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红尘-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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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钢丝绳,在空中荡来荡去。戏中的戴梦岩浓妆艳抹,长发飘飘,8月的热天却是一身秋末的装束,穿着白色风衣,左右两手各握一支军用手枪,做着各种特别造型的射击动作。
中国改革开放以后,很多港台艺人纷纷投向内地的巨大市场,而内地正处在从政治挂帅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转型期,一时间港台歌曲、影视风靡内地,港台明星成了众多歌迷影迷的追逐偶像。戴梦岩就是这些当红港台明星中较为耀眼的一颗,她以出色的演技和靓丽的形象征服了无数影迷,是时下片酬最高、最有票房影响力的港台明星之一。媒体对戴梦岩有身家亿万的说法,谁也没有考证过,有报道可查的就是她在香港和巴黎的4套房子。梁士乔找了一个远远的角落,坐在一只不知是装什么的木箱子上看传真。
传真是罗家明的妻子林雪红发来的,她对正值戴梦岩即将参加圣西蒙电影节颁奖典礼之际报来坏消息表示歉意,叙述了罗家明24日晚在莫斯科开枪自杀、苏玉平25日在纽约接到儿子的死讯突发心脏病碎死、家人去莫斯科料理罗家明的后事等事件,介绍了罗家明的诺尔库克石油公司政治背景以及该公司的融资来源和投资情况,对变卖北京房产、抵押纽约裕香阁饭店贷款、数笔私人借款、所有债务即将到期等关键问题描述较为详细,林雪红在文中多处使用了“倾家荡产”、“灭顶之灾”、“绝境”、“绝望”这些极端词汇。
梁士乔脑子里大致有了一个脉络:罗家明与其他两个苏联高官的公子共同融资500多万美元投资俄罗斯石油开采,其实只是以权力背景的超低价格买下一片油井开采权,并非是真正开采,而是要转手卖给美国一家石油公司从中牟取暴利……罗家明所有债务的最后期限都是1991年11月10日,这是按他的还贷计划多加了半年余地的保险期限,却没料到苏联政局突变……罗家在纽约只剩下罗家明的妻子、女儿和罗家明的妹妹罗慧娟3个人了,位于曼哈顿的裕香阁饭店是她们的唯一生计,一旦到期无力还贷,她们在纽约将无以立足,而她们在北京早已一无所有了,更不要说还有60万美元的私人债务……
现在清楚了,罗家明作为诺尔库克石油公司的大股东个人损失240万美元,输掉了这些年来的全部财富积累,总债务105万美元,其中私人债务60万美元,分别为:
裕香阁饭店抵钾货款……本息45万美元
戴梦岩……本息36万美元
老九……本息12万美元
布兰迪……本息6万美元
库格列夫……本息6万美元
梁士乔注意到,文中特别提到了一个侨居柏林、名叫“叶子农”的人,林雪红认为此人应对罗家明的破产负一定责任,理由是此人曾送给罗家明一句从此让他走火人魔的话:见路不走。罗家明把这四个字奉为至理,花重金请著名书法家书写,请高级技师装裱,脑子从此就不正常了,而此人既非贤士也非富豪,仅初中毕业,在柏林以出租一间16平方米的小店铺为生,住一套很破旧的40平方米小房子,根本不具备解决罗家危机的财力,而且此人与罗家明的关系仅仅是一次萍水之交,也不具备鼎力相助的基础。林雪红所筹备的9月5日柏林债权人会议,其指向正是这个名叫“叶子农”的人。传真件的文字是手写的,内容之多,条理之清晰,并没有一般女人在这种悲痛之时的语无伦次。
梁士乔看过之后,心里既有同情,也有对文字背后东西的洞悉。
又过了十几分钟,戴梦岩的这场戏拍完了,一男一女架着她走向一把椅子,她已经累得几乎站立不住了,但还是伸手指了指梁士乔所在角落的位置,另一个工作人员马上把椅子搬到梁士乔旁边。戴梦岩在梁士乔旁边坐下,对工作人员说:“谢谢!”等3个人走开了,用纸巾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看看梁士乔。
梁士乔把传真件递给戴梦岩,说:“你自己看吧,林雪红根本没要求你参加葬礼,连暗示都没有,她没这个心思了,她关心的是债务。”
戴梦岩接过传真件说:“苏老师猝死这事早晚要见报,别人可以不去,我不能。她关心债务,我也关心,我的钱也是这么拼死拼活换来的。”
梁士乔摆摆手说:“不说这个了,你先看着,我出去抽根烟,回来再谈。”
梁士乔到外面的树荫下抽了一支烟,回来。戴梦岩看完,不屑地说:“见路不走,这人脑子不正常!他自己还蜷在破屋里呢,有能力他早挣钱了,还用等到现在?如果叶子农能解决问题,罗家明还不知道去那儿给自己找条生路吗?还轮得着她林雪红出面?这钱,没指望了。”
梁士乔说:“林雪红写了那么多,也许就是这个意思,让你自己得出这个结论。你看她的文笔,条理清晰,思路清楚。罗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还没乱方寸。”
戴梦岩沉思了片刻,有些疑惑地说:“苏老师也是有点知名度的人,这都三天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呢?”
