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笔记-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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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没见过了吧?”
“是,快十年没见过面了。”康锦拿出烟,两人背着风点上了。
老豁问:“你还是教授?副的?”
康锦自嘲地笑笑:“副的,一直没评正。”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老豁喷出一口烟雾说,“多少年了,也没见你这脾气改了。我早就跟你说过,学校其实就是社会,不,比社会还社会。你以为搞教研、搞学术就是一方净土了?你还得混。在中国,不管你在哪儿都得混。学术搞得再好,混得不好,评正教授有你的份儿?不是我说你,要是你能改改操性,说不定现在院长都当上了。”
“大半辈子都这样了,改不了了。就这样吧,省得再晚节不保。你怎么样,动物研究所那边听说快当所长了?”
“嗨,什么所长,说得好听点罢了,其实都是干活的。我这人就是懒散,你也知道,上学时候就这样。我要是有你一半的认真劲儿,估计现在已经调部里去了。”
康锦笑笑,深吸一口烟又随风吐出:“不谈这个了,说说正事吧。老豁,你觉得水猴子是怎么回事?”
老豁想了一下:“没有毛发,没有血液,没有照片,还真是不好下结论。不过根据他们描述的脚印的形状,应该是属于哺乳纲的两栖类灵长目动物。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个物种的存在绝对会震撼现在的动物生态研究界……不管怎么说,目前这个事情还很蹊跷。”
康锦沉默,未置可否。老豁斜着眼看了他一眼,问:“怎么,你有什么看法?”
“我觉得,”康锦顿了一下说,“凡是越蹊跷的事情,其实就是越不蹊跷的。”
老豁不解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我不是学动物研究的,也不清楚水猴子这种东西对于动物研究界有什么样的重要意义。但老豁,你还记得人类行为学的准则之一吗?越是看似不可思议的事情,越是有人在背后操控着一切。在这个世界上,最难以揣测的不是鬼神,而是人类的思想和欲望。”
老豁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老康,你是说,水猴子这件事情是有人在背后暗中捣鬼?”
康锦认真地看着他:“我就是这个意思。”
老豁摇摇头:“我想不明白。”
“很简单,人类本身的欲望。”康锦伸手把烟头弹了出去,淡淡地道,“越是贫瘠愚昧的山村,装神弄鬼越是行之有效的方法。他们的目的也很简单,只有一个——求利。”
老豁拍了一下脑门,明白了过来:“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是说,有人伪装成了水猴子,从而用这个作为身份掩饰,盗取家畜?”
康锦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我被康锦的想法给折服了。其实我也一直在怀疑,水猴子这种东西我以前根本未曾听说过。另外,如果它在两个月的时间内盗吃了那么多的家畜,为何不见尸骨?不会连骨头都给吃了吧。还有其他一些疑点不得要领,如今被康锦一语点醒梦中人,一切疑问都有了合理的答案。
老豁沉思良久,最后也认同了康锦的看法。但他还有一个疑问:“黄河边上在这之前就有关于水猴子的传闻,这个怎么解释?”
康锦看看我,示意我替他回答。我跟了他那么长时间,怎么着也学了一点东西,当即便整理了一下思绪:“传闻是最不可信的东西,研究过社会学的都知道这一点,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传闻大部分都是以讹传讹。这个人正是利用了长期以来有关于水猴子真假莫辨的传闻,才让村民产生了恐惧,以为是天降的无妄之灾,从而掩盖了他真正的作案动机。”
老豁意外地看了我一眼,赞赏地对康锦说:“老康,你后继有人啊。”
康锦微微一笑,倒是我,被老豁这么一夸,感觉挺不好意思的。老豁又道:“要是这样的话,目击证人陈宝栓的可疑性很大。你觉得会不会是他?”
