到……唉!多年未见,你的脾气,仍是一丝未改……”他
又自沉声一叹,倏然住口,语声之中既是欣喜,又是感叹。
白发道人笑容一敛,讷讷道:“不瞒公子,我这些巧手花招,已有多年未曾用了,只是
今日见到公子身在危难之中,偶一为之……”
南宫平叹道:“你来救我,我自是感激,但这般手法,究竟不是大丈夫行径,你一生闯
荡江湖,难道就不想博一个光明堂皇、正正大大的名声,做两件轰轰烈烈、流传后代的事
么?”
他语声虽和婉,但语气中却有一种百折不回的浩然正气。
白发道人面色微变,终于默然垂下头去。
南宫平缓步走到他身旁轻轻一拍他肩头,缓缓道:“我言语若是重了,你莫恨我,你要
知道,我若不以与你交友为荣,这番话也不会说了,何况——你如此对我,我心里实是深深
感激得很。”
白发道人抬起头来,微微一笑,目中充满着友谊的光辉,两人对望半晌,他突地上前一
步,紧紧握起南宫平的手掌,道:“这……些年来,你好么?”语声激动,显见是出自真
情。
南宫平连连颔首道:“我好,我好,你过得好么?他坚定的面容,亦为真情所动,眼眶
中也隐隐泛出泪光。梅吟雪手支香腮,苦苦思索,此刻突地一拍手掌,轻笑道:“我知道
了。”她转身一步,掠了过来,一把捉住了白发道人的手腕。
南宫平沉声道:“什么事?”
梅吟雪娇笑着道:“你看,他手掌果然藏着一团黑线,哈哈!乌鸦倒飞,原来是他在鸦
足上缚了一条长线,用力拖回去的。”
白发道人笑道:“姑娘果然是兰质慧心,什么事都瞒不过姑娘的耳目。”
南宫平望着梅吟雪面上兴奋而得意的笑容,竞像是比乍获新衣美食的贫家童子还要高
兴,心中不禁暗叹忖道:“她表面看来虽然冷若冰霜,令人难近,但其实却仍有一片赤子之
心,只是……唉!天下武林中人,但知她冷酷的外貌,又有谁知道她那善良的心呢?”
心念转处,突见梅吟雪笑容一敛,皱眉道:“但是……那乌鸦怎会口吐人言,却仍然令
我不解!”
白发道人朗声一笑,突地又以那种奇异而嘶哑的声音说道:“姑娘久走江湖,可曾听过
在江湖流浪卖艺者之间,有一种奇怪的魔术么?”
这声音不但奇异,最怪的是,竟非发自白发道人的口中。
梅吟雪仔细聆听,只觉它似乎是从白发道人的胸腹之间发出,那是一种近似饥饿者腹内
饥鸣的声音,梅吟雪呆了一呆,道:“什么魔术?”她虽然久走江湖,但交往俱是武林一流
高手,自然不会知道这种旁门左道。
南宫平道:“这种功夫叫做‘腹语之术’,乃是利用人们体内气息的流转,自腹内发出
的,在江湖卖艺者之间,乃是一种上等的技艺,而且极为难练……”
白发道人以手抚肚,朗笑着截口道:“旁门小技,有什么值得夸耀之处。”
南宫平正色道:“任何一种技艺,练成俱非易事,怎可轻视,只是要看它用得正与不正
罢了。”
梅吟雪轻轻一叹,缓缓道:“想不到在那些下五门走江湖的人们之中,竟然还有这种奇
异的技能,你说它是旁门小技,我却觉得它妙不可言哩,可怜我却连听也没有听过。”
南宫平缓缓道:“世界之大,万物之奇,本就不是一人之智力所能蠢测,要想什么事都
知道的人,往往会什么事也不知道。”
白发道人垂首长叹一声,心中显有许多感激。
梅吟雪亦是暗中轻叹,面上却嫣然笑问:“如此说来,你既然不是‘天鸦道长’,那么
你又是谁呢?”她生性好强,纵然被人说中心事,面上却也不愿显露。
南宫平庄严的面庞上,突地泛起一丝笑容,仿佛他只要一想起这白发道人的名字,便觉
有些好笑。
白发道人干咳一声,道:“在下姓万名达,昔日本是南宫公于门下的一个食客。”他忽
然朗笑数声,道,“但武林中人,却都将我唤做‘无孔不入万事通’,虽以我也只好叫做万
事通了。”
他大笑数声,抬目望去,只见梅吟雪面上沉沉穆穆,并无半分笑容,不禁诧声道:“姑
娘难道不认为这名字甚是可笑么?”
