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行动-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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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毛的年轻男子。
她倒吸了一口气。
没错,这就是葛丽泰。那张脸带着浓妆,嘴唇涂得十分鲜艳,还戴着假睫毛,眉毛也拔得很整齐,一层妆粉掩盖了黑色的胡茬。头发剪得很短,显然是为了戴假发。那假胸大概是嵌在衣服里面的,但葛丽泰的长袜只脱掉了一半,脚上还穿着高跟鞋。
弗立克转过头,对马克指责道:“这你怎么不早说!”
他哈哈一笑。“弗立克,认识一下格哈德,”他说,“他就喜欢别人认不出来。”
弗立克见格哈德对此也很高兴。当然了,她把他当成了真正的女人,这让他很快活。这是对他的才艺的奖赏,她的反应对他来说并非无礼,完全不会伤害他。
但他是一个男人,她想要的是一个女电话机械师。
弗立克一下子失望透顶。葛丽泰本来会成为整个拼图的最后一块,有了这个女人,团队就建成了。现在,任务又陷入悬而未决之境。
她对马克发起火来。“你简直太坏了!”她说,“我还以为你能解决我的问题,可你只会开玩笑。”
“这不是开玩笑,”马克气愤地说,“如果你想找一个女人,就找葛丽泰好了。”
“我不能这么做。”弗立克说,这想法太荒谬了。
真的不能吗?葛丽泰蒙混了她的眼睛,她也同样可能骗过盖世太保。如果他们抓住他,把他剥干净了,那就露馅了,但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整个计划也已经完蛋了。
她又想到了特别行动处的组织关系,想到了军情六处的西蒙?福蒂斯丘。“上级领导不会同意的。”
“那就不告诉他们。”马克出主意说。
“不告诉他们!”弗立克开始很吃惊,但马上觉得这办法也不错。如果葛丽泰能骗过盖世太保,她也同样可以骗过特别行动处的人。
“行吗?”马克问。
“行吗?”弗立克重复着这个问题。
格哈德说:“马克,亲爱的,你们这是在干吗?”他的德国腔比唱歌的时候还重。
“我也不太清楚,”马克对他说,“我妹妹干的是保密工作。”
“我给你解释,”弗立克说,“但首先你要告诉我,你是怎么来伦敦的?”
“哎呀,我亲爱的,打哪儿说起呢?”格哈德点着了一支烟,“我是从汉堡来的。那是十二年前的事儿了,当时我十七岁,还是个电话机械学徒工。那座城市很美,有酒吧,夜总会,里面都是享受上岸假期的水手。那是我度过的最好时光。十八岁时,我遇到了我一生的爱,他叫曼弗雷德。”
格哈德的眼里充满了泪水,马克握起他的手。格哈德抽泣着,用一种毫无女人气的姿态继续说:“我一直喜欢女人衣服、花边内衣和高跟鞋,还有帽子、手袋什么的。我爱听长裙摆动的沙沙声。可那些日子我弄得粗糙极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涂眼线。曼弗雷德一样一样地教我。他不穿女人衣裳,你知道。”格哈德的脸上现出一丝爱怜,“事实上,他非常男性化,在码头当搬运工人。但他爱看我装扮,教我怎么做才对。”
“你为什么要离开呢?”
“他们带走了曼弗雷德。那些该死的纳粹,亲爱的。我们在一块待了五年,但有一天晚上他们来抓他,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他可能已经死了,我觉得单是坐牢就会让他死掉,但我什么把握也没有。”眼泪溶化了他的睫毛膏,在他扑了粉的面颊上流出一条条黑线,“他也可能活着,待在哪个该死的集中营里,你知道。”
他的悲伤感染了弗立克,她强忍下泪水。到底是什么东西钻进了那些人的大脑,让他们去迫害别人?她问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让纳粹折磨像格哈德这种不会对他人造成任何伤害的怪人?
“后来我就到了伦敦,”格哈德说,“我父亲是英国人。他原来是利物浦的水手,在汉堡下船时遇到了一位漂亮的德国女孩,跟她结了婚。他在我两岁的时候死了,因此我根本不了解他,但他给了我他的姓氏——奥瑞利,我也一直拥有双重国籍。不过,1939年,为了弄护照还是花光了我的所有积蓄。回过头看,我走得正是时候。好在哪个城市都需要电话机械师,所以我来到这儿,在伦敦成了一个受欢迎的变装女歌手。”
“你的故事挺伤感的,”弗立克说,“我很难过。”
“谢谢你,亲爱的。可眼下到处都是伤感故事,对吧?你为什么来找我?”
