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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一个人的圣经-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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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觉去吧,”陆对他说,穿上鞋,同他一起从里间出来,又对老陶说,「这种事管不过来的,由他们去了!”到了院子里,那女人低头缩在墙根下,光个上身的铁匠爬在地上对陆直磕头,连连说:「陆书记,可是恩人呀,一辈子忘不了的恩人呀,” 
  “都回去吧,别丢人现眼了!以後别再犯啦,” 
  陆说完,便同他出了院子。「还没亮,空气潮湿,露水很重。这陆书记恩大如山,也给了他一条出路,他想,要只是这山大王的天下,倒还有日子可过。 
  从此,他走在镇上的这条小街上,碰上的公社干部,连派出所那名别一察都有招呼可打,拍个肩膀或是彼此递根菸。随後开办中学,把小学没读完的那些大孩子招来,再上两年学!算是初中班,他也从村里搬进镇子边上闲了几年的小学校里,乡里人都称他老师,对他来历的打探和嫌疑似乎也就此消失了。 
    
46
  你要是学会用一张弥陀佛的笑脸来看这世界,使总也欢喜,心地和平,你就涅盘了。 
  你同乡干部们一起吃喝,听他们扯淡,吹牛,讲女人。“摸过毛抹不一.”「别他妈扯淡,人黄花闺女!”“说!你摸过没有?”“嗨,嗨,你怎晓得是黄花闺女?”“别睛讲,人提拔当民丘一干部啦!”“怎当的?狗日的,说!”“人可是根红苗正的接班人,讲点正经的嘛!”“你他妈才老不正经呢!”“狗日的,喝多啦?”“要动手怎麽的?”“喝,喝!” 
  这就是生活,喝到这份上才快活!你也得讲怎样搞根杉树打两口箱子呀,一些按公家的收购价便宜的木材,你在这里落户早晚得盖楝房子呀,可盖房子是多麽高远的讦画,你还是先弄块菜园子,砌个猪圈,过日子的人猪能不喂?你有一搭没一搭,同众人嚼舌头,你便是一个正常人,你的存在便不再扎眼。 
  你望著这一桌残迹,满桌”个个大碗里的菜饭吃得差不多精光,十瓶白薯乾做的火辣辣的烧酒,空了九个瓶子,最後一瓶只剩下一半。你挪开出溜到桌下靠在你腿上的醉汉,抽动板凳,站了起来,那汉子便一头歪倒在地,打起呼噜。这堂屋里,不管是在桌面上的还是出溜到地上的,横三竖五的都喝得烂醉,一个个痴痴的似笑非笑,唯独屋主驼子老赵还端坐在桌前上方,大口出声喝著鸡汤,不愧为村里的大队党支部书记,又有酒量,还又把握得住。 
  五天来的民兵集训,各村来的民兵七八十人,头一天上午,带著细好的被包集中在公社大院里,坐在被包上听公社革委会主任训话,随後便由管民兵武装的老陶带领,到打稻场上放枪打靶,在河滩岩石下安雷管,放炸药包,实施爆破。又在放了水收割过的田里操练班排的进攻,散兵在田野一线散开,还甩了几颗手榴弹,丘.乒砰砰炸得泥土飞扬。这伙汉子著实撒了几天野!最後一宿队伍便拉到这村里,驼子老赵当了二十年党支部书记,有资历又有声望,公社拨给军训的伙食补助加上村里各家抓来的十多只活鸡,驼子老婆也不吝啬,贴上自家的一只还下蛋的老母鸡,有肉还有鱼,加上咸菜豆腐,把这伙好汉著实犒劳一番。 
  驼子堂屋里的这一桌都是各村民兵的头,这下的在谷仓由大队会计一家子伺候。能上老赵家这席的自然都有点脸面,你是由陆书记指定,代表学校来参加民兵军训。 
  “老师是京城里毛主席身边下来的,肯到这地方来吃苦,又是我们陆书记的人,就别推脱啦,入席人席,上座!”驼子老赵说。 
  妇人家照例不能上酒桌,驼子老婆在鳌屋里烧锅掌勺,刚提拔的民兵连长年方十八的小女子毛妹则端菜上饭,跑进跑出桌八人从天黑吃喝到半夜。一瓶酒刚好例满”大汤碗!酒是一人一勺轮圈传,机会均等,不多也不少。几循过後,一个接一个的酒瓶倒空了,你说没大家伙这好酒量,一再推脱总算免了。 
  “你这京城里来的体面人,肯赏光跟我们泥腿子乡巴佬一个碗里喝酒就够难为的了,给老师上饭!”老赵说,毛妹便从背後在你碗里扣上足足一大碗米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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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脸也红了,话也多了,又笑又闹,从革命的豪言壮语又转到女人身上,话也就浑了,毛妹便躲进厨房,不再出场。 
  “毛妹呢?毛妹呢一.” 
