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行动-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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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弗立克和葛丽泰知道“寒鸦”的真正使命,别人还是以为她们要炸毁铁路隧道。
“戴安娜和莫德先走,快走,快!接着是‘果冻’和葛丽泰,慢一点儿。”她们走开了,看上去有些害怕。“骑士”跟她们握了手,祝愿她们好运,然后开车返回田野,去取剩下的那些箱子。弗立克和鲁比也走出了小巷。
踏上法国小镇的头几步总是感觉很糟。弗立克觉得遇见的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谁,就好像她背后挂了个牌子,写着“这是英国特工,朝她开枪”。但人们从她身边走过,并没觉得她有什么特别,在她与一个宪兵和几名德国军官擦肩而过之后,她的脉搏才开始恢复正常。
她还是觉得很奇怪。她一辈子都品行端正体面,所受教育也告诉她要尊敬警察,视其为友。“我讨厌站在法律的对立面,”她跟鲁比用法语轻声嘀咕了一句,“好像我做了什么缺德事似的。”
鲁比低声笑了两下。“我倒很习惯,”她说,“警察跟我一直是冤家对头。”
弗立克惊讶地想到,礼拜二鲁比还是一个被关在监狱里的谋杀犯,这四天过得太慢了。
她们来到了大教堂,它坐落在山顶上,一看见它,弗立克就感到心头一阵激动。它代表着法国中世纪文化的顶峰,任何教堂都无法与之媲美。现在,一切让她倍感痛惜,要是在和平时代,她会花上好几个小时在此流连,慢慢欣赏这座大教堂的。
她们下了山,朝车站走去。车站是一座现代化的石头建筑,颜色跟大教堂相同。她们进了一个用方形的褐色大理石砌成的大厅。售票窗口前面排着长队。这是一个好征兆,说明当地人对火车的正点运行比较乐观。葛丽泰和“果冻”在排着队,但哪儿也没有戴安娜和莫德的影子,她们或许已经上了站台。
她们站在队伍里,前面是一张反抵抗组织的招贴画,画着一个拿着枪的恶棍,身后是斯大林。上面写着:
他们蓄意谋杀!
就藏在我们旗帜的褶皱里
这说的就是我,弗立克想。
她们买好了车票,也没出什么事儿。上站台前必须通过一个盖世太保的检查站,弗立克的脉搏跳得更快了。葛丽泰和“果冻”排在她们前面。这是她们第一次遭遇敌人。弗立克祈祷她们能够保持冷静。戴安娜和莫德想必已经通过检查了。
葛丽泰用德语跟那几个盖世太保说话。弗立克能清楚地听见她在重复那个编造出来的故事。“我知道有个兰莫少校,”其中一名盖世太保说,他是一个中士,“他是工程师吗?”
“不是,他是在情报部门。”葛丽泰回答。她看来相当平静,弗立克想到,假装成另一个人大概算是她的第二天性。
“你肯定喜欢大教堂吧,”他健谈地说,“此外这个乱糟糟的地方就没什么可看的了。”
“是啊。”
他转身去查“果冻”的证件,开始讲法语:“你跟着兰莫太太到处旅游?”
“是的,她对我很好。”“果冻”回答。
弗立克听出她的声音颤抖,知道她吓坏了。
中士说:“你们去主教邸宅了吗?那儿实在值得一看。”
葛丽泰用法语回答:“我们去了,实在让人难忘。”
中士一直在看“果冻”,等待她的回答。她吓得有点儿发懵,过一会儿才说:“主教的老婆非常亲切。”
弗立克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脚底。“果冻”会说一口流利的法语,但她对外国的情况一无所知。她没意识到只有英国教堂的主教可以娶妻,法国是天主教国家,神职人员都是独身的。“果冻”第一次被查就把自己暴露了。
会发生什么事呢?弗立克的司登冲锋枪,连同枪架和消声器都在她的行李箱里,拆解成了三部分,但她背在身上的破旧皮肩袋里放着她的勃朗宁自动手枪。现在,她小心地拉开肩袋的拉锁,以便随时掏出枪来,她看到鲁比也把她的右手放在雨衣口袋里,那里藏着一把手枪。
“老婆?”中士问“果冻”,“什么老婆?”
