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九重(出书版)-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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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手,赶紧几下子把棺木上的泥土尽数推开,露出朱红纹金棺材。曹瑞果然依足了皇帝的意思,以王候之礼下葬聂震。
聂琰痴痴看了那棺木一会,杨弩见他面色雪白,浑若不似人间,心惊胆颤,只怕他又要呕血,索性拿话引他注意:“这……只好用匕首拗开了。”果然解下贴身匕首,奉给聂琰。
聂琰默默接过匕首,咬咬牙,沿着榫头一挥而下。这匕首是断金切玉的利器,所到之处,棺盖应声分开。聂琰扔下匕首,颤抖的手奋力推开棺盖。
“震……”他微微一笑,神情放得十分温柔,似乎唯恐惊醒陷入恒久睡眠的爱侣。
低下头,看向棺中,皇帝忽然怔住。脸上一会惨白,一会涨红,霍然转身凝视杨弩:“你和曹瑞,搞了甚么鬼?”
杨弩吃了一惊,知道不对,凑过来一看,顿时也惊呆了。
棺中空无一人,只是一段木头胡乱裹着一件衣裳而已。
皇帝的手激烈地颤抖着,忽然一把抓牢了杨弩:“是不是,他——没有死?”
杨弩见他神色十分可怕,心下一寒,知道一个应对不善,只怕就是灭九族的大祸,连忙跪下:“微臣的确不知!这棺材是曹公公和薛太医收敛的,微臣只是派兵处置下葬之事。不知道怎么……这……”
他毕竟是聪明机变的大将之材,心思一转,忽然想到了甚么:“难道宫中送出来时候已经是空棺?是了,那时候陛下呕血后晕迷足足三日,微臣只怕朝中生变,一心留意防范,这聂震后事倒是曹公公、薛太医操持的多。莫非,这两人中有一个做了甚么手脚?”
聂琰眼中火光跳跃,沉思一阵,沉声道:“回宫!”一翻身跳上马。
杨弩连忙跟在身后,见皇帝纵马如电,动作干脆利落,竟一扫之前恹恹之色,心下不知道是惊是喜,惴惴道:“这……如果真的英王没死,不知陛下打算——”
聂琰沉默一会,悠悠道:“我不知道。”
他的话随即被迅疾的风声掩过去。
聂琰一回宫,立刻找来曹瑞,曹瑞吓得战战兢兢,可什么都说不清楚。本来还要找薛远之,捉拿薛远之的侍卫却发现此人已经在一天前失踪。皇帝心下一动,隐约明白了什么。
“那牵机药,是假的罢——”皇帝似乎自言自语地说,霍然站了起来。
曹瑞“啊”了一声,冷汗都冒出来了,结结巴巴道:“这……这……不会吧?”
聂琰沉吟着说:“寡人生病那三天,杨弩在忙着封锁消息,曹瑞你忙着照看寡人,处置丧事,收敛聂震的时候,是不是主要由薛远之出力?我记得当时在和芳斋他就自告奋勇……”
曹瑞大惊,胡乱点点头,心下知道此事后果十分可怕。聂震倒台半年,在朝中余党尚未完全肃清,这当儿让他诈死逃了出去,只怕闹出惊天动地的大乱!
他回忆起当时聂震服药的情形,只记得一片惨烈,实在看不出作假。难道……是薛远之自作主张?
可薛远之为何如此大胆?他才奉皇帝命令,假扮聂浩余党试探过聂震,直接为聂震引来大祸,论说早就狠狠开罪了摄政王,事后为何胆大包天地用假药救下聂震性命?
怎么可能?为什么?