“这一点还无法判断。”康锦思量了一下,“或许他也是受害者之一,被伪装的水猴子给蒙蔽了。这个伪装的人是谁,甚至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团伙咱们都不能确定。不过既然是狐狸,总有露出尾巴的时候。贪婪,是人类永远无法克服的本性。”
科研所和动物研究所的专家们很认真,连着好几天在黄河周边勘察情况,但并未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在这期间,也一直没有发生水猴子袭击牲畜的事件。于是大家最后想了一个办法——你不出来,我们就引诱你出来。
这个法子其实挺老土,有点像在山里打狼的时候下的圈套。就是将一只羊拴在河边上,饿得它咩咩直叫。到了夜晚派人轮番把守,一旦发现有水猴子的踪迹立刻采取行动。考虑到水猴子体格庞大,攻击性又强,两三个人拿着家伙说不定也弄不过它,就在拴着的羊附近下了一圈捕网,一旦有猎物触碰到区域内的机关,捕网就会从地里弹出来整个撒开,进入区域内的任何猎物都插翅难逃。
这个套下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眼看着那大山羊都给饿瘦了。本来大家兴致还很高涨,到了最后渐渐失去了耐心,每天晚上留守的人也是一个两个的。又过了几天的一个早晨,科研所的小刘从帐篷里钻出来,揉着惺忪的睡眼开始放尿,放着放着就不动了,任凭尿液淅淅沥沥地淋了一裤子,因为他发现拴着的羊不见了!
专家们着急了起来,忙着在现场勘测情况,提取脚印,村民们围了一圈看热闹,议论纷纷的。村长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咋样,能找到水猴子不?”
老豁叹了口气,沮丧地说:“不行,昨天夜里正好下了场雨,把脚印都给冲了,一点痕迹都提取不出来。这东西下手可真是时候。”
拴羊的绳子从中间断了,切口很齐,像被拥有利齿的动物咬断的。最让人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东西触碰到捕网的机关!老豁问夜里负责看守的小刘:“晚上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小刘仍然一脸懊丧的表情:“啥都没听见。其实我也没睡着,整晚上就轻飘飘地迷糊着,要有动静我肯定就醒了。可早晨起来这羊就没了,你说这……”
现场一片嘈乱,村民们已经是谈猴色变。我瞅了一眼康锦,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发生的这一切。
很快,研究所联系的两名民警从县里赶了过来,还带着一条黑背警犬。让它停就停,让它卧就卧。村民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听话的狗,都围着看热闹。老豁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固体香精交给民警说:“警察同志,辛苦了。”
我一下就明白了他们的意图,其实他们一早就打算好了,这个根本就不是给水猴子下的圈套,而是一个给人下的套!民警拿过固体香精给警犬闻了闻,然后发出了一个搜寻的指令,警犬立刻行动起来,闻了几处气味后带着人就往村里奔去,直接冲进了陈宝栓的院子里。
后面跟着看热闹的村民把陈宝栓家院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都在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警犬进了院子,两只前爪扒在羊圈上,对着一只大山羊狂吠不止。
虽然山羊的个头和模样都差不多,但注意区分的话,那只山羊有些例外。跟其他的羊比起来,它明显偏瘦了一些,因为之前它已经在河滩上饿了一个多星期!
村长眼尖,一下就看出了端倪。他声色俱厉地喝道:“栓子,这是怎么回事!这羊怎么会在你家羊圈里!”
陈宝栓一下慌了,双手摆动得像跳霹雳舞一样,他的肢体语言还真是丰富:“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村长!我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你相信我……”
两个民警喝止了警犬的吠叫,只听得堵在门口的村民们议论纷纷。老豁这时面向大伙,拿出那盒固体香精解释道:“大家静一静,听我说。其实刚来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差不多分析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乡亲们,黄河里根本就没有水猴子,那都是捕风捉影的传闻。但是,咱们村里却有人利用了这个传闻,干些偷偷摸摸的勾当,不仅散布有水猴子的谣言,还伪装成水猴子的模样,来掩盖自己盗取家畜的行径!我们假装给水猴子下圈套,事先在羊角上抹了香精做了气味标记,其实这是一个给犯罪分子下的圈套!趁着昨天夜雨,他终于按捺不住,又一次假扮水猴子实施了盗窃行径!”
这番话落地,无异于一石激起千层浪。村民一片哗然,我看到有个媳妇一蹦老高,扯嗓子指着陈宝栓大骂起来:“好啊姓陈的,原来你是个贼!你赔俺鸡!你赔俺鸭!你赔俺鹅……”
人群差点失控,一帮村民要冲进来围殴陈宝栓,幸亏两个民警在现场维持了秩序。陈宝栓急得就差用头撞墙了:“我不是,是水猴子,不是,我不是水猴子啊……”
又有个小媳妇一蹦老高:“行了陈宝栓!到现在了你还装什么装,我从嫁到你们村后就发现你不是什么好人!”