梅吟雪轻叹一声,肃容道:“若非绝顶聪明之人,若无极强的求知之欲,若没有下过数
十年的苦功,岂能被人称为‘万事遁’,这名字我听了只有钦佩,哪有半分可笑之处。”
白发道人万达怔了一怔,满心俱是感激知己之意。
南宫平叹道:“若非绝顶聪明之人,又有谁能说出这种与众不同的话来。”
梅吟雪嫣然一笑,只听万达叹道:“自从公子投入‘神龙’门下之后,昔年依附在公子
门下的人,便都星散,我漂泊江湖,仍然是一无所成……唉!这正是公子所谓贪多之害。日
前我来到西北,本来也是为了要一观‘丹凤神龙’之战,同时看一看公子的近况,哪知却来
迟一步,到了西安,便听到‘孔雀妃子’复出江湖之事,也听到公子你在‘天长’楼头,力
斗‘终南掌门’的英风豪举。”
他长叹一声,接道:“那时我便知道公子你在这些年里,武功已有大成,心里实在高兴
得很,但却又担心着公子的安危,便立即出城,原来也未想到能遇着公子,哪知……”
梅吟雪一笑截口道:“哪知你的攻心战术,却替我们惊退了任风萍,否则我们已有人受
伤,还真未见得能冲出……”
南官平突地轻喝一声:“不好!”一步掠到狄扬身边,俯首望去,星光之下,只见狄扬
神智已然晕迷,面上也隐隐泛出黑紫之色!
任风萍那“锤上有毒”的话,竟非虚言恫吓。
一眼之下,南宫平只觉得一般寒意,涌上心头,惶声道:“狄兄,你怎样了?”
狄扬双目微阖,竟听不见他的话了。
南宫平双掌紧握,满头冷汗,滚滚而落,万达俯身一看,亦自变色,只见南宫平缓缓转
过头来,沉声道:“有救么?”
万达沉吟半晌,黯然叹道:“他身中之毒,绝非中原武林常见的毒药,而且此刻中毒已
深……恐怕……恐怕……”
南宫平失色道:“难道无救了么?万达叹道:“除了任风萍自配的解药,以及昔年‘医
圣’所炼、今日江湖已成绝传的‘与天争命丹’外,便是‘救命郎中’蒲灵仙,只怕也无力
解此巨毒。我或能暂阻其毒势蔓人心房,但…”
言犹未了,南宫平突地振臂而起,梅吟雪轻轻挡在他身前,道:“你要做什么?”
南宫平沉声道:“狄兄因我而伤,我岂能见死不救,”梅吟雪面色一变,道:“你若要
去问任风萍求取解药,岂非比与虎谋皮还要困难?”
南宫平冷冷道:“便是与虎谋皮,我也要去试上一试。”
梅吟雪幽幽一叹,道:“那么……我陪你去。”
南宫平道:“你此刻已是武林中众矢之的,怎能再去涉险。”他面容虽无表情,但关切
之意,却已溢出言外。
梅吟雪道:“你什么事都想着别人,难道就不该为自己想想么?”