  汉子们脸红脖子粗,嘻嘻哈哈直叫。老嫂子便出来围场:“叫毛妹做甚麽一.别壮著酒兴动手动脚的,人家可是黄花闺女!” 
  “黄花闺女就不想汉子?” 
  “嗨,这肉也吃不到你嘴里!” 
  众人便夸老嫂子好,老嫂子长,老嫂子短:“又会持家又会待人,老赵可是个有福的人!” 
  本村的汉子便说:“谁没有占过老嫂子的恩惠?” 
  “去你的这张臭嘴!”老嫂子也逗得高兴起来,把腰围子一扯,两手一叉,二个个馋鬼,灌你们的莒水去!” 
  浑话说起来没完没了,酒气直喷。你听他们七嘴八舌,也就知道这些汉子没一个寿种,要不哪能当上村干部。 
  “要不是托毛主席的福,贫下中农能有今天?城里的女学生哪能来这乡里落户!” 
  “别打那门子歪心事啦!” 
  “就你他妈正经,沾没沾过?说呀,说呀!” 
  “人家老师在这里,也不嫌难听?” 
  “人家老师才不见外,看得起我们泥腿子,不是跟我们一起打地铺?” 
  你倒也是,同他们”起睡在铺上稻草的谷仓里,每天野外训练完毕便看他们比力气摔跤打滚,输了的得给人扒裤子。尤其是有村里的女人观战,也都跟著起哄,还有上去抽皮带的,男男女女纠成一团,毛妹这时赶紧跳开,躲到一边捂嘴直笑。都快快活活,直到吹哨子熄灯。 
  你从堂屋里出来,凉风徐徐,没有令人作呕的酒气了,飘来稻草的阵阵清香。月色下,对面起伏的山影村落变得迷蒙,你在屋边的石磨盘上坐下,点起一支菸。你庆幸取得了他们的信任,夜里你窗外再也没有可疑的响动,再也没发现月光投到窗上的人影,你不再受到监视,似乎已经在这里扎下根,从此混同在这些汉子们之中。他们祖祖辈辈就这麽活过来的,在泥土与女人身上打滚,累了喝醉了便呼呼睡去,没有噩梦。你闻到泥土的潮气,坦然舒心,有点倦意。 
  “老师,还没去睡?” 
  你回头见毛妹从厨房後门出来,在柴堆前站定,迷蒙的月光下显出女性十足的韵味。 
  “几好的月光!”你含含糊糊答道。 
  “老师真有闲心,看月亮呢?” 
  她朝你抿嘴一笑,甘甜的嗓音,语调轻扬,一个水灵灵的妹子,尖挺挺的胸脯,结结实实的,想必也已被汉子们摸过了。但她清新健壮,没有忧虑,没有恐惧,这就是她出生的土地。她可以接纳你,仿佛就这麽说的,就看你要不要?她在等你回应,暗中亮泽泽的眼神盯住你,毫不羞涩和畏缩,重新唤起你对女人的渴望。她敢於这夜半面对你,就倚在柴堆边,可你却不敢同她调笑,不敢过去,不像这群汉子,这帮子土匪,不敢轻薄,没那股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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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天,又是两天,细雨绵绵。下午上完两节课早早放学了,乡里的学生回家去还有活要干。你房间在教员办公室边上,砖屋有木板的天花再不漏雨。你心地平静,尤宜一壶口欢雨天,再不用顶个斗笠下田两腿泡在泥水里。关起房门,便风声雨声读书声,虽然并非声声入耳,你不过在心里默读,或是写作。可你终於过上个正常人的生活,尽管没有家室。你也不再要个女人同你在一个屋顶下,与其冒被揭发的危险不如独处。欲望来了,你写入书中,也赢得了幻想的自由,想甚麽样的女人笔下都有。 
  “老师,陆书记叫你去!”一个女学生在门外叫。 
  他装的是撞销,不让人随便进他房里,同学生谈话都上隔壁的教员办公室,特别是女生。住在对面篮球场那头的校长总盯住他这房门,人熬了二十年当上的小学校长,现今一下子改成了中学,生怕这位置被他这麽个得到陆书记关照的外来人顶替掉。要是抓住他同女学生有点不轨,正好叫他卷铺盖就滚。他不过求个安身之地,还无法把这点向校长挑明。 
  这女学生孙惠蓉长得标致伶俐,她爸早病死了,妈在镇上的合作摊贩卖菜,拉扯上三个女儿,这姑娘是老大。她总找此已实:「老师,帮你把脏衣服洗了吧!”「带把苋菜给老师,我家园子里刚摘的!”他每回路过孙家门口,女孩要看见他总跑出来招呼:「老师,进屋来喝杯茶!”这小街上每家每户他差不多都认识,不是进堂屋里坐过,就站在门槛边抽根菸。且把他乡认故乡,他如今就是这地方的人了,可唯独没进这女孩的家门。女孩对他说过:「我们家是个女人国。”大概想有个父亲,未必就想到男人。 
