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解金刀-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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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无叶和尚快速的身子,已自梁上飘落而下——像是一只硕大的苍鹰,直袭当前殿门。
却是站立在那里的几名卫士,容他不得,无叶的身子方一落下,蓦地由四面八方扑身而进,刀剑齐下,一齐向和尚身上招呼下来。
这般阵仗,却不曾令座上的猛大师吃惊,更不曾把那个无叶和尚吓着,刀光剑影里,耳听着一阵叮当声响,俱都在无叶和尚展开的大袖时撒了一地。
无叶和尚待得向殿外扑出,猛可里面前人影一闪,那个驼背弯腰,貌不惊人的老崔竟自站在了面前,不偏不倚,正好拦住了他的去路。
“大和尚你还想走吗?”
话声出口,猝然伸出鸟爪般枯瘦的一只右手,向着无叶和尚脸上直抓过来,后者自非弱者,“嘿”了一声,猛然举掌相迎。
两只手掌“噗”地迎在了一起。
却是一触即离,倏地分了开来——像一双猝分的燕子,蓦地向两下斜飞而开。
老崔向左,无叶向右,各自腾飞出八尺开外。
这一触看似无奇,其实却是相当具有实力的一击,力道之沉重震撼,也只有彼此心里有数。
无叶和尚显然被此一击之下,触动了无名之火。
“阿弥陀沸——”一片红云,起自和尚微怒的脸上,目视着对方站在角落处的那个老崔,冷冷说道:“崔施主好历害的鹰爪力,和尚差一点招架不住,丧了性命,倒要好好领教一二。”
说话的当口儿,他已做了必要的准备。
似乎也只有座上的方丈和尚猛大师留意到了,无叶和尚那一双深邃的眸子分外闪烁明亮——原来这和尚自幼练有。“童子功”,内力精湛,及长之后兼习佛门的“般若神功”,两相会合之下,成就一身铜筋钢骨,一经施展,对方敌人设非事先有所发觉,简直不易防范,轻者受伤,重者丧命,在所难免。
眼前已是多事之秋,老方丈实在不愿意再涉入过深,偏偏对方官人竞把福郡王的死,与庙里的和尚纠缠一起,无叶和尚显然尽为对方所怀疑,再要不知避嫌,事态之严重,将危及整个佛庙,五百僧侣俱将遭祸,而无叶和尚自身本人,更将永世不宁,不堪设想。
有见于此,老方丈不能不运用慧剑,临场有所取舍——
“无叶——不得无礼。”
一声断喝,出自老和尚嘴里,真是来得突然,使得在场各人俱都为之一怔,顿时止住了动作。
无叶和尚显然在盛怒之下,待得施展玄功,与对方一拼,老方丈这一声断喝,有似醍醐灌顶,使得他为之一惊,登时正襟肃容,转向老方丈合十为拜,口宣佛号,听候旨令。
“阿弥陀佛——方丈大师有什么差遣旨命?”
“你好大的胆,竟敢与官人出手抗衡?有违我寺庙清规。”
“老师父,”无叶和尚诧异道:“方才情形,方丈俱已眼见,如何能怪弟子?”
“不得申辨!”
猛大师再次申斥无叶和尚,转向座上的郭镇台合十宣道:“阿弥陀佛,请大人唤住手下,才好说话。”
郭镇台“赫赫”笑了几声:“这个达摩堂的和尚,好厉害,你敢说福郡王的死,与他无关?那一天装神弄鬼的那个人不是他?”
猛大师喃喃道:“南无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方才情形施主亲眼所见,无叶弟子是被迫出手,施主手下这么多人,拿刀动剑,无叶和尚若不出手自卫,势将落得横尸当场,尸身无全了。”
郭镇台冷笑道:“不这样,他焉能自现身手?看来那个装神弄鬼,吓死福郡王的人就是这个和尚,来呀,给我拿下。”
“慢着!”猛大师出声喝止说:“施主这么一来,可真是造祸佛门,逼着和尚造反了。”
郭镇台一愣道:“老和尚这话怎么说?”
猛大师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无叶和尚原本无罪,岂能因为练有武功,就断定他是那一天吓死福郡王之人?本庙和尚习武者,又何止无叶和尚一人,这么一来,岂不人人自危,皆有可疑了?”
郭镇台嘿嘿冷笑道:“老和尚你不要打岔,老实告诉你吧,什么人都无可疑,就只是这个和尚可疑,若是真的与他无关,我们也不会冤枉他,他就该束手就擒,听令本座将此事调查清楚后,秉公处理发落,嘿嘿,我只问他,愿是不愿?”