“我需要一个女电话机械师。”
“到底为了什么?”
“我不能跟你说太多。马克刚才说了,这是秘密。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一样,这个工作很危险,你可能会丧命的。”
“这真太可怕了!不过,你能猜出我干这种打打杀杀的事儿不太行。他们就说我心理上不适合当兵,这么说也不差。要是在部队,可能有半数新兵要揍我,另一半会在晚上溜上我的床铺。”
“能打能杀的士兵我已经找到了,我只需要你的技术。”
“这么说,有机会去打那些该死的纳粹?”
“一点不错。如果我们成功了,就会给希特勒的政权造成巨大破坏。”
“那好,亲爱的,这女孩归你了。”
弗立克笑了。我的上帝,她想,我解决了。
第四天 1944年5月31日,星期三
17
子夜时分,南英格兰的道路上车水马龙。军用卡车车队隆隆经过条条大路驶向海岸,轰鸣声震彻黑暗城镇的上空。村民们从睡梦中爬起来,站在自家卧室的窗户边上,满心疑虑地盯着看不到头的车队,睡梦全被它们搅了。
“我的上帝,”葛丽泰说,“真的就要进攻了。”
她和弗立克在半夜过后不久就离开了伦敦,这辆车是借来的,是一辆巨大的白色林肯“大陆”,弗立克很喜欢开这种车。葛丽泰穿着一套不太惹眼的衣服,一件普通的黑色礼服,戴着暗色的假发。直到任务结束之后,她才能再变回格哈德。
弗立克希望葛丽泰真像马克所说的那样,是个专家。她在邮政总局当过工程师,因此可以推测,她知道弗立克在说些什么。但弗立克还没来得及对她进行测试。现在,他们跟在坦克转运车后面慢慢爬行时,弗立克把任务简单解释了一下,她忧心忡忡,就怕两人的交谈中暴露出葛丽泰的知识欠缺。“德国人在城堡里安置了一个新的自动线交换机,处理柏林与占领军之间所有额外电话和电传往来。”
一开始葛丽泰对这个任务抱着怀疑态度。“可是,亲爱的,就算我们成功了,什么又能阻止得了德国人马上改变电话网络路线呢?”
“线路承载量。整个系统已经超载。在柏林外围的‘齐柏林’陆军指挥中心每天处理一百二十万个长途电话和两万条电传消息。当我们进攻法国时数量更大。而法国系统在大部分地区仍然使用手工交换。你想想,如果自动交换失灵了,所有电话都靠原来的老方式,通过接线员完成的话,要花上十倍的时间。那样,百分之九十的电话就永远接不通了。”
“军方可以禁止平民打电话。”
“那也好不了多少,民用通信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是这样。”葛丽泰思索着,“那么,我们就要去破坏常规设备机架。”
“那是管什么用的?”
“为自动交换供应音质和振铃电压什么的,上面还有寄存中继器,能把电话区号转换成路径指令。”
“这能让整个交换失灵吗?”
“不能,而且损坏也能够恢复。你要端掉手动交换、自动交换、长途放大器、用户电报交换、电传放大器,它们可能放在不同的房间。”
“你得清楚,我们不能随身携带太多炸药——六个女人日常手袋里能藏下多少,就能带多少。”
“这倒是个问题。”
米歇尔原来都是通过阿尔诺德搞定这些事情的。阿尔诺德是波林格尔的成员,曾在法国的PTT(邮政电传电话局)工作过,可弗立克没有问过具体细节,而阿尔诺德也已经死了,他在一次袭击中被杀。“肯定有哪个设备是所有系统通用的。”
“有,主配线板就是。”
“那是干什么用的?”
“主配线架,两套大的终端架。所有外面来的电缆进入架子的一端,所有从交换机来的电缆进入另一端,用跨接线把它们连接起来。”
“那套东西在什么地方?”
“在电缆室旁边的房间。理论上说,你要用够热的火把电缆上的铜熔化。”
“重新把电缆接起来要多长时间?”
“两天吧。”
“你能保证吗?我住的那条街上的电缆炸弹炸断了,一个邮政局的老工程师几个小时就给接好了。”
“街上的电缆维修很简单,只要把断头连在一起就行,红色接红色,蓝色接蓝色。但主配线板有数百个交叉连接。两天是保守的估计,还得保证修理工手头有记录卡。”
“记录卡?”