“果冻”一下子不知所措。
“你是法国人?”他说。
“当然。”
葛丽泰立刻插了进来。“不是他的老婆,是他的管家婆。”她用法语说。这种解释很合理:在法语里,“老婆”是une femme,而“管家”只是在une femme后面加了一个de ménage。
“果冻”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立刻说:“是的,当然了,我的意思是他的管家。”
弗立克屏住了呼吸。
中士犹豫了片刻,然后耸了耸肩,把证件还给她们。“我希望你们不会等太长时间,火车快来了。”他又换成德语说。
葛丽泰和“果冻”往前走去,弗立克这才松了一口气。
当快轮到她和鲁比,她们正要递上自己的证件时,两个穿制服的宪兵挤了进来。他们在检查站停了一下,草草地向几个德国兵敬了个礼,并没出示证件。中士点了点头说:“走吧。”
弗立克想,要是由我负责这里的安全,我就要对这种情况严加防范。什么人都可以装扮成警察。不过,德国人素来对穿制服的人毕恭毕敬。他们的国家被一群疯子所控制,这大概也是原因之一。
现在该轮到她跟盖世太保说故事了。“你们是表姐妹?”中士说,看看鲁比,又转过来看她。
“长得不太像,对吧?”弗立克装出一种欢快的样子说。实际上两个人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弗立克是金发碧眼,皮肤很好,而鲁比则是深色头发,黑眼睛。
“她长得像吉卜赛人。”他粗鲁地说。
弗立克假装生气。“可她不是。”至于鲁比的发色和肤色,她补充说,“她的母亲,也就是我叔叔的妻子,是那不勒斯人。”
他耸了耸肩,对鲁比说:“你父母是怎么死的?”
“他们坐的火车被搞破坏的人掀翻了。”
“抵抗分子?”
“对。”
“我很同情你,女士。那些人都是牲口。”他递回证件。
“谢谢你,先生。”鲁比说。弗立克点点头。她们走了过去。
这个检查站可不太好通过。弗立克想。希望别的地方盘查得别这么厉害,她的心脏都快受不了了。
戴安娜和莫德去了酒吧。弗立克透过窗户看见她们在喝香槟。她挺生气。特别行动处给的那些一千法郎一张的钞票不是用来干这个的。此外,戴安娜应该意识到,她的大脑每时每刻都要保持清醒。不过,在眼下这种场合,弗立克对此毫无办法。
葛丽泰和“果冻”坐在一条长凳上。“果冻”看起来变乖了,这显然是因为一个她所认为的外国变态刚刚救了她一命。弗立克不知道她的态度现在会不会改善一些。
她跟鲁比在不远处又找到了一条长凳,坐在那里等待着。
随后的几个小时,越来越多的人挤到站台上来。有穿套装的男人,看起来像赶往巴黎办事的律师或者地方政府官员,还有一些穿戴稍好的法国妇女,以及零零散散的穿制服的德国人。“寒鸦”们手里有钱,有伪造的口粮配给本,能从酒吧里买到黑面包和代用咖啡。
十一点的时候火车来了。车厢满满的,没多少人下车,弗立克和鲁比只能站着。葛丽泰和“果冻”也一样,但戴安娜和莫德在一个六人的包厢里找到了座位。包厢里坐着两个中年女人和两个宪兵。
这两个宪兵让弗立克有些担心。她想法挤到那间包厢门口的地方站着,从这里可以透过窗户监视他们。幸好,经过一个不眠之夜,外加在车站上喝了香槟酒,火车一开出车站戴安娜和莫德就睡着了。
火车嘎嚓嘎嚓地慢慢穿过树林和起伏的田野。一小时后,两个法国女人下了火车,弗立克和鲁比立刻蹭到空出的席位上。然而,弗立克几乎马上就后悔不该这么做。那两个宪兵二十多岁,立即跟她们搭起了话,他们很高兴能跟女孩聊天,熬过漫长的旅途。
他们名叫克里斯蒂安和让…马里。两人都二十多岁。克里斯蒂安很英俊,长着一头卷曲的黑发和棕色的眼睛,让…马里有一张精明、狡猾的脸孔,留着一撮漂亮的小胡子。克里斯蒂安很健谈,坐在中间的座位,鲁比坐在他旁边。弗立克坐在对面的座位上,她旁边的莫德歪着身子,把头靠在戴安娜的肩膀上。
两个宪兵说,他们是到巴黎提拿一个囚犯。这件事与战争无关。这人是当地人,杀了自己的妻子和继子,然后逃到巴黎去了,被巴黎的警察抓住,招认了罪行。他们的工作就是把他带回沙特尔受审。克里斯蒂安从他的制服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副准备铐犯人的手铐,以此证明他们不是在吹牛。
随后的一个小时,弗立克对克里斯蒂安该了解的都了解清楚了。对方等着她讲自己的事作为回报,因此弗立克就把原来准备好的那一套又加工了一番,添枝加叶,跟真实情况越来越远了。这掏空了她的想象力,但她告诉自己,这也算一个很好的练习,以应付更为严苛的审问。
他们途经凡尔赛,穿过被炸弹蹂躏的圣昆廷火车修理厂。莫德醒了过来。她记得要说法语,却忘了她不应该认识弗立克,所以她问:“哎,我们到哪儿了,你知道吗?”
