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去死-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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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怎么做才……
“你养育过她吧?”健也问。
“当然养育过。”
“养育她的不是亚佐美的‘妈妈’吗?”
“我,我也有……”
“你没养育过她。亚佐美不会撒娇任性,是因为你不让亚佐美撒娇任性吧。亚佐美不像个孩子,是你没有把她当孩子对待吧。”
“当孩子对待?”
“你没把她当孩子,而是当成一个女人看待,所以嫉妒她吧。”
“你说什么?”
“你觉得亚佐美抢了你的老公所以心里那么恨不是吗?看到亚佐美那么受到别人喜欢心里不爽就乱发脾气不是吗?”
“你别太过分了!!”我伸手打了健也一巴掌。
虽然是想打他,但也只是手指头掠过他的脸而已,还想再打一次,健也站起身来向后退了一步。
“你不是说过,嘴上说不过别人的人就已经算输了吗?”
“少废话!”我向健也猛扑过去,抡起拳头挥向他的肩膀和脖子。
“好痛啊,阿姨!”
“你,你再说一次……”
“再说一次?两次三次我也敢说!因为你本来就是个阿姨。不是我故意要这么说,到了四十多岁的女人还不觉得自己是个阿姨,真是搞笑!是阿姨又怎么样了?又不是歧视!又不是年轻就了不起了?别人一叫阿姨就发火的人,脑子装的是糨糊吧!”
“和这个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一个劲地说什么母亲母亲,你觉得你是一个母亲吗?还是一个女人?你连这两种身份的区别都没搞清楚吧!就光听你说的,你除了只是把亚佐美生下来之外,从来就没有尽过做母亲的责任。”
“你不要在那边说风凉话!”
我双手抓住健也的肩膀,年轻男人的脸就近在眼前。
“你觉得亚佐美很可爱——那也只是你父母在带亚佐美的时候的事情吧。你父母一死,亚佐美就只是你的负担而已,只是你的附属品罢了。”
“不是这样的。”
“怎么不是这样了?那我问你,亚佐美不在了之后你的人生有变得不一样吗?”
“那……”
那当然了!
这句话我说不出口。
“养小孩当然很辛苦,我光一个人就觉得什么事都很麻烦了。小孩子又什么事都不会,又笨,又要花钱花力气照顾,真的是麻烦死,连不久前还是个小孩的我也这么觉得。我说得没错吧?”
我回答不上来。
我松开健也,靠在床上。
年轻男人的脸拉远了。
“你说什么很辛苦很辛苦——是没错,但就这点程度辛苦的人在这世上到处都是,阿姨。大家都很辛苦,你没什么特别的。”
“但是……”
“别但是。我明白人活着有很多烦人的事,所以你也有很多不如意,但是别把原因都推到自己的孩子身上,不要把任何事都强加在亚佐美身上。就算亚佐美现在不在了——你的人生也没有什么变化啊,阿姨!”
“太过分了。”
愤怒、焦躁涌上了鼻头,不知不觉中,我的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水。不是因为难过,但是,也许是感情都涌上了鼻头,愤怒也消失了。
原本盘腿坐着的健也立起了一条腿。
“我已经找了好几个人打听亚佐美的事情,但没有一个靠谱的,不管和亚佐美的关系熟还是不熟,没有一个人了解亚佐美,一个个都只会讲自己的事情,我又没问他们那些。所以,我本以为你是亚佐美的母亲,至少比陌生人更了解亚佐美。但是,到最后,你所说的事情——是和亚佐美最没有关系的。”
“没有关系?”
“我倒觉得你那些离婚了的丈夫们和亚佐美的关系更深一些,亚佐美的心里没有你。”
“亚佐美心里?”
没有我吗?
“没有,亚佐美只是把你当成有血缘关系的恩人而已吧,就像救命恩人一样的感觉?虽然她常常说你养大了她,很辛苦什么的,不过想想看,父母养育子女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为了养育小孩而辛苦不也是天经地义的吗?”
