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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

雪人-第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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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中,摩托车引擎声穿过霍尔门科伦区,沿着弯弯曲曲的公路呼啸而过。引擎怒吼声在房舍之间回荡,看见的人都觉得在这种下雪天这样子骑车,简直疯狂到家,摩托车驾驶员应该被吊销驾照才对,然而那名驾驶员连摩托车驾照也没有。

哈利加速冲上原木大宅的车道,一个急速过弯,轮胎在刚落下的冰雪上打滑,他察觉到摩托车失速,却不试图修正,直接跳下摩托车。摩托车滚下斜坡,穿过矮云杉丛,最后停在一根树干前,歪倒一边,后轮不断喷出冰雪,排气管呼出最后一口气,然后熄火。

这时哈利已踏上楼梯。

雪地里没有脚印,没有进去的脚印,也没有出来的。他纵身一跃,拔出左轮手枪,来到大门前。

大门没锁,就和他答应的一样。

哈利悄悄踏进走廊,看见的第一件事是通往地下室的门开着。

他停下脚步,竖耳细听,只听见屋里有某种声响,类似鼓声,声音似乎是从厨房传出来的。他迟疑片刻,选择了地下室。

他将枪指向前方,悄悄走下楼梯,踏上地面后停下脚步,让眼睛习惯漆黑,侧耳聆听。他觉得整间地下室似乎都屏住了气息。只见庭院椅抵在门把下方,一定是欧雷克放的。他的目光继续往深处查探。正当他决定返回楼上时,忽然发现冰柜旁的砖地上有深色痕迹。是不是水?他踏上一步。水一定是从冰柜底部流出来的。他逼自己停止胡思乱想,拉动冰柜盖门。盖门上了锁,钥匙就插在门锁上。萝凯通常不会给冰柜上锁。芬岛的影像从他脑子里冒了出来,他赶紧转动钥匙,拉开盖门。

哈利才看见幽暗的冰柜深处闪动金属微光,就感觉脸部肌肤一阵热辣辣地疼痛,不由得急速后退。那是刀吗?他仰身跌落在两个洗衣篮间。这时一个身影灵巧地爬出冰柜,站在他面前。

“警察!”哈利大喊,立刻举起了枪,“不要动!”

那人停止动作,一手高举过头。

“哈……哈利?”

“欧雷克?”

哈利放下手枪,看见欧雷克手中拿着一样东西,原来是一只高速溜冰鞋。

“我……我以为马地亚回来了。”他低声说。

哈利站了起来:“马地亚呢?”

“我不知道,他说我们很快就会再见,所以我以为……”

“溜冰鞋是从哪里来的?”哈利口中尝到鲜血的金属味,手指摸了摸脸上的伤口,只觉得伤口不住流出鲜血。

“从冰柜里拿出来的,”欧雷克露出淘气的笑容,“我把溜冰鞋放在楼梯上,结果一直被念叨,所以我就把它藏在冰柜的豌豆底下,这样妈就不会发现。我们很少吃豌豆,你知道的。”

哈利踏上楼梯,欧雷克跟在后头。

“幸好我磨利了冰刀,才能割断包装带,可是我不可能把锁打开,只好用冰刀在冰柜底部刺出几个小洞,让空气透进来。我还打破了灯泡,如果有人打开盖子,灯就不会亮。”

“你的体温把冰融化,水都从小洞流出来了。”哈利说。

他们踏进走廊,哈利将欧雷克往大门拉去,打开大门,朝外一指。

“有没有看见邻居的灯光?你跑去邻居家待着,等我过去接你,可以吗?”“不要!”欧雷克坚定地说,“妈……”

“嘘!听我说,现在你能替你妈做的最好的一件事,就是离开这里。”

“我要去找她!”

哈利抓住欧雷克的肩膀,用力紧捏,直到欧雷克因为吃痛而眼眶泛红。

“妈的白痴!我叫你跑,你就跑!”

哈利压低嗓门说话,语气中隐隐蕴含着怒意。欧雷克困惑地眨了眨眼,一颗泪珠从睫毛上滚了下来,滑过脸颊,接着身子一扭,冲出了门,消失在黑黢黢的夜色和车道上的冰雪中。

哈利抓起无线对讲机,按下通话钮:“我是哈利,你们还很远吗?”

