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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一受封疆 (下)-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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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算早,大约一年前吧。” 

  “死撑不说,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场无可挽回?” 

  “是。”华容点头:“还要感谢王爷配合,最后一顿鞭子送我上路,成全了我的无可挽回。” 

  似乎是配合这声感谢,他额顶那道鞭痕迸裂,热滚滚的鲜血下落,滴上了床边韩朗的手指。 

  韩朗将手举高,看着那滴热血,浑身颤抖,气息已经不能流转,几乎是没有知觉地问了句:“你当真是如此恨我,恨到……” 

  “恨到生死不容。”华容紧声跟上。 

  “那你为什么不报复,喝我血要我生不如死,出冷箭使暗拌,将我命拿去!” 

  华容不答,神思恍惚,一双眼微朦,已经不知看到了哪去。 

  ——“韩朗不能死。” 

  隔了这么久,林落音这五个字却依旧清晰,沉沉压在他心头,一刻也不曾散去。 

  而韩朗这一刻却突然冷静,不再沮丧也不再颤抖,伸出手指,居然开始宽衣解带,将朝服脱尽,爬上床去,就这么枕着头,躺在了华容身边。 

  “你不跟华贵道别?”他道,语调回复浪荡,一双眼打斜看天。 

  “那日在门板上晾银票,等他来抢,我就已经知道那是诀别。贵人还是贵人,没有比这更好的道别。” 

  “不跟你姘头林将军道别?” 

  “不跟。”这一次华容回得干脆,很是吃力坐身:“我只跟王爷道别,对王爷是颗心皎洁堪比明月。” 

  “不用。”韩朗也回得干脆:“我陪你上路,反正我中将离,已经毒入肺腑,早死个三时五刻,也没啥区别。” 

  华容眯了眯眼,似乎并不意外,也不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将那乌金大扇推开,翻转扇面对准韩朗。 

  扇面甚宽,背面密密麻麻,写了不下二十种药材。 

  一旁华容轻声:“我家姓楚,祖上八代行医,到我爹这代最是腾达,官拜四品御医,曾是先皇后的心腹。” 

  韩朗半张了嘴,双手推床,不自觉已经坐直。 

  “兴定十九年,我爹辞官,举家避祸来到江南。” 

  韩朗再次定身。 

  兴定十九年,这个年份他终生难忘。 

  就是这一年,他身中将离,从此十五年纠葛不休。 

  “真巧是不是?”那厢华容吃力地笑:“你我缘分非浅,当年我爹为皇后配了这杯毒酒,到今天,却是由我亲手奉上解药方子。” 

  “所以说这是天意,注定你我不能同路,生死不容。” 

  韩朗深深喘气,再没话可说,血液里的流氓成分燃烧,一把就将扇子夺过,扇面撕了个粉碎,紧接着又把碎屑塞进嘴巴,不喝水不喘气,就这么直眉瞪眼一记咽到了底。 

  要说任性,他韩太傅也是天下无双。 

  华容叹了口气:“王爷果然任性,这墨汁味道如何?” 

  “墨汁虽苦,可渗到心里却是甜的。” 

  韩朗挑眉,笑到一半,却突然顿住。 

  墨汁是苦的! 

  中将离者食不知味,可他现在居然尝到了,这墨汁苦中带涩,害他满嘴都是油腥! 

  “早起给王爷喝那碗补药,我早就说过,我对王爷是颗心皎洁堪比明月。” 

  一旁华容轻声,一口气泄了,便再也没法坐直,斜斜靠在了床边。 

  处心积虑,这才是真正的处心积虑。 

  不图江山富贵,只图和他生死不容。 

  韩朗感觉到绝望,强压住胸口翻腾的气血,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一时痴惘,轻声问了句:“我就真的只是一厢情愿,从头到尾,就真的只是我一厢情愿?” 

  “你想问我到底有没有真心,哪怕是一点点?” 

