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人-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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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塞轻笑几声,这是他用来替来宾冷笑话解危的惯用伎俩。
“希望你是在开玩笑,不然我老婆会吓得没办法睡美容觉。”波塞俏皮地说。
“我不是开玩笑。”哈利说。
欧妲看着表,知道舞台监督正站在摄影机后方,急得直跳脚,一只手在喉咙前划个不停,告诉波塞谈话必须到此结束,这样才赶得及在歌手唱第一句歌词时上人名表。但波塞可是主持界第一把交椅,他知道全世界的新单曲都比不上现在这个话题来得重要。因此他不理会乐队指挥的指挥棒已高高举起,坐在椅子上倾身向前,准备向那些还搞不清楚状况的观众说明清楚。大独家登场了,这个大独家将轰动社会,就在他的、他们的节目上播出。他说话声中的颤抖听起来就跟真的一样。
“你是在告诉我们说,警方一直在说谎吗,哈利?雪人还逍遥法外,还会再杀更多人吗?”
“不是,”哈利说,“我们没有说谎,我们只是发现了新证据。”
波塞转过椅子,欧妲仿佛听见技术指导对一号摄影机高声狂吼,接着波塞的特写出现在画面上,眼睛直盯着观众。
“我想今天的夜间新闻将会告诉我们更多关于警方发现的新证据,波塞脱口秀下周五准时跟大家见面,谢谢观赏。”
欧妲闭上双眼,乐队奏起新单曲。
“天啊,”欧妲听见制作人在她背后咻咻喘息,接着又说,“妈的我的天啊!”欧妲只想大声号叫,兴高采烈地号叫。这里,她心想,这里就是磁北极,我们不是做节目的人,我们就是节目。
22 吻合
第十八日
甘纳·哈根站在施罗德酒馆大门内,扫视整家酒馆。三十二分钟前,他看见波塞脱口秀上跑的人名表,打了三通电话之后,就离开了家门。他在苏菲街的公寓、艺术人之家和办公室都没找到哈利,侯勒姆建议他可以去哈利家附近的施罗德酒馆找找看。和艺术人之家那群年轻、美丽、光鲜的客人相比,施罗德酒馆这些游手好闲的贪杯客显得不堪入目。酒馆后方角落的窗户旁,哈利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一大杯酒。
哈根走到哈利桌前。
“我一直打电话找你,哈利,你的手机是不是关机了?”
哈利抬起头来,目光迟钝:“因为太麻烦了,一大堆该死的记者突然都跑来找我。”
“NRK电视台的人说,波塞脱口秀的工作人员和来宾在节目结束后,通常都会去艺术人之家狂欢。”
“记者就站在外面等我,所以我开溜了。你找我有什么事,长官?”
哈根在椅子上重重坐下,看着哈利举起杯子,凑到唇边,将金黄色液体从口中灌入。
“我跟总警司谈过了,”哈根说,“这件事很严重,哈利,把雪人还没落网的消息泄露出去,等于直接违背他的命令。”
“没错。”哈利说,又喝了一口。
“没错?你想说的只有这句话吗?看在老天分儿上,哈利,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民众有权利知道,”哈利说,“我们的民主政治是建立在坦诚之上的,长官。”
哈根在桌上猛捶一拳,隔壁几桌酒客投来鼓励的眼光,一名女服务生抱着好几个半公升酒杯经过,投以警告的眼神。
“你别来搞我,哈利,我们已经对社会大众宣布说案子侦破了,你这样做等于是让警方处于非常不利的情势,你知道吗?”
“我的工作是逮到凶手,”哈利说,“不是要处于有利的情势。”
“这是一个铜板的两面,哈利!我们的工作环境端赖社会大众怎么看待我们,媒体尤其重要!”
哈利摇摇头:“媒体从来没有阻碍或帮助我侦破任何一起案件,媒体只对那些想站在聚光灯下的人重要而已。你的上司只关心能不能拿出好成绩,让他们在媒体前有个好形象,再不然就是极力避免破坏自己的形象;而我只想逮到雪人,就是这样而已。”
“你的举动会危害到同事,”哈根说,“你知道这点吗?”
哈利似乎仔细思索了这句话,缓缓点头,喝个杯底朝天,再对女服务生打个手势表示续杯。
“我刚刚跟总警司和署长谈过了,”哈根说,双手交抱胸前,“他们要我立刻找到你,叫你封口,就从现在这一刻开始,明白吗?”