“我们在运动场旁边。”哈利认出哈根的声音。

“我在屋子里面,”哈利说,“把车开到屋子前面,可是不要进来,等我通知。”

“收到。”

“收到,结束通话。”

那声音持续从厨房里传出来,哈利朝那声音走去,在厨房门口停下脚步,看见一条细细的水柱从天花板流下来,水柱中因为带有溶化的灰泥而呈灰色,正暴烈地敲击餐桌。

哈利跨出四大步,爬上楼梯,来到二楼,轻手轻脚走到卧房门前,吞了口口水,仔细查看门把。警笛声从远处传来,渐行渐近。他脸上的伤口流出鲜血,滴在拼花地板上,温柔地发出啪的一声。

他的太阳穴强烈鼓动;他感觉到了,这里就是一切终结的地方,而且这其中隐含着一种逻辑性。有多少次他在破晓时分站在卧房这扇门前,心中想着自己昨晚是否曾答应回家陪她?有多少次他站在这里遭受良心谴责,心想她正在里头安睡吗?他小心翼翼压下门把,心知这支门把压到一半会发出吱的一声。她总会被这尖锐声响吵醒,用惺忪睡眼看着他,以愤怒目光惩罚他,直到他轻轻钻进被子,紧抱她的身体,感觉她刚强的抗拒逐渐融化。接着她会发出喜悦的哼唧声,但又不会过于喜悦。他会继续抚摸她、亲吻她、轻咬她,当她的仆人,直到她不再是沉睡中的女王,转而坐在他身上,发出低颤声和呻吟声,自由狂放的同时又像是被无礼冒犯。

他握住门把,注意到自己的手十分熟悉那扁平的棱角。他小心无比地压下门把,等待它发出熟悉的尖锐声响,不料却没听见任何声音。门把的感觉似乎不太一样,里头产生了某种阻力。是不是有人旋紧了弹簧?他谨慎地放开门把,弯下腰,将眼睛对着钥匙孔,朝房内窥看。漆黑一片。有人塞住了钥匙孔。

“萝凯!”他高声大喊,“你在里面吗?”

没有回应。他将耳朵附在门上,耳中似乎听见刮擦声,但不甚确定。他再次握住门把,犹疑不定,随即改变主意,放开门把,匆匆走进隔壁浴室,推开小窗,从小窗中挤了出去,侧过了身,倚在外墙上。他看见卧房内的灯光从窗外的黑色铁栏杆间流泻而出。他将鞋跟插入窗框内侧,绷紧小腿肌肉,伸直身体,往浴室窗外的原木墙壁探去。他的手指不断摸索,想抓住粗糙原木之间的缝隙,却不成功。白雪飘落在他脸上,融化在鲜血之中,流下脸颊。他使出更大力气,窗框紧紧压住他的小腿,使得他觉得小腿骨几乎要迸裂开来。他的手在外墙上疯狂摸索,犹如发狂的五脚蜘蛛。他的腹肌绷得发疼。距离太远了,他够不到。他望向下方地面,知道那薄薄一层白雪下方是柏油路面。

他感觉到指尖碰到某种冰冷的东西。

是铁栏杆。

他的两根手指够到了栏杆,接着是三根,接下来是另一只手。他放开发疼的双腿,身体往下摆荡,双脚迅速找到立足点,分摊双臂承受的重量。他终于得以一窥卧房内的情况,往窗内看去。他的头脑对眼前景象有点难以理解,却又立刻知道那是什么:那是一件已完成的艺术品,他曾经见过这件艺术品的实验原型。

萝凯双眼圆睁,眼眸漆黑,身穿绯红色洋装,色泽有如金巴利酒;她穿得一身“洋红”。她的头朝天花板抬起,仿佛站在篱笆外想往内窥看。她维持这个姿势,转动眼珠,朝窗外的哈利望去。她的肩膀被往后拉,手臂藏在背后,哈利猜想她的双手应该被绑在背后。她双颊鼓胀,嘴里似乎被塞了袜子或布条,双腿跨坐在一个巨大雪人的肩膀上,赤裸的双脚交叉在雪人胸前。他看见她紧绷的双腿肌肉正在颤抖。她不能掉下来,绝对不能,因为圈在她脖子周围的不是死气沉沉的灰色铁丝,像艾莉的尸体那样,而是发出白炽光芒的金属丝。这幅情景仿佛一则牙膏老广告的荒谬山寨版,保证用了这款牙膏之后自信加倍,恋爱顺利,快乐长寿。电切环的黑色握把上绑着一根铁丝,铁丝延伸到萝凯头顶,穿过天花板上的吊钩,延伸到房间另一端,朝房门延展而去,最后绑在门把上。铁丝并不粗,长度却足以在哈利压动门把时形成显著的阻力。如果他打开门,或甚至将门把压到底,萝凯下巴正下方的白炽金属环就会切入她的喉咙。

萝凯瞪着哈利,眼睛眨也不眨,脸部肌肉抽动,时而显现愤怒,时而露出赤裸裸的恐惧。电切环收得十分窄小,她的头不可能毫发无伤地穿过。她低下头,小心不触碰到套在脖子周围的致命光环。

她的目光看着哈利,移向地面,又回到哈利身上。这样哈利就明白了。

地上那摊水已散落了许多雪块,雪人正在融化,速度相当快。

哈利站稳脚步,尽力摇动栏杆,但栏杆纹丝不动,甚至连发出一丝希望的尖鸣声都没有。铁栏杆颇细,但牢牢固定在木头上。

萝凯的身形正在摇晃。

“撑住!”哈利大吼,“我很快就进来了!”