  韩朗抬起了头。 

  “背着血海深仇来被你凌辱,已经很贱。被凌辱了还痴心一片,那不是天下至贱。韩太傅,你这个问题好不天真。” 

  华容的这声回答已经失去气力,轻飘飘的,但却恶毒至极。 

  韩朗张开了嘴,那口心血到底没能忍住,赤淋淋一股,悉数喷上了华容衣衫。 

  华容轻声:“记得死后替我换袍子,我要干干净净去死,从此和太傅再无干系。” 

  说完这句他静默,很心定,在等韩朗的第二口血。 

  可是韩朗没吐,这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于是他只好叹气:“那就这样吧王爷。我祝王爷万寿无疆,拥万里江山,享无边孤单。” 

  韩朗已经无语,只得将手蒙面,十指微张,捧着一脸绝望。 

  拥万里江山,享无边孤单。 

  而他的真心,原来从来便是天上云雨,不可求求不得。 

  这原来就是命运不在自己掌握的滋味。 

  “人生从来便是苦海,当受则受吧韩大爷。”一旁华容跟了句。 

  当受则受吧韩大爷。 

  光线昏暗的大殿里回荡着这句,华容带笑,至死也不悲戚,可那声音,却是最终低了去。 

  此生此世,再也不会响起。 

  终章 

  周家帝崩,国却不可一日无君。 

  韩朗称帝,却迟迟没有办登基大典。 

  这事拖了又拖,原本腹诽他为帝的大臣,反而开始惶惶着急,终于按耐不住,集体承谏催促。韩朗笑纳后,却提出一个要求:“举国尚‘土’改尚‘金’,典礼龙袍顺应五行改为白色。” 

  退朝后,礼部尚书私下寻到了已官拜司马的流年,表情略带为难。 

  流年笑问,“尚书大人,皇袍改色,不可行吗?” 

  “帝王一言九鼎,怎么会有不可?尚‘土’改尚‘金’,白、杏、金色属金;龙袍改成白色,只需几日的功夫,确实没有不妥,只是……” 

  “只是什么?”流年追问。 

  尚书搓手,恭敬地答道,“自古五行,火克金。如果皇帝换了龙袍颜色,那百官红皂色必是不能再穿了,朝廷改制官服,恐怕这庆典又该拖了,至少要拖到翌年秋日。时局非常,可否请司马大人试探圣君口气,一切等大典后再改。” 

  流年顿挫,转而又问礼部尚书,“大人,火克金,那金克什么?” 

  “五行中,‘金’是克‘木’的。” 

  “什么颜色属木?” 

  “绿、青色。”礼部尚书如实作答。 

  流年远望,久久后笑道,“那……我想皇上是不会改主意了。” 

  翌年,秋。 

  潘克、林落音在外征战进一年,直捣黄龙之势,终得月氏王降表,大捷而归。 

  全军凯旋回朝那日,韩朗下旨,翌日登基,并亲自出城迎接。 

  满城菊花盛开,天子华盖下,韩朗白袍银带,远远而望如披素孝。十二道冕旒长垂至肩,缓缓地随秋风晃荡,旒间白玉珠碰撞,其声叮当。 

  黄昏薄暮,韩朗单独召见林落音。 

  殿堂之上,落音跪地刚想启口,却被韩朗冷笑打断,“我知你想问什么,华容,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林落音徒地抬头,隔着冕旒,却看不清韩朗的表情,一怔之下脱口而出:“不可能!他怎么会一句话没有就……” 

  “他已经跟你道过别了林将军。” 

  “什么时候?” 

  “那日大殿,他一字一句,要你心在云天,不坠平生志向,可怜你竟没听懂这句诀别。”林落音一怔,人前倾,胸口如被闷雷击中,一时竟已无语。 

  而那厢韩朗笑声又起,从龙座站起,“他已经死了!而你也休想知道,他葬在何处。而我也只告诉你,待我百年后,将与他同葬一处,并压他之上!千古不变,永生永世!” 

  “你……”林落音全身簌簌发抖,已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手握成拳,眼里布充血丝。 

  殿外日落月升,银钩洒下霜白,沿着玉阶,阶阶升高。 

  韩朗却慢慢走了下来,“他解我将离之毒,推我坐上龙椅,只为要依你一个国泰民安。”韩朗一步跟上又一步,走到林落音跟前终于停下,“其实,我当时大可以随他去死。我没这么做,非是我贪生,也不是我心存什么国家百姓;只是怕这世间,除了我之外,再也无人会依他。你说,是也不是?”林落音抬头,两人四目相对。“林将军,你继续心怀大志。我会依他,送你个国泰民安。会依他,明日登基,享受这万里孤单!” 

  林落音木然不动。韩朗拂袖离开,人在门前又回转,低看自己伶仃孤影,朗声道,“林将军,我比你强!” 

史记:帝登基,又逢伐虏军报大捷,帝喜,大赦天下,并颁旨诏下:文武官三品以上赐爵一级,四品以下各加一阶;凡凯旋之军,各再追进一阶,其余按功勋论赏;首功华容,封绿衣侯,赐其疆土,疆地之门,命为:“一受封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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