老方丈宣了一声“阿弥陀佛”,冷冷说道:“大人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郭镇台道:“只要和尚伏首就擒,本座即日即可离开你庙里,返回南京,若是调查结果,与他无关,自然会放了他,还可启开你这庙里的封条,岂不是好?”
老方丈沉声宣了声佛号道:“阿弥陀佛——这样甚好,无叶——你待如何?还不束手就擒,听候郭大人的发落?”
无叶和尚愣了一愣,想不到老方丈竟然会有此一说,确实有些意外。转念再想,老方丈宽大柔怀,素行体恤公正,绝不会听任自己身陷黑狱,受苦代罪。莫非此举含有什么深意不成?
这么一想,不由大大降低了激动情绪。
座上的郭镇台圆睁着两只眼,瞪着无叶和尚道:“怎么,你还敢抗下受命?”
无叶和尚偷眼见座上方丈正向自己微微点头暗示,实不能再行坚持己意。
当下慨叹一声,双手合十道:“既承方丈法旨,贫僧遵命就是。”
话声刚落,对方一干人等一拥而上,早已将他紧紧拿住,五花大绑地捆了个结实。
马统领喝令,待将用一条锁链,将他双腿锁住。老崔哑笑道:“用不着。”
即见他迈步而前,伸出枯瘦右手,只向着无叶和尚后胯间拍了一掌,后者顿时膝头一软,噗通坐了下来。
无叶和尚强自忍痛,向对方冷笑道:“怎么,要欺侮你家佛爷不成?”
老崔驼背拱手笑道:“不敢、不敢!大和尚,为了一路平安无事,说不得,也只有先委屈你一下,等到了地头,自然会为你解开无碍,你放心吧。”
这么一说,大家才明白,敢情他竟是施展“闭穴”手法,封闭了无叶和尚背后穴门,致使他站起不能,确实厉害得紧。
看到这里老方丈念了声:“阿弥陀佛——”径自站起,向着座上的廓镇台道:“小徒既已落在你们手里,还请大人秉公处理,尽速释回才好,若是有了什么差错,郭大人你却要对本庙负责有所交待才是。”
郭镇台冷冷笑道:“这个你只管放心,有罪抵罪,没罪放人,若是查明与你这寺庙无关,还可开了你这庙里原封条,否则的话,嘿嘿……本座只怕还要再来,再要来,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平平静静地住在这里纳福了,那时候,咳!可就真是你们的佛门不幸了,老和尚,你请自便吧!”
站起来甩甩袖子,向着手下叱喝一声:“把这和尚先押下去,好生看管!”随即吩咐道:“准备准备,我们今天就回南京去!”
公子锦起了个早。
天还是朦朦的颜色,他已来到了江边,搭上了一艘往江都的宽敞渡船,找了个船尾角落处落座。
一扫往日的病弱颓废,今天他看来特别精神。
连日来他遵照神医陆安的嘱咐,小心调治,致使身上毒伤彻底根治,已然完全康复。
多日静处,运功调伤。除了陆先生之外,并不曾跟外人接触,心中好生烦闷。这一趟的扬州之行,也就格外令人精神振奋。
按照原定的计划,他应该在五天以前就到达扬州,却因为这一次的意外受伤,不得不耽搁了下来,好在也只是五日的差距,也许还不致于太迟,乃致误了他心目中的大事才好。
习习江风,为此初秋的江面,带来了难得的凉爽快感,旭日缤彩里,前面水草雾气混饨处,时有野鸭雁鹅等大禽鼓翅而起,缤水一带,波光静影,景致入画,堪称娇妩多姿,着以旭日的万紫千红便更风骚绝艳了。
船上渡客,五方杂处,仍以商贾为多。
江南地方,货畅其流,这一带盐、米、茶堪称极盛,来往客商只道经营米盐者,无不生意兴盛,发家无限。其它丝绸刺绣,陶瓷油茶,无不四面畅通,出入频繁,誉为全国最富庶之处亦不为过。
算计水稷,约有小半个时辰的耽搁,江南地方,生活富庶,即以吃食早点而论,也是品类繁多,渡船上各类小贩叫卖中,计有小笼汤包,糯米蒸糕,豆腐脑,烧饼油条等。
公子锦滨船而坐,买了一盘小笼包,叫了客豆腐脑,一面欣赏江面美景,一面就口吃喝,倒也自得其乐,不经意,一个妙人儿偎在了他身边坐下。
这人用一方青帕把头发包扎,还带着顶夏日遮阳的细竹荷叶斗笠,上面着一件藕色细纱衫儿,下身是一件水绿挑线曳地长裙,腰间系销金手巾,把一个像是妆饰用的匣儿,背系背上,人既高挑轻盈,看着尤其好看。