“好,长官。”
哈根讶异地眨眨眼,但哈利脸上并未显露任何情绪。
“从现在开始,每件事都要经过我这里,每件事都要,”队长说:“我要你定时向我回报,不过我知道你办不到,所以我已经交代卡翠娜·布莱特了,由她负责向我回报,你有任何意见吗?”
“完全没有,长官。”
哈根心想哈利一定喝得比表面上更醉。
“布莱特跟我说,你派她去找费列森的助理,要查看史德普的病历,却不经过检察官同意,你他妈的是在干吗?你知道这件事万一真的被史德普发现,我们会遭受什么样的谴责吗?”
哈利倏地抬头,犹如一头机警的野兽:“你说万一真的被他发现是什么意思?”
“幸好史德普没有病历,费列森的助理说他们不保留他的病历。”
“哦?为什么不保留?”
“我怎么知道,哈利,我只是觉得松了口气,现在我们可不想再惹出更多麻烦。亚菲·史德普啊,我的天啊!无论如何,从现在开始,布莱特会盯着你,好跟我回报。”
“嗯,”哈利说。女服务生在他面前又放了一杯酒,他对她点点头,“你不是早就叫她这样做了吗?”
“什么意思?”
“她刚来的时候,你跟她说我是她的……”哈利突然住口。
“她的什么?”哈根厉声问道。
哈利摇摇头。
“怎么回事?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什么,”哈利说,一口气喝光半杯酒,在桌上放了一百克朗纸钞,“祝你有美好的夜晚,长官。”
哈根坐在桌前,直到哈利离开酒馆,这时他才注意到桌上那个半满的玻璃杯里没有二氧化碳气泡。他斜眼朝周围瞄了瞄,小心翼翼拿起杯子凑到嘴边。里头的液体尝起来有如水果馅饼,原来是无酒精苹果酒。
哈利穿过寂静街道,步行回家。老旧矮公寓的窗户在夜色中闪闪发光,犹如猫的眼睛。他有股冲动想去找崔斯可,想知道事情进行得如何,但决定还是依照约定今晚让他独自处理。他拐了个弯,踏上苏菲街,街上空荡无人。他朝公寓走去,这时忽然看见人影闪动和一丝亮光,那是光线照在眼镜上所产生的折射。有人站在人行道旁停放的一排车辆前,显然正努力想打开一辆车的车门。哈利知道会停在街道这端的车子有哪几辆,而那辆沃尔沃C70并不在内。
天色太黑,哈利无法看清楚那人的面孔,但从那人头部转动的方向来看,对方正在留意他的行踪。会不会是记者?哈利走过那辆车,在另一辆车的侧边后视镜里瞥见车子之间转出一条人影,从后头跟了上来。
哈利毫不迟疑,手伸进外套,耳中听见对方急匆匆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他在心中默数到三,倏然转身,后方那人在柏油路上陡然停步。
“你找我吗?”哈利大吼,举起了枪,踏步向前。哈利抓住那男子的衣领,将他往旁边猛力一拖,令他脚下失去平衡,跟着扑上前去,将对方压制在一辆车的引擎盖上。哈利的前臂抵住对方的喉咙,用枪口对准一边的眼镜镜片。
“你找我吗?”哈利嘶声说。
男子的回答被经过车辆的喇叭声给掩盖,喇叭声淹没了整条街。男子想挣脱,却被哈利紧紧扣住,只好放弃。男子的头靠上引擎盖,发出一声闷响,街灯的光芒洒在男子脸上。哈利随即放手。男子弓起身子,不断咳嗽。
“搞什么鬼。”哈利厉声大吼,抓住男子腋下,将他拖离马路,打开公寓大门,把他推了进去。
“你跑来这里干吗?”哈利说,“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我打你给我的手机号码打了一整个晚上,最后只好去问查号台,查出你家地址。”
哈利看着男子,只见对方的脸色奇差无比,即使是在拘留所,菲利普·贝克教授的脸色看起来都好多了。
“我不得不把手机关机。”哈利说。
哈利领着菲利普走进他家,打开家门,踢掉靴子,走进厨房,开启电水壶。
“我今天晚上在波塞脱口秀上看到你,”菲利普说,跟进厨房,依然穿着外套和鞋子,面如槁灰,毫无生气,“你很勇敢,所以我想我也应该勇敢一点,我欠你的。”
“欠我?”