“什么天经地义……”
“对天经地义的事情就不要嚷嚷着好累好辛苦,你所做的事情没有任何特别的。因为你心里没有亚佐美,所以亚佐美的心里也没有你——我总算是明白了。”
健也站起身来,从上往下俯视着我。
“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明白了什么啊!”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没错。我是不想养那么个女儿,但是又不能杀了她,又不能扔了她,所以没办法才照顾她而已!不行吗?我又没把她杀了把她扔了,就抱怨一两句不行吗?”
“那就请你好好养育她之后再来抱怨,而且你的抱怨才一两句吗?”
“我怎么没有好好养育她了?我还供她上学,拉扯她长大成人。”
“然后就把长大成人的女儿给卖了?还不了债就把女儿卖给黑社会?搞笑,以为还是江户时代啊?”
“那是……”
不。
“有什么不行?就那样而已有什么不行?辛辛苦苦养她到这么大,就让她回报点儿母亲的恩情又有什么不行!这是让她尽孝道!”
“不是说了你不算她母亲吗?”健也说道,“做母亲的会二十万日元卖了自己的孩子?”
“不是二十万卖了她,那件事是……”
“你可真会狡辩啊。”健也用脚“咚咚”地踏了地板两下,“从头到尾都在给自己找理由,还真有你的!”
“那,那是没办法的啊,又不是我自己想生才生的。是他们让我生的,是我父母为了自己方便非要我生的孩子,要说有错也是我父母的错!”
“不!”健也俯视着我,“也许你的父母也蠢,但父母就是父母。你自己想想看,亚佐美性格和你一点儿也不像,她也从来没有怨过你。但是,你却怨你父母,怨亚佐美,把自己的不幸全怪在别人头上。你的不幸,完完全全——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健也说道。
“不!”我后背靠着床,站了起来,“我也是没办法啊!你别在一边说风凉话了!我有什么办法!又不是我想生的,但还是生下来了。简直是笑话,那时候我才十八岁啊!我又不想生的!”
“那你就别‘搞’出个小孩来!”
“但是我怀孕了啊!”
“不是怀孕了,是‘搞’出来的!是你和男人在没脑子的风流快活中‘搞’出来的孩子吧?你可别忘了这一回事。你脑子里装的是糨糊吗?都四十五六岁的人了,说出来的话还和小孩一样啊,阿姨,你这不是和我没什么不同了?”
“是没什么不同啊!”
“你还真是搞笑。我说你活的岁数都快是我两倍了吧。醒醒吧你!听你说你那些老公的事让我觉得很不爽啊。”
“为、为什么?我又没有错!”
“哦,也许是吧。对方有对方的不满,你也有你的不满吧。我讲了好几次了,这都是半斤八两,和双方都有关系。不过你想想,觉得不满也是你自己任性吧!”
“为什么?不满意就直说有什么错?”
“对方也一样啊。”
“这,也许是这样没错。”
但是那些人……
“如果是因为做人小心眼或家庭暴力这些对方身上的缺点造成的,那还好说些。但是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对方永远都是正确的,错的全是我?这算什么话?就算完全没有可以指责对方的地方,你还是满心的不满吧?那么你一直以来的不满,并不是对方的错吧?”
“就,就是对方的错!”
“这只是把你心里随便产生的不满怪罪到对方的缺点上而已。所以如果在对方身上找不到理由,就去别的地方找理由。因为丈夫太认真了,所以怪到不和自己亲近的孩子身上……你其实是把自己的不满全都发泄到别人身上。”
“但就是不满意,我有什么办法!”
“对方心里也有不满意吧?”
“就、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离婚了啊,和那种男人们怎么可能过得下去?你别在这里说三道四的!”
“选了‘那种男人’的不是你自己吗?”
“那是因为……”
“什么男人运不好?开什么玩笑!那不是运气的问题。你换了一个又一个男人是不是觉得很骄傲啊?我周围也有几个爱嚷嚷自己男人运不好,男朋友没用什么的,其实是在显摆的女人。那种女人说白了就是一些明明自信过度又傲慢,却又拼命隐藏这一点的低能自恋狂而已,你也是她们的同类吗?”
