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花-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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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的确去找过姬水两次。
“第一次,”高山说,“是在2000年1月5日。”“2000年1月5日?”姬水说,“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高山说:“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个日子。那天,我去你的宿舍找你,只有小乔一人在,她告诉我你搬走了,搬到你的男朋友那儿去了。”姬水插话道:“小乔为什么要这么说?那根本不是我的男朋友,他是——”不等姬水说完,高山伸手捂住了她的嘴,说:“别解释,我们之间有太多需要解释的。比如我,为什么会和莫小倩搞到一起?为什么不在你发现那件事情的第一时间去找你?——这些我都不想解释了。还是说说2000年的1月5日。”
那天,从姬水的宿舍出来,高山开着他的吉普车上了滨海大道,他把车窗全部打开,风好大,他将车子开得像在和风赛跑。两名交警拦住了他,交警说他超速,要看他的证件,他什么也没带,也懒得解释,索性将车钥匙扔给了交警,扬长而去。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天空降下一场暴雨,他没有地方躲,也不想躲。这雨却只下了十来分钟。他想:这就是深圳的雨啊!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这就是深圳的爱情啊!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那么第二次呢?你是在什么时候去找过我?”姬水问道。
高山说:“是在我从四楼摔下来的前一天。那天,我去你们公司楼下等你下班,我等了很久,你终于出来了,你穿一套黑色的职业装,我朝你挥了挥手,你没有看见,我便跟着你走,期望你一转身突然发现我在你的后面,可你始终没有转身。我看着你的背影,觉得你好孤独,更觉得这孤独是我带给你的,于是自责,自责得没有勇气再向你挥一挥手。后来你就拐进了一个小区,又进了一幢大楼,我想你一定是到家了,我就站在那幢大楼底下猜想哪一扇窗户是你的。”姬水:“你猜到了吗?”高山:“我自然是没有猜到,可是我看见你了。你站在一扇飘着白纱的窗前,穿着一件和窗纱一样飘逸雪白的袍子,你站了很久,我也看了你很久。”姬水:“你看见什么了?”高山:“我看见的全是你的孤独。”这时,护士来查房,说探视的时间已到,只有陪护人员可以留下。高山便叫了一声“老周”。老周是高山请来的护工,古风怕他今晚在这儿碍手碍脚地坏了一对有情人的好事,遂给了他两个小时的假。“老周跑哪里去了?”高山说。“不如我留下陪你吧。”姬水说。
高山要出院了,他问护工老周愿不愿意去他家里继续护理他,因为他腿上还打着石膏,得两个月后才能拆除。老周有三个孩子,故轻易不肯去人家里,可高山对老周不错,给的工钱也高,老周就去了。不几天,老周突然提出辞工,说他有一个孩子因发烧被医院隔离了。老周前脚出门,姬水后脚就奔向了消毒水。
高山谈到再请一个男护工,姬水连忙反对,说:“别提什么男护工了,刚刚送走的这一个让我现在想起来都后怕,再来一个的话,我就真的要变成一瓶消毒水了。”高山摇了摇头,说:“水儿啊水儿!”姬水说:“怎么好久不见李钢?连王红好像也消失了。”高山说:“说来好笑。前些天李钢的父母亲从河南乡下来到了深圳,他们不知从哪儿听到的谣言,说是深圳人每天都在成批成批地死去。李钢是家里的独子,李钢父母生怕他死,此番来就是要将他带回去。李钢不肯,这二老就双双跪在他面前,跪完他又去跪王红,最后索性就跪到我这儿来了。我哪里见得了这个,便给李钢和王红放了长假,要他们等到非典结束了再回深圳。”姬水忧心忡忡地说:“可这非典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呢?”正说着,古风来了。