“那时候没有一个人相信我,只有你相信我,你让我免于在大众面前蒙羞。”
“嗯。”哈利拉过一张椅子给贝克教授坐,但他摇摇头。
“我待一下就走,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没人知道的事,我不确定这件事跟案子有没有关系,是有关尤纳斯的事。”
“嗯哼?”
“我去找卡米拉·罗西斯的那天,我采集了一些尤纳斯的血液。”
哈利记起尤纳斯前臂贴的护创胶布。
“再加上口腔黏膜,一起送到法医学研究所亲子鉴定部进行DNA鉴定。”
“嗯哼?这种鉴定不是要经过律师同意吗?”
“以前是,现在只要花钱谁都能做,想快点得到结果的话,只要再多付点费用就好了,所以我就申请了快速鉴定。鉴定报告今天出来了,尤纳斯……”菲利普顿了顿,深深吸口气,“尤纳斯不是我的儿子。”
哈利缓缓点头。
菲利普蹒跚地后退几步,仿佛要助跑似的。
“我请他们比对数据库里的所有数据,结果发现一份完全吻合的资料。”
“完全吻合?尤纳斯在数据库里?”
“对。”
哈利陷入沉思,他开始明白菲利普的意思了。
“也就是说,曾经有人送尤纳斯的检体去鉴定DNA,”菲利普说,“他们跟我说上次鉴定的时间是七年前。”
“他们确认那份鉴定报告是尤纳斯的?”
“没有,那份报告是匿名的,可是他们有申请人的名称。”
“申请人是谁?”
“是一家已经歇业的医学中心,”哈利在菲利普说出来之前就已经知道答案,“叫马伦利斯诊所。”
“伊达·费列森。”哈利说,侧过了头,像是在看照片挂得正不正。
“没错。”菲利普说,双手一拍,露出虚弱的微笑,“就是这样,我想说的就是……我没有儿子。”
“我很遗憾。”
“事实上我有这种感觉已经很久了。”
“嗯,你为什么要赶来告诉我这件事?”
“我不知道。”菲利普说。
哈利默然等待。
“我……我今天晚上一定得做点什么事,就像这样,如果我不去做点什么事,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我……”贝克教授迟疑片刻,才继续说,“现在我是孤单一个人,我的生命已经失去意义,如果那把枪是真的……”
“不要,”哈利说,“连想都别想,你越去想它,它就越有吸引力。而且你忘了一件事,即使你的生命对你而言没有意义,对其他人还是有意义,比如说尤纳斯。”
“尤纳斯?”菲利普苦笑几声,“那个小傻瓜?还说什么‘不要去想它’,这是警校教你的吗?”
“不是。”哈利说。
两人直视彼此。
“算了,”菲利普说,“反正现在你知道了。”
“谢谢。”哈利说。
菲利普离开后,哈利仍坐在椅子上,侧着头,像是在看照片是否挂正,没注意到水已煮开,电水壶的开关已自动关闭,“开”按键上的红色光点逐渐消逝。
23 马赛克
第十九日
哈利踏上维格兰区那栋公寓的六楼走廊,毛茸茸的浓密云层遮住了黎明。崔斯可的套房房门微微开着,哈利推门而入,看见崔斯可双脚搁在咖啡桌上,屁股坐在沙发上,左手拿着遥控器。电视画面上倒带的影像化为数位马赛克。
“不来罐啤酒吗?”崔斯可又说了一次,举起喝了一半的啤酒,“今天是星期六啊。”
哈利觉得自己似乎看得见空气中充满细菌的气体。房里的两个烟灰缸都插满了烟屁股。
“不了,谢谢,”哈利说,坐了下来,“结果怎么样?”
“呃,我只看了一个晚上,”崔斯可说,停止DVD播放,“我通常都要看好几天的。”
“那家伙又不是职业扑克选手。”哈利说。
“别这么笃定,”崔斯可说,喝了口酒,“他虚张声势的技巧比大多数的扑克选手都厉害多了。这就是你问他问题的地方,你认为他应该会用谎言来回答对不对?”
崔斯可按下播放键,哈利看见自己出现在电视台摄影棚的样子。他身穿瑞典品牌的细直条纹西装外套,有点太紧,里头是萝凯送的黑色T恤,下半身是迪赛牌牛仔裤和马丁靴。他以一种不舒服的怪姿势坐着,仿佛椅背长了钉子。他问的问题透过电视喇叭听起来有点空洞。“你会邀请她去你的饭店房间给她补补习吗?”
“不会,我不认为我会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