“别说得太过分了!”
“我就是想说得这么过分看看。说什么是因为亚佐美,是为了亚佐美——你所谓的为亚佐美所做的事,只有勾搭男人这件事吧?然后又因为自己不满意和对方大吵特吵最后闹得离婚。说什么忍耐忍耐,忍耐没有忍到最后又有什么意义?到一半就放弃了就别提什么忍耐。你既谈不上忍耐也谈不上辛苦!我倒觉得亚佐美对你来说还真是个不错的负担。”
“你、你够了!”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突然就指着我的鼻子骂起来了,嘲笑我的人生,鄙视我,这算什么这个男人!
“你骂我又有什么用?我这一路不管被人家说得多难听还是拼命撑下来了,我也很爱亚佐美。没错,她被人杀了也不是我的错啊!我没有做错……”我大声叫起来。
眼泪一滴滴往下掉。
“我过得很辛苦啊,我的人生很辛苦啊!偷偷地生下小孩再去读大学,你知道我心里感觉有多羞耻吗?不管再怎么隐瞒还是纸包不住火,所有人看我时都带着异样的眼神,我真的很想逃啊!”
“那你为什么不逃呢?”
“怎么可能逃得掉?”
“并不是因为疼爱孩子——吧?”
这个——不是。
“你说逃,但要怎么做才逃得掉呢?”
“唔,也不用离家出走什么的,到一个地方重新开始不就行了吗?都十八岁了一个人也能活得下去吧。”
“你别说得那么好听,太天真了,那是不可能的。”
“你结了那么多次婚,说到底也是一回事吧?”
“什么一回事?”
“和亚佐美没有关系吧。你——尚子女士,尚子女士,你只不过是害怕一个人生活吧?如果不依赖谁,不从谁那里得到些什么,就没法活下去吧?”
自己什么都不想做。
这不就只是单纯的懒惰吗?
只是一味依靠父母、丈夫、孩子。
把什么都推给别人,自己什么都不做所以就没有错吗?
还是说……
“是啊!就是这样!这又有什么不对?我什么都不想做,也不想工作,麻烦死了,我想一天到晚都躺着不动,想别人讨好自己。这么想不行吗?这世上谁不是这样?不是吗?一个个就会嘴巴说漂亮话,其实谁都是一样的。”
“那——这样能活下去吗?”健也问道。
“活不下去啊。但是,就是想那样做啊,想过那样的生活啊,如果过不了那样的生活,那是因为命不够好。都是蠢蛋父母、麻烦的女儿和没用的丈夫他们给害的啊!”
是啊是啊是啊。
如果不那样的话……
“如果不那样的话,我不会幸福的。”
“既然如此……”
——不如去死吧。健也说道。
“你说——叫我去死?”
“没错。”
“叫我去死?你叫我去死?”
“我觉得没有别的办法了。”
“为、为什么?因为我已经是个大妈了?因为年纪大了变丑了?”
“你已经够漂亮了,阿姨,这和年龄没有关系,何况你还轻轻松松勾上了两三个男人不是?但这也只是一直重复而已。想要不劳动又能过上幸福的日子,可是相当不容易的一件事啊,一般是做不到的。而且,你的不满——也不会凭空消失的。”健也说道。
“会消失的。”
“当你这么想的时候,就绝对不会,只能去死了。”
不想死。
不想死。
我不想死啊。
“我才不想死。我,我活了这半辈子,从来就没有幸福过,怎么可以就这样死去——”
“你不想死——吗?”健也背过身去,“亚佐美她……”
“亚佐美怎么了?”
“说她想死。”
“什么?”
“她对我这个不太熟的人说‘我想死’。”
“想——死?”
那孩子。那孩子想死吗?
“你不想生却又生下来的亚佐美,说她想死。我这人虽然不聪明,没什么出息,但是我活到现在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死。所以,我很想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说出想要去死这种话来,她的母亲可不想死……”健也说道。
“亚佐美……”那小小的手,小小的嘴,小小的眼眸。背着双肩书包,穿着小小的鞋子。扎着辫子,穿着校服。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