“没死么?”聂琰的声音低得像一声叹息,就这么凝思着,脸上也看不出是喜是怒,静静合上眼睛,苍白的脸上掠过淡淡晕红,分明心中事如潮涌。
曹瑞大气也不敢出,惴惴看着神色复杂的少年天子。
良久,聂琰睁开双目,眼中现出刀锋般的锐气,沉声道:“立刻下海捕文书,通缉天下捉拿薛远之。”想了想又道:“曹瑞,你想法摸清楚此人底细。他若要救聂震,必有缘故,或可猜度他们躲到了何处。”
曹瑞胡乱点点头,擦了把冷汗,暗叫侥幸。
他一躬身,正要出门,见皇帝脸色潮红,心下一动,缓缓劝谏说:“陛下,你还是歇着吧。这么大半天又是骑马又是淋雨的,别太劳累。”
聂琰笑笑,满不在乎地样子,轻若无声说:“死不了。他还活着呢……我怎么舍得死……”
曹瑞心里一阵难过,这才明白,聂震在皇帝心中只怕已成了不死不解的冤孽,那是血肉一般难以割舍的存在了。就算真的找到摄政王,他不敢想,皇帝会如何处置。
聂琰静静看着忠心耿耿的老主管离去,又吩咐宫奴们自己退下,自己端坐在金交椅上,慢腾腾翻弄和聂震书信来往的那些树叶。聂震临死时候烧掉了不少,不过毕竟剩下一些,皇帝事后还是命人收了起来。有的树叶还带着焦痕,一如当初的心情,不过是不曾烧尽的余灰吧。
天高海阔,江山如画。天下只应我爱,世间唯有君知。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那些过去,那些不可追的过去……犹如前生一般渺茫可笑,而他竟不知道,将面对怎样一个未来。
“师傅,震。”皇帝轻轻叹息,一张一张树叶轮流亲吻下去。想着聂震的种种,一会皱眉,一会微笑,一会切齿,竟是情思缠绵、不能自己。
其实墨迹已经很浅了,可他知道,那时候,意思是很好的,时间是流金灿彩一般的美妙。
慢慢地有些困,也许是淋雨一天有点发烧罢,皇帝枕着散乱了一案头的红叶,静静睡着了。
可没想到,这张海捕文书下去,一连两个月无声无息,犹如石沉大海。
聂琰心中焦灼,希望和痛苦一起夹磨着,令他日夜不安。往往夜里发着低烧,日间却勉强打点精神处置朝政。杨弩和谢太后等人每每劝皇帝多加休息,聂琰怕病情传出去惹得朝中政局不稳,还是装作若无其事。
一连策划筹谋多日,最近梅易鹤和杨弩先后回话,赏赐阿那瓌、新开武举两件大事总算操持下来,选得不少精兵悍将,西北兵马道的粮草也暗中筹集到位,皇帝心中才略微松口气。退朝之后,十分困乏无力,勉强挨到和芳斋,本想略躺一会,不意迷迷糊糊睡死过去。
耳边似乎有人轻轻呼唤,小琰,小琰。
聂琰沉默着,在梦中自是动弹不得,可心里十分喜欢。他觉得有人在亲密地细吻他的鬓角,便笑了笑,心中泛过柔情,懒洋洋地说:“震,我又做了恶梦。”
那人含含糊糊地笑了笑:“我怎么觉得是美梦呢。”他出气暖和,让皇帝冰凉窒息的灵魂慢慢活了回来,耳鬓麻酥酥的,似乎还在被人轻轻啄弄。
原来,不做恶梦的时候,可以这么轻松快活……心里一直是喜欢聂震的,可以在一起,可真好。皇帝轻轻叹口气,嘴角笑意更深。
迷迷糊糊地,觉得那人的亲吻渐渐烫热,从鬓角、眉尖、鼻翼慢慢滑到嘴唇,十分的轻怜密爱,但又有点小心翼翼的意思。见皇帝没有拒绝,便大胆地用唇舌轻轻挑开一线,深深吻上皇帝焦裂烫热的双唇,更颤抖着手,解开皇帝的衣领。
聂琰轻吟一声,被挑起情欲,身子微微一动。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这——可不怎么像聂震的感觉。
皇帝皱了皱眉头,用力想睁开眼睛,可高热的眩晕令他的每个动作都十分困难,挣出一身汗,总算醒来。
视线一时有些模糊,忽然看明白,原来是杨弩,眼睫微垂,半侧着头肆意亲吻。自己襟怀半敞,情形着实不对。侍候的宫奴早已不知甚么时候被杨弩打发下去了。
“嗯?”皇帝双眉微微扬起,煞气立现。
杨弩不料他忽然醒来,“啊”了一声,倒有些说不出话来,向来意气风发的脸上,忽然有了种说不出的尴尬,犹如被人硬生生抓住了把柄似的,雪白的脸涨得通红,沉吟不语。他是天子面前得意大将,向来可以出入宫禁,想不到今日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两人就这么面面相对,一时无言。杨弩热切的视线对上皇帝刀锋般冷锐的目光,慢慢空洞散乱下去,终于默默垂下头,单膝跪地,低声说:“陛下杀死我吧。”