梁士乔说:“贫居闹市无人问嘛,封锁消息,大家都避免了尴尬。你之前没跟林雪红联系过,她一样知道你参加颁奖典礼,这就是你想让外界知道的。”
戴梦岩说:“你带上点钱,人去了,礼就到了。”
梁士乔问:“带多少呢?怎么让人知道你是来悼念的还是来讨债的?”
戴梦岩想了想,说:“一万美金吧。”
梁士乔点头表示同意,说:“我看也得这个数,要落个讨债的名还不如不去。”
戴梦岩自知36万美元没多大希望了,可心里还是割舍不下,茫然地说:“梁哥,要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生出那么大一笔钱,你觉得有可能吗?”
梁士乔说:“就是组织抢银行都来不及了。”
第三章
纽约肯尼迪机场停车场,一辆黑色凯迪拉克轿车里,精神极度憔悴的林雪红斜靠在后座上睡着了,她太累了,是心累,是精神极度疲惫,然而即使在睡梦里她也没逃过恐惧,她正做着一个几乎是现实境况真实写照的梦,她梦见自己掉进海里了,汹涌的海水眼看就要把她吞没了,惊恐中她的手拼命地四处乱抓,试图抓到哪怕是一根最小的小草。
司机开车门的声音把她惊醒了。司机打开驾驶座的车门探进身子,说:“林姐,梁先生到了。”说着,把接客人用的硬纸牌子放到仪表台上,牌子上写着“梁士乔”三个字。
林雪红赶快整理一下衣服和头发,下车与梁士乔握手,寒暄道:“梁先生,辛苦了。戴梦岩说您把去巴黎的行程都改了,真过意不去。”
梁士乔客气地说:“哪里,应该的。”
林雪红歉意道:“这几天失眠,怕去墓地支持不住,就在车上睡了一会儿,失礼了。华商会的许主席和《欧美侨报》记者在墓地等我们,按您的安排,先去墓地。”
上了车,凯迪拉克轿车驶离机场。梁士乔坐在后排,从挎包里拿出一个纸袋递过去,说:“得知伯母和罗兄不幸,梦岩委托我带给你一点美金,略表心意,还望节哀。”
林雪红极度压抑地深呼吸了一下,说:“没什么哀可节的,已经顾不上了……死的人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还没死的人怎么活。”
梁士乔无语,他不想拿套话去安慰,那样很假,很苍白。
林雪红拿出信封里的钱看了一眼,全是100美元面值的,从现钞厚度就知道是一万美金。她数了10张放进纸袋,将其余的钱还给梁士乔,说:“戴小姐的心意我领了,我收下1000,再多就真的不能接受了,也请戴小姐照顾到我的感受。真的,一点不客套。”
梁士乔接过钱,说:“好的,我转告梦岩。”
林雪红说:“梁先生,现在情况是这样的,纽约几个债权人都不愿意去柏林,我请许主席出面做做工作。许主席知道您来,约了九哥、布兰迪和库格列夫,待会儿见个面。我现在没资格要求什么,但还是想请梁先生能给点支持。”
梁士乔停了好一会儿,说:“剧组只给了梦岩4天假,除去两天往返路程,在巴黎的净时间也只有两天,但这对于资方已经是很仗义了,你知道剧组要维持一摊子运转,每分钟都是钱。召集到柏林开会费用不小,你资金这么紧张,我的意思……”
林雪红说:“这个钱省不省都救不了命,趁手里还有俩私房钱,我得博一下,眼下就是根稻草我也得当井绳去抓,我尽力了,对自己对朋友都是个交代。”
梁士开说:“你传真里说罗先生跟叶子农是萍水之交,那是什么关系?”
林雪红回忆道:“那是1987年,家明还在北京开公司,有一天家明办公室来了一个陌生人,说是有个项目希望家明给他5万元投资用一年,然后返还家明50万,他拿出500块钱放到桌上,说我就买你5分钟的时间。家明说骗子我见多了,我就给你5分钟,我倒要看看你能出什么骗招儿。结果等那人说完了,家明拿出2000块钱给他,说温州人向来都是赚别人的钱,你要能到温州赚来温州人的钱,我就给你投资,说你要是骗子,你的学识也不是一般的骗子,这点小钱就当赏识你的学识吧。过了半个多月这人又来了,他拿着那钱真去温州做了笔生意,赚了8000块钱回来,所有过程都有据可查,那不是作假能作出来的细节。家明是说话算数的人,二话没说甩给他5万。”
梁士乔笑了笑说:“我知道北京有句土话,形容不靠谱的人叫二。至少在一般人眼里这俩人都够二的,恐怕当故事说都没人信哪。”
林雪红点点头,说:“可不是嘛,家里人都说家明疯了,居然相信这么个骗子,好在钱也不是很多,这事就过去了,想不到一年后这人还真就提个皮箱找上门来了,箱子一打开整整50万。家明问他挣了多少钱,他说挣了200多万。当时家明正筹备来美国发展,就说你别干了,跟我去纽约吧,那儿有大舞台。这人说他已经不干了,已经攒够了出国的钱,他要去柏林。俩人吃了一顿饭,推心置腹谈了一场,家明这才知道这人要去柏林是为了研究马克思主义。临别,家明说什么都不要那50万,家明说我不要你的钱,你要真想谢我,就送我一句比50万还值钱的话吧。这人想了想,说那我就送