他说谎。他手上就算有铁撬杠都难以弄弯这些铁栏杆,也没时间将它们锯断。她父亲真是他妈的疯子王八蛋!他的手臂已开始酸疼。这时刺耳的警笛声传来,第一辆抵达的警车拐上车道。他往下望去,见是戴尔塔小队的特殊车辆,一辆猛兽般的路虎大型装甲车。乘客座跳下一名身穿绿色防弹背心的男子,男子立刻在车子后方寻找掩蔽,然后举起无线对讲机。哈利的对讲机发出叽喳声。

“嘿!”哈利大吼。

男子后退一步,左右张望。

“我在上面,长官。”

哈根在车子后方直起身来,这时一辆警车开到大门前,蓝色警示灯不住旋转。

“我们要向里面发动攻击吗?”哈根大喊。

“不行!”哈利大吼,“他把她绑住了,你们只要……”

“只要?”

哈利抬起双眼,凝目注视,不是注视城市,而是注视山上亮着灯光的霍尔门科伦滑雪跳台。

“只要怎样,哈利?”

“只要等一下。”

“等一下?”

“我要想一想。”

哈利将额头抵在冰冷的栏杆上,双臂酸疼不已,他弯曲双膝,将大部分的身体重量放在脚上。电切环一定有开关,可能就在塑料握把上,他们可以打破窗户,伸进一根附有镜子的长杆,这样说不定就能……可是这样要怎么按下关闭按钮,又不触动任何东西,而且……而且……?哈利试着不去想保护颈动脉的那层单薄皮肤和柔软组织,而试着想些有建设性的事,同时忽视惊慌的念头在他耳际高喊,要他进房间去,掌控一切。

他们可以从房门进去,却不打开房门,只要锯开门板就行了。他们需要一把锯子,可是谁家会有锯子?只有他妈的霍尔门科伦区居民会有锯子,因为他们每户人家的院子里都有云杉林。

“去跟邻居借一把锯子来。”哈利大吼。

他听见下方传来一阵奔跑声,卧房内则传出溅水声。他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朝窗内看去,只见雪人的左侧不见了,左侧冰雪垂直地落入了地上水滩。他看见萝凯的整个身体都在抖动,她正努力维持平衡,不让自己靠近那发出白炽光芒的泪滴形绞环。等他们拿锯子回来就来不及了,更别说还要锯开门板。

“哈根!”哈利听见自己发出歇斯底里的刺耳叫声,“警车上有拖车绳,把绳子丢上来,再把路虎往墙边倒车。”

哈利听见嗡嗡的说话声,听见那辆路虎打开倒车影像,引擎发出轰轰声响,又听见后备厢打开的声音。

“接住!”

哈利放开一只手,一回头就看见一捆绳子朝他飞来,他在夜色中倏地伸出手,抓住绳子,紧紧握住,等绳子的其余部分散开,砰的一声落到地面。

“把另一边绑在拖车栓上。”

他这端的拖车绳有个活动扣环,他飞快地把扣环扣上窗户中央的栏杆交接处,扣环咔嗒一声关上。快速上铐的技法派上用场。

卧房内再次传来溅水声。哈利并未转头去看,只因毫无意义。

“拉!”他大喊。

他将铁栏杆当成梯子爬了上去,伸出双手抓住屋檐的排水槽边缘,接着便听见那辆路虎的引擎加速运转。他荡上屋顶,胸部贴着屋瓦,双眼闭上,聆听引擎的怒吼声。引擎转速慢了下来,铁栏杆发出呻吟声,接着又是一声,再来一声。快点!哈利察觉到时间过得比他想得还要慢,但还不够慢。就在他期待听见幸运的迸裂声时,引擎转速突然拉高,发出猛烈的呜呜声响。可恶!哈利知道路虎的轮胎正无助地原地打转。

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可以祈祷。但他知道上帝已下了决定,命运已然售出,必须去黑市才能买通。反正没有了她,他的灵魂一文不值。蓦然间,橡胶轮胎接触柏油路面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低沉的引擎声越吼越凶。

沉重的大轮胎抓上了柏油路面。

接着就传来迸裂声。引擎高吼一声,然后止息。紧接着是一秒钟的完全宁静,然后铁栏杆砸中下方车顶,发出空洞的撞击声。

哈利双手一撑,站了起来,背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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