高山说:“你不在家里带女儿,跑我这儿来做什么?”古风说:“别提了,我那伊拉克难民的女儿还是见不得我,一见就哭。她跟保姆倒挺好的,我仔细看了看,那保姆也像个伊拉克人。看来我若想搞好亲子关系,非得脱胎换骨,将自己变成伊拉克难民不可。”他的这番调侃博得了一片笑声,古风兴起,又说了一些古水儿和保姆的趣事。姬水忽然止了笑,说:“你们家的保姆在哪请的?”古风还想继续调侃,回道:“伊拉克啊!”姬水说:“不开玩笑,我们正要请一保姆。”高山补充道:“男性。”古风反问道:“男保姆?”高山点头。古风想了想,说:“我在法国的时候倒是听说过男管家,中国有没有男保姆还真不知道。”高山说:“你太孤陋寡闻了,怎么没有男保姆,前些天我还在报纸上看到,某男保姆坚持每天为一卧床病人擦洗身子,这病人不仅身上没长褥疮,就连痱子也没长一个。”古风说:“得,真要弄一大老爷们每天为我擦洗身子,我宁可长褥疮。”高山说:“你这是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让你躺下试试。”“你如果仅仅只为擦洗身子,眼前现成的人,何必男保姆?”古风看了姬水一眼,又意味深长地说,“这长时间躺在床上的病人最怕长褥疮,得每天给他擦洗身子,这种事,男保姆也好,女保姆也好,做不好的,只能是老婆做。”
晚上,姬水打来一盆热水,她一遍一遍地给高山洗脸洗手,洗到第五遍的时候,高山笑了,说:“水儿啊水儿,你是不是还在担心老周在我身上留下了什么病毒,你这样一遍一遍地洗,我的皮都快洗掉了。”姬水这才住了手,将水盆端了出去。一会,又端来一盆,高山说:“你该不会是端来一盆84消毒水吧?”姬水拧了一把毛巾,说:“我给你擦擦身子。”便将盖在他身上的毯子掀了起来。擦完上身,高山接过她手中的毛巾,说:“其他部位我自己来吧。”其他部位为一条短裤所覆盖,裤腰太肥,在腰间松松地系了一个结,那结原本是活的,高山七扯八扯,活结变成了死结。姬水看着着急,说:“我来帮你。”她帮他解开结,又帮着把短裤褪了下来。她以为他里面会穿一条底裤,却是什么也没有,姬水愣住了。
“你明天再去一趟保姆市场吧!管他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领一个回来就行。”高山看着正在忙进忙出的姬水说道。
“唉!”姬水叹了一口气。“我都去了三次了,每次去都只见到三四个保姆,本来也是,广州和香港都成了重灾区了,深圳夹在中间,谁还会没事往这儿跑啊?反倒是请保姆的人比以往更多了,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许多幼儿园都放假了,孩子没人带,做父母的只好求助于保姆。求大于供,请保姆演变成了抢保姆,我抢不过人家,就试着让自己做一回保姆吧!”“唉!”高山也叹了一口气,“可这也不是个事啊!你都请了三天假了,那可是外资企业,当心'资本家'炒你的鱿鱼。”姬水说:“实在要炒就炒吧!明天我还得继续请假。”却没有等到明天,李钢和王红双双回到了深圳。高山算了算日子,这二人走了还不到一个礼拜,便说:“伯父伯母怎么就放你们回来了?”李钢说:“他们才不肯放我们回来呢,可王红惦记着你腿上的伤,想了一个绝招对付他们。”姬水领教过王红的“绝招”,笑着说:“该不会是说某某想自杀吧?”说着看了高山一眼。李钢说:“还真让你给说对了!她让我绝食。”高山说:“瞎闹!”王红说:“只是吓吓他们而已,没来真的,我在他的床铺底下藏了好多的红薯。”姬水明天要去香港出差,高山让王红跑了趟药店,王红回来时手里拎了一大包。姬水说:“怎么这么多?”王红说:“我可是照着高总开的清单采购的,全都是抢手货,我足足跑了三家药店才买齐。”说着就将买来的东西往外拿:二十四层的厚口罩、板蓝根、利巴韦林、消毒水、温度计、感冒冲剂……其中消毒水就有十瓶。姬水指着那十瓶消毒水问高山:“这些都是要我带到香港去的吗?”高山说:“当然!”姬水说:“太夸张了!”高山说:“你知道香港的淘大花园吗?”淘大花园是香港的一个居民小区,非典期间,据港府卫生署证实:此小区共爆发了321宗“非典”个案。此次事件的源头病人是一名33岁深圳男子,他的弟弟住在淘大花园。就在他并不知道自己已感染了非典病毒的情形下,他曾到淘大花园看望他的弟弟。专家分析:很多非典病人的粪便都含冠状病毒,而这种病毒在粪便的存活时间,相比附在物品表面的更为长久。因此,源头病人有可能透过大楼的污水排放系统传播病毒。