两个宪兵给弄懵了。弗立克告诉过他们,她和鲁比跟两个睡觉的姑娘没有关系,可莫德却像对朋友一样跟她说起话来。
弗立克保持着冷静,笑了一下,说:“你不认识我。我看你是把我当成你朋友了,她在那边。你还有点儿没睡醒。”
莫德眉毛一拧,意思是“你装什么傻啊”,接着才察觉克里斯蒂安正在看着自己。她做了一个表示自己明白了的手势,装出一副诧异的样子,惊恐地用手捂住嘴巴,然后十分牵强地说:“当然,你说得对,对不起。”
不过,克里斯蒂安并不是那种多疑的人,他对莫德笑了笑,说:“你睡了两个小时。我们在巴黎的市郊。可是,你可以看见,火车不走了。”
莫德送了他一个她最拿手的、让人迷乱的微笑。“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能到?”
“这个问题啊,小姐,你可把我难住了。我不过是常人一个。只有上帝能预见未来。”
莫德笑了起来,好像他说了什么绝顶聪明机智的话,弗立克也放松下来。
接着,戴安娜醒了,大声说话,而且是英语:“老天爷,我的头真疼,该死!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片刻之后,她看到了宪兵,马上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但已经太晚了。
“她说英语!”克里斯蒂安说。
弗立克看见鲁比去摸她的枪。
“你是英国人!”他对戴安娜说,然后他看着莫德,“你也是!”他对着整个车厢的人挨个看了看,发现了真相,“你们都是!”
弗立克探身抓住了鲁比的手腕,她已经把雨衣口袋里的枪掏出了一半。
克里斯蒂安看到这个动作,便顺着往下看鲁比的手里有什么,同时说:“还有武装!”要不是他们的性命受到威胁的话,他这一番惊讶表现看上去十分滑稽。
戴安娜说:“噢,天啊,搞砸了。”
火车猛地向前拉了一下,开动起来。
克里斯蒂安压低声音说:“你们全是盟军的特工!”
弗立克提心吊胆地看他要干什么。如果他掏出枪来,鲁比就会开枪打他。然后她们就必须从火车上跳下去。运气好的话,她们可能在盖世太保被惊动之前消失在铁轨边的贫民窟里。火车加快了速度。她不知是否她们现在就该跳车,一会儿它就开得更快了。
凝固的几分钟过去了。随后克里斯蒂安笑了。“祝你们好运!”他说,把声音压低得像耳语一般,“我们会为你们保密的!”
他们是同情者——感谢上帝。弗立克大大松了一口气。“谢谢你。”她说。克里斯蒂安问:“什么时候会大进攻?”
他天真地认为如果有人知道这种机密,会这么随随便便暴露出来,但为了推动话题,她说:“现在起每一天都有可能。或许就是星期二。”
“真的?那太好了,法国万岁!”
弗立克说:“我很高兴你站在我们一边。”
“我一直都反对德国人。”克里斯蒂安有些自傲地说,“我在工作的时候,私下里也悄悄给抵抗组织提供一些有用的服务。”他朝自己鼻子的侧面拍了拍。
弗立克连一秒钟也不相信他。他反对德国人是毫无疑问的,经过了四年的食品短缺、衣衫褴褛和宵禁的生活,大多数法国人都反对德国人。但他如果真的帮助过抵抗组织,他就不会告诉任何人——相反,他会非常害怕被人发现。
不过,帮不帮助抵抗组织倒关系不大。重要的是他得懂见风使舵,就不会在大进攻的前几天把盟军特工交到盖世太保手上,否则他很有可能会为此付出代价。
火车慢了下来,弗立克看到他们就要进入奥赛火车站。她站了起来。克里斯蒂安吻了一下她的手,用颤抖的声音说:“你是一位勇敢的女士。祝你好运!”
她第一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