原来这一带州县,商业发达,尤其是扬州盐市富商奢侈,连带着声色场面的繁荣自是不在话下,所以扬州一地而论,便有官私各营的教坊数十处之多。其他官妓,私娼,水上艇妓,以及一切应景的歌舞艺妓,更是所在犹多。茶楼酒肆,到处充斥,见怪不怪,早已不足为奇。
这地方更盛行人口贩卖,姑娘小子们未成年,或因战乱的失散,或以官府的抄家发配,更有穷家贱户的自甘卖身,造成远近皆知别处少见的人肉市场,以扬州府下“瓜州”
地面最称盛行,前明首倡,至今盛行不衰。
别处地方,妇人女子罕见抛头露面,小门小户迫以生计,虽然无所讲究,却也穿着朴素,大庭广众,绝少招摇,为免遭致物议,若是与这里比较起来,诚然是两个世界,不可同日而语了。
即以眼前这艘船来说,身着五颜六色的娘儿们却也不在少数。为了及早赶到所谓“绿杨城郭,十里珠筹”的繁华市邑,博上一个彩头,大大捞上一笔。姑娘们不惜起上个早,若能在午前搭上码头,连应午夜二市,一天下来的“缠头”便着实地落在腰包。
这些外地来此赶会的姑娘,本地人称之为“野雁”,意是不属于本地码头,专为来此抢生意,找外快的,很为本地的同行所排斥,却因为市场过大,各路杂陈,万难独揽尽吃,日久天长,既无能防止,也就只有听任她们自行发展了。
公子锦是来此不久,耳濡目染,这里的伤风败俗却也略知一二——是以,身边这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擦身而坐,也就不以为怪了。
他把身子让了让,不使自己与对方姑娘挨得过近——而且,以往的经验,这些卖笑的堂子姑娘,脸上总是习惯性地擦满了脂粉,身上香烘烘的,夏天天热,着以汗渍,那味儿着实不敢领教。
却是,出乎意外。
身边的这一位,却没有这种“异香”,甚至,她身上也许根本就没有“薰香”,以致于连一点香味儿也闻不着,却是有些令人诧异。
她也买了碗豆腐脑,挨在公子锦身边独自吃着,很多水鸟在天上飞,彩翼缤纷,映着旭日,景致绝妙。
公子锦自然知道身边有个女人,且是这女人与自己挨得近,却是他心里一直在盘算着一件自己即将面对的大事,也就不太在意,甚至于从一开始,他根本就不曾向这个看似风尘妆扮的女人,正经地看上一眼。
船上的人渐渐多了,有男有女,商人挑夫,各路杂陈,看看人挤不下了,船主才吩咐起帆开船,缓缓晨风,把这艘满载人货的大船,送上宽阔的水面,自此前往约有半个时辰的耽搁,公子锦好整以暇地把身子倚向船舷。
“对不起——我想吃一个包子,可以么?”
身边的女人,用着温和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吐气如兰,近到耳鬓厮磨,公子锦蓦地一惊,才自有所警觉,那女人的一只纤纤细手,已经伸出,就着眼前的荷叶包里,拈起了一个包子。
公子锦霍地转过脸来,正好迎着了对方姑娘竹笠之下的一张莹莹笑靥。
不看则已,这一看使得他愣住了,简直惊诧失措,霍地站了起来——
“你——是……你?”
“别嚷嚷。”眼前姑娘说:“坐下说话吧!”
公子锦只觉得手腕子一紧,已为对方少女硬生生地拉得坐了下来,看着他那副惊异憨厚的样子,大姑娘由不住低下头:“咕咕”地笑了。
“嗳呀!”公子锦犹自不失惊喜道:“鹤姑娘……你怎么会来了?这么巧。”
怎么也没有想到,一直挨着自己身边坐着的这个女人竟会是她——徐小鹤,这么早,而且在同一条渡船上,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尤其不可理解的是对方这一身花枝招展的着装,简直与时下所见的一般风尘卖笑女子无异,这又为什么?
“小声点儿。”
小鹤不失笑靥,眼睛近近地瞧着他说:“别让人家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