各种谩骂铺天盖地,陈宝栓欲哭无泪。两个民警给他戴上了手铐,对村长说:“这个人我们就先带走了,详细情况等调查结果出来再说。需要的话,也会请你们配合调查。”
“谢谢,谢谢两位警察同志,还有研究所的领导。谢谢你们,要不是你们,我们还不知道这个水猴子,啊不,这个陈宝栓干的好事呢!”村长忙不迭地挨个握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民警又交代了几句,就要带着陈宝栓回去。还没出门,那只警犬忽然无端地发起狂来,对着羊圈狂吠不止。
民警见状呵斥了一句,但警犬根本不听口令,就是对着羊圈的方向狂吠。两个民警心觉有异,便放开了警犬,警犬“嗖”的一下蹿到了羊圈里面,吓得其他的山羊惊跑跳开。警犬嗅了一阵,在原地扒了起来,不一会儿土里就露出了一个东西。警犬咬着给拽了出来,我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差点没恶心得当场晕过去。
土里埋的是陈宝栓家的那条大狗,黄毛白尾巴尖。刚进这院子的时候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现在才知道原来是狗没了。这狗死状极惨,脖子给劐开了大半个口子,黑血粘在狗毛上已经凝固了。整个肚皮被剖开了,肠子拖出去老远,跟泥土和羊粪混在一起。死狗被拖出来以后,腥味立刻弥漫开来,戴着手铐的陈宝栓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大黄!”
两个民警立刻勘察了一下现场情况,下了结论说:“狗应该是刚死不久,被埋得很浅。羊圈里的臭味太浓,正好掩盖了狗尸的腥气。再加上警犬刚才的注意力都在香精的味道上,所以一开始没有发现这个情况。”
老豁跳进羊圈里翻看着死狗的尸体,愁眉不展。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说:“民警同志,你们先放了陈宝栓吧。”
傍晚的黄河边上,风微凉。康锦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说:“老豁,我不觉得一条死狗就能推翻咱们的结论。”
老豁也使劲抽着烟:“那狗死得很奇怪,致命伤在脖子上,但肚子又被残忍地剖开了,应该是在撕咬的同时被划开的。”
康锦说:“这或许就是陈宝栓搞的障眼法,他就是为了迷惑人……”
“老康!”老豁转过头来,表情有些动容,“你应该明白,狗颈部的伤口是大型犬齿类动物撕咬造成的,这种裂痕就是专家也很难模仿出来,何况是这穷乡僻壤的一个村民?”
康锦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摊开双手问:“好,那你说说现在怎么想的?”
老豁说:“我觉得,是水猴子干的。”
“水猴子?”
“不错,水猴子。只能这样解释,它趁夜里下雨的时候偷走了山羊,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嫁祸给陈宝栓。但它潜入院子的时候被陈宝栓养的狗发现了,于是水猴子又杀死了它,把狗尸埋在了羊圈里。”
康锦紧紧皱着眉头,“水猴子,水猴子能有这种智商?”
老豁说:“只能这样解释,老康,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我们不了解的地方。”
康锦的下颌肌肉紧了一下,说:“好,就算它是水猴子,就算它真有这个智商,那为什么在偷走山羊的时候没有触发捕网的机关?智商再高的生物,也不能做到未卜先知吧?”
“关于这个问题,我刚才就已经想过了。”老豁转过头,看着夕阳辉映下的河面,一字一句地说,“只能这样解释,在我们布置陷阱的时候,它就在那里静静地看着。”
夏天这个尚还闷热的傍晚,我看着缓缓流淌的宽阔黄河,却没来由地感觉到了一股恶寒顺着脊梁骨慢慢爬升。
陈宝栓并未被民警带走,村民们很疑惑,而研究所的专家们也没对他们解释太多。在村长的介绍下,他们去六十里外的邻村见了“草鸮”——草鸮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群体,确切地说,是一个家族,一个住在黄河边上世世代代靠水吃水的家族。研究所的专家们不习惯叫“草鸮”这么匪气的名字,便称呼他们为手艺人。
草鸮是一个很独特的群体,他们是历史变迁中遗留下来的一群人,就像人类的盲肠——是作为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