  女孩冒雨跑来的,头发淋湿了,他拿了把伞,叫她把伞拿去,又进房里去取斗笠,女孩就跑了。他赶上几步叫她,女孩子雨中转身,摇摇头,湿了的前襟贴住上身,显出发育了的”对小奶,很得意,格格笑著跑了,大概是为她老师带来了如此重要的口信。 
  陆住在公社大院里的後院,从面对河堤的旁门进去。天井里乾乾净净,青石板地面,一口小水井,这自成格局的小院是枪毙了的豪绅当年的小老婆住的,甚为幽静。陆靠在垫了块羊獐子皮的竹躺椅上,砖地上放个火盆,香喷喷炖的一锅肉。 
  “辣子狗肉,派出所老张端来的,说是套的条野狗,谁晓得野狗还是家狗?由他说吧。”陆没起身,「你自拿碗筷,倒酒吧。我这脊背不舒服,过去枪伤留的後遗症,阴雨天就犯。那时候打仗哪有甚麽医生,拣条命算是万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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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於是自己倒上酒!在火盆前的小板凳上坐下,边吃边喝,听陆靠在躺椅上侃侃而谈。 
  “我也杀过人,亲手开枪打死的,那是打仗嘛,不去说它。死在我手下的也数不过来了,不是都该死的。可该死的,反倒死不了。” 
  陆一反往常的沉默冷淡,兴致十足,他不明白陆要说的究竟是基麽。 
  “林彪这老东西跌死啦,都传达了吧一.” 
  他点点头。党的副主席外逃坠机蒙古,文件是这麽传达的。乡里人并没有多大的震动,都说看林彪那一脸猴相就没好下场。要相貌端正呢一.在乡里人眼里就该是皇帝。 
  “也还有没跌死的。”陆放下酒杯冒出这麽”句,他也就明白陆的愤懑。但这话也等於甚麽没说,陆老於世故,历经政治风险,不会同他真的交心,他也不必把砂锅打破。他在这保护伞下,陆书记太平,他也可以苟活。喝酒吧喝酒,就辣子狗肉,也不管是野狗还是家狗。 
  陆起身从桌上拿过一纸,写的是一首五言律诗,字面上表达的是对林某摔死的欢欣。「你给我看看平仄对不对?” 
  这大概就是叫他来的目的。他琢磨了片刻,建议动”两个字,说这就无可挑剔了!还说他有本专讲古诗词格律的书,可以送来供参考。 
  “我是放牛娃出身,”陆说,「家穷哪上得起学,总趴在村里私塾先生的窗口听蒙童诵读,学会背些唐诗。老先生见我有心好学,也就不收学费,我时不时给他打担柴,得空就跟著上课,这才识了字。十五岁上,扛了把火统,跟去打游击了O” 
  这”带山里正是陆当年游击队的根据地,如今的身分虽然是下放蹲点,没有职务,却是远近好些公社新恢复的党委书记们的书记。陆隐遁在此,之後还向他透露过也有敌人,当然不是早已镇压了的地主富农和土豪的民团武装,而是「上头有人”。他不知陆说那上头在哪里,有人是谁,显然还不是县城里的那些干部能整得掉他。陆随时防备,枕下的草席子盖住一把军用刺刀,床底下*个木箱子里有一挺轻机枪,擦得油光锡亮。还有”绝没起封的子弹,都是公社民兵的装备,搁在这屋里谁还没法指控。陆是不是在等待时机,东山再起?或许防范这世道再乱,都很难说。 
  “这山里人,平时为民,耕田种山,乱时为匪,杀头可是常见的事。我就看杀头长大的,那时候捆绑的土匪都昂个脑袋,站著等大刀砍下,面不改色,不像现今跪著枪毙,还勒住喉咙。游击队也就是土匪!”这惊人的话也是从陆嘴里说出来的,「不过有个政治目标,打豪强,分田地。” 
  陆没说的是现今这分的田地也归公了,按人头分下点口粮,多的都得上交。 
  “游击队要钱要粮,绑票撕票,手段同土匪一样残忍。到时候没交到指定的地点,就把抓来的活人两腿分开,绑到碗口粗才长出来的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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