“上面显示线路走向,一般这东西都保存在主配线室。如果我们也把这些记录卡烧掉,他们就得花上好几个礼拜反复测试才能弄清怎么连接。”
弗立克现在想起米歇尔曾说过,抵抗组织在PTT的人已经准备毁掉保存在总部的记录副本。“听起来不错。现在,你听好了。早晨我要跟其他人解释我们的任务,我跟他们讲的东西完全不一样,是编造出来的另一套故事。”
“为什么?”
“只有这样,万一我们中有人被捕或受到审讯的话,才不会损害我们的任务。”
“哦。”葛丽泰静下心来想了想,“真吓人。”
“只有你一个人了解真相,所以你不要说出去。”
“别担心,我们同性恋都擅长保守秘密。”葛丽泰的用词让弗立克很吃惊,但她没作任何评论。
女子精修学校地处英格兰最为宏伟庄严的大宅之一——博里,它位于新福列斯特,是紧靠南部海岸的一座庞大的庄园。它的主体建筑叫做宫殿楼,原是蒙塔古勋爵的家。很多巨大的乡间别墅隐藏在环绕的树林之中,自成一体。这些房子大多数在战争开始不久就已腾空,因为年轻的主人外出服役,那些老年人则设法逃到了安全的地方。十二幢房子被特别行动处征用,用于培训特工、学习安全防护、无线报务、地图判读以及一些特殊技能,比如偷窃、破坏、伪造和无声暗杀。
他们在凌晨三点到达这里。弗立克开上一条坑坑洼洼的小道,经过一个牛栏,在一座大房子前面停下来。每次到这儿来,总好像是进入了一个幻想的世界,欺骗和暴力的话题在这儿不过是家常便饭。整幢房子也相应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气氛。尽管里面大概有二十间卧室,但它却按照一战前流行的乡村农舍风格建造而成。烟囱和顶窗、四坡屋顶以及贴砖的壁柱,这一切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十分古拙有趣,它就像儿童小说插画里的大房子,整天可以在里面玩捉迷藏的游戏。
这里到处静悄悄的。弗立克知道,小组的其他成员已经在这儿了,现在他们在睡觉。她对这儿很熟,在顶楼找出两间空房。她和葛丽泰两人各住一间,舒舒服服上了床。弗立克躺在床上,不知自己如何才能让这群乌合之众变成一支战斗队伍,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她在六点钟起床。由窗户向外望去,她能看见索伦特河口。在灰色的晨光中,河水看上去就像水银。她烧了一壶用来剃须的热水,端到葛丽泰的房间,然后把其他人喊了起来。
珀西和保罗最先来到房子后部的大厨房,珀西要茶,保罗要咖啡。弗立克让他们自己去弄。她参加特别行动处不是来伺候男人的。
“有时候我还给你倒茶呢。”珀西愤愤不平地说。
“你那是出于贵人风度,”她回应道,“就好像公爵礼让女仆进门一样。”
保罗哈哈大笑。“你们这些家伙,真要把我笑死了。”
六点半钟部队厨师到了,几分钟后他们就围在一张大桌子边,开始吃煎蛋和厚厚的培根片。特工们不实行食品配给制,他们需要积存身体储备。一旦投入行动,可能一连几天无法获得适当的营养供应。
姑娘们一个个下来了,弗立克见到莫德?瓦伦丁时大吃一惊。无论珀西还是保罗,两个人都没说过莫德到底有多漂亮。她的穿着打扮近乎完美,玫瑰花蕾般的嘴唇涂着鲜艳的口红,好像是准备去萨伏伊饭店吃午饭。她在保罗旁边坐下,挑逗般地说:“睡得好吗,少校?”
看见鲁比?罗曼那张海盗一般的黑脸,弗立克心里松了一口气。要是鲁比趁半夜溜走,跑得无影无踪,她大概也不会太吃惊。当然,鲁比还得按谋杀罪给抓回来。她还没有被赦免,更确切说,只是撤销了对她的指控,但随时都可以重新恢复。这让鲁比想跑也跑不掉,但她好勇斗狠,肯定要利用各种机会逃跑。
“果冻”?奈特进来了。在大清早见到她,她的真实年龄就显露出来了。她坐在珀西旁边,给他送去一个温柔的笑容。“你大概睡得很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