南宫平面色一沉,道:“若是事事为己着想,生命岂非就变得十分卑贱。”目光一转,
只见得“冷酷若冰”的“冷血妃子”面上竟充满了关怀与深情,不禁暗叹改口道:“你且与
万兄在此稍候,无论事成不成,我必定尽快回来。”
梅吟雪凄然一笑,道:“事若不成,你还能回来么?”
南宫平朗然道:“一定回来!”
梅吟雪幽幽叹道:“你若答应我一击不中,便全身而退,我就不跟你去。”
南宫平心中百感交集,突地忍不住开泄了心扉,缓缓道:“我便是爬,也要爬青回来,
只是……你们却要小心注意自己的行藏。”
梅吟雪悄悄移动着娇躯,让开了去路,垂首道:“我们会小心的!”
南宫平默然凝注着她,只听她突地朗声道:“你若不小心自己,我……我……反正我一
定在这里等着你,无论多久。”
南宫平缓缓伸出手掌,突又极快地垂下,沉声道:“我去了。”
万达目光凝注,长叹一声,道:“这位姑娘,可真的就是‘孔雀妃子’么?”
南宫平怔了一怔,道:“自是真的。”
万达道:“若非事实俱在,我真难相信‘孔雀妃子’竟然会……”他又自长叹一声,倏
然住口,他实在想不到“冷血妃子”梅吟雪,竟会对人有这么深的关怀与情感。
南宫平木立半晌,只觉得一阵难言的温暖,自心底升起,他再次望了梅吟雪一眼,再次
说了声:“我走了!”展动身形,如飞掠去。
苍茫的夜色,霎眼间便将他身形淹没。梅吟雪掩了掩衣襟,轻轻道:“你看他此去……
唉!你若真的是‘天鸦道人’就好了,也可以告诉我他的凶吉祸福!”
纵是有着绝顶智慧的人,但只要遇着了他们真正关心的事,便也会不自觉地求助于命
运。“冷血妃子”一生轻视人生,仙笑命运,对世上人人俱都相信的事,她部没有一样相
信,因为她对任何事都没有关怀,因为没有关怀与情感,便没有恐惧,没有恐惧,便不会敬
畏命运与人生。
而此刻她却深深地关怀与恐惧了,似乎将“他”的生命看得远比自己的生命重要,这情
感来得是那么突然,就像一盆倾翻了的颜料,突地染红了她苍白的生命。
万达沉声一叹,缓缓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纵有凶祸,也抵不过他的正气侠心。
姑娘,你说是么?”
转目望去,梅吟雪正自仰首望天,根本没有听到他的问话,因为她此刻也正在向苍天问
着“他”的讯息。
标题
古龙《护花林》
第九章 侠气干云
月落星沉,东方渐白,南宫平深深吸了口那潮湿而清冷的空气,昂然进了西安城。他虽
然明知要自任凤萍手中取得解药,实乃不可能之事,但他此刻决心已下,便有如钉敲入石,
木燃成灰,已再无更改的余地,因为他为人行事,只问应为或不应为,这其间绝无选择之
途,若是应为之事,纵是刀枪架头,利矢加身,也不能改变他的决心。
这一份无畏的勇气,使他全然无视于成败与生死。朝市初起,路上行人,熙来攘往,但
见了大步行来的南官平,竟不由自主地侧身走避,让开一条道路,因为众人只觉这少年神态
之间,带着一种凛然的正气,使得他们甚至不敢仰视。
“慕龙山庄”却是沉静的,只是在沉静之中,却又带着一种不寻常的戒备,八条劲装急
服、腰悬长刀的彪形大汉,往回巡逻于庄门之外,十六道目光,有如猎大一般地四下搜索
着,像是想从稀薄的晨雾中,寻出那曾令西安城为之震动的“冷血妃子”!
黑缎快靴,踏在灰黯的泥地上,沉重的脚步声,一声接着一声……。
突地,脚步之声一起停顿,搜索的目光,也一起停止转动,齐地凝注在同一方向——一
个面容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