聂琰盯着他出神,也不说话,只是额角青筋突突跳动。杨弩被他冷厉的态度激得越发难堪,重重磕了个头,又说:“臣冒犯陛下,情愿以死谢罪。”
他用力甚大,弄得额角流血,样子又是凄惨又是可笑。血水慢慢流过杨弩的眼皮,他却眼睛也不眨一下,直勾勾瞪着皇帝,痛苦、欢喜、迷惘、纠缠,诸般情绪在眼中挣扎沉浮。
皇帝看着面前这张堪称英俊无匹的脸上现出强烈的痛苦羞辱之色,触动心事,隐隐约约想到那些往事,十分惆怅。他从没想过,原来杨弩对自己存的是这样的心思。
怪不得这人肯在聂震权倾一时的时候冒死归顺势力孤弱的少年天子,本以为是那一夜靠着封候万里的宏愿说服此人,想不到他意气飞扬的神采之下,藏着的是一点不能言说的情意。
对付聂震,杨弩几乎是一力争先,那多少也有些私心罢……
皇帝凝思良久,一想到聂震,顿时百般滋味入心,十分难耐,勉强按下心绪,慢慢说:“逸臣,忘记今日之事,你我尚可做知己君臣。事君不敬,你自己到有司领罚去吧,用你一年薪俸劳军,以备西征阿那瓌之用。”
“呵?”杨弩不料皇帝竟然如此发落,一时间楞住,忽然有了个疯狂的念头:难道皇帝毕竟对他……只是这想法令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满脸烧红,直直看着皇帝,欲言又止。
他迷恋皇帝甚久,明知道聂琰刚明严厉,十分顾忌,从来不敢稍有表露。只是聂琰容止甚美,杨弩看在眼里,不免十分渴想,只觉此人一言一动都正扣心中爱慕,慢慢地情热如沸,全靠勉强克制。今日散朝时候,杨弩看到聂琰气色十分不好,心里不安,便跟着进宫。侍卫们知道皇帝宠幸他,也不奇怪。
杨弩跟到和芳斋,正看到聂琰半侧着头昏睡,衣帽微斜,脸上烧得薄红,连衣襟下的皮肤也因为发烧透出些粉色,情形瞧着十分美丽。杨弩原本爱慕皇帝,见了十分动心,一时难以自禁,托辞打发了宫奴,对着聂琰发呆良久,忍不住起了轻薄之心,终于闹出这场意外,自己知道孟浪,羞愧之下,平时的聪明凌厉全不知哪里去了。
聂琰看出他心事,重重一哼,缓缓道:“男子好色,人之常情,为此丢掉大好前途,连累老母弱妹,那就是你的不该。你说要西征阿那瓌,留名青史,难道要为了一点色心,把平生志气都一笔勾销么?朕怜杨妃体弱,又有身孕,不忍杀戮其兄。若非看在杨妃面上,今日便治你一个株九族的大罪!你好好体察朕意,莫再生事!”
这番话词理恳切,却又疾言厉色,毫无情意可言,杨弩怔怔听着,心里一点点沉了下去,明白在皇帝心中,自己一辈子只能是个得意大将了。
他勉强曲下僵硬的身子,低声说:“谢主隆恩,臣一定不负所望……”想想补了一句:“不能灭阿那瓌,臣便自己死在那里,扫灭了阿那瓌,臣也愿自请留守敦煌。总之……不再回来令陛下不快,陛下但请放心!”
聂琰知道此人的确不宜再留身边,又不愿枉杀大将,便说:“准奏。”
杨弩听他回答得十分干脆,凄然自嘲一笑,甚么痴心妄想也尽数灰飞烟灭了。点点头,不再说甚么,又磕了个头,一步步退下。
他走出一截,终于慢慢停下,忽然回头说:“陛下,微臣早已找到薛平之,已经杀了他。此人是都海汗国的奸细,奉了阿那瓌的命令,本打算把摄政王弄到都海,立为中土傀儡皇帝,对陛下不利。所以……”
聂琰心下一震,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厉声道:“聂震呢?”心里却已明白过来,杨弩既然找到薛平之和聂震,却隐瞒不说,多半是怕自己舍不得对英王痛下杀手罢……
他见杨弩不肯回答,心中突突乱跳,不祥之感越来越重,咬牙又问一句:“聂震呢?”
杨弩沉默一会,勉强说:“陛下,他被我安排在一个庄院闲居。不过——”
聂琰气得倒是笑了起来,他向来自认看人奇准,这次却没料到杨弩的忠心之后还藏着极重的私情,弄出这么多事来。他闷了一会,直摇头说:“好个杨弩,好,好……居然胆敢窝藏聂震,真是除了造反没什么不敢了,看看,朕平时对你的推重,你都用到甚么地方!朕本以为你我君臣朋友之谊山高水远,你、你却胡闹些甚么!”
杨弩听得身子有些发抖,直勾勾看着少年天子,分分明明听出皇帝的言下的冷淡疏离,心中绝望的风暴呼啸盘旋着,令他向来的克制一点点分崩离析。他一咬牙,忽然抓紧了皇帝的手,一发狠抱住这朝思暮想的身体,大声道:“陛下,陛下,臣自问才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