高山要王红买来的这十瓶消毒水是用来对付污水排放的。他对姬水说:“你每次上洗手间之前就先将一整瓶消毒水倒进马桶里。”算了算,就觉得十瓶还不够,想叫王红再去买,姬水拦住了,说:“我最近看了一本权威杂志,有专家怀疑淘大花园非典大爆发与老鼠有关。专家还特别指出:无须把漂白剂、消毒水等倒进污水渠,而是要加强灭鼠。所以,根据这位专家的指示,我认为你不需要再给我买什么消毒水了,你应该给我买灭鼠灵。”高山忽然大笑,说:“我怎么就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呢?唉!都怪我不能动,否则我陪你去,什么消毒水啊灭鼠灵啊通通远一边去。”姬水说:“我不要你去,真要得非典,我就一个人得。”高山说:“我如果去了,你就不会得非典了。我也看了一本权威杂志,有专家说:每天接吻十次,可避免感染病毒。”说着,他开始吻她。
高山终于松开怀里的姬水,从脖子上摘下他的玉。“戴上我这'半颗心'吧!”姬水假装生气,说:“原来你对我是半心半意啊!”高山说:“另外的半颗心在这里等你。”姬水对高山的这个回答非常满意,也将自己的“半颗心”摘了下来。二人都替对方戴上了自己的玉,高山说:“我们这就算是彼此交换定情信物了。”深圳罗湖海关,姬水排在等待出境的队伍中。队伍行进得很慢,姬水不时抬眼去看正前方的红外快速测温仪。据说这种仪器很灵,只要人在它的面前经过,一秒钟内,它就能完成体温测试,且误差不超过0。1℃。姬水想,红外测量体温主要是测量人的额头温度,即体表温度,而体表温度的影响因素比较多,比如出汗、运动、环境温度变化、少数人的个体差异等,均会影响测量结果。这样想来,姬水不由得紧张……
三天后,姬水回到了深圳。她没有去找高山,而是给高山写了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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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山君:
请允许我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把我的女儿身交给你!
今晚,我要你循香而来!
我的脖子很长,有多长?——你曾经用嘴丈量过,你说从我的肩到我的耳垂的距离是十二个唇印,是你吻得太密还是我的脖子真的有这么长,我不知道,但我记住了这十二个唇印,你也要记住。
我的肚脐很圆,它有点深,又不太深,像一个倒扣的浅碗,且有着微微下滑的坡面。现在好多女孩都爱穿露肚脐装,你曾问我为什么不穿,我说因为我的肚脐不好看,其实不是。中医学上称肚脐为神阙,是很神圣的,我更以为肚脐是女人的性感中枢,纵横纠缠的皱褶牵引着女人的娇或羞,媚或欲。
也许我根本就是一只蝴蝶,让我化蝶而去。
聪明的,现在你该明白了。我一到香港就病了,头痛、全身酸软、乏力……我大把大把地吃你让王红给我买的药,也许是这些药发挥了作用,在香港的三天我没有发烧,天助我也!我顺利地通过了罗湖海关。可我还是发烧了,38。5°C,接着,所有非典应该有的症状我都有了。我想我应该去医院了。
《云溪友议》中写书生韦皋少时游江夏期间,与少女玉箫从相识到相恋的故事。韦皋临回家乡前送给玉箫一枚玉指环,发誓少则五年,多则七年后会来娶玉箫。后韦皋违约不至,玉箫绝食而死。人们怜悯玉箫这一场悲剧,就把韦皋送给她的戒指戴在她的中指上入葬。数年以后,韦皋官运亨通,做到西川节度使,辗转得知玉箫的死讯,甚惊,遂广修经像,以忏悔过去的负心。一日有人送给韦皋一名歌伎,名字容貌竟与玉箫一模一样,而且中指上有形似指环的肉环隐现,韦皋知道是玉箫托生又回到了他的身边,二人再续一世情缘。
临去香港前,你将你的那枚玉儿戴在了我的脖子上,我当然知道这玉儿不是韦皋送给玉箫的那玉儿,可是我依然想起了这个故事。也许我会很快死去,我也要托生来找你,如果你见到一个脖子上有形似半颗心之肉佩隐现的女孩,请记住:娶她!
你的水儿
高山自和姬水彼此交换了定情信物以后,他的心情就一直很沉重。信者,凭据也。好好的,要个凭据干什么?而且,爱情需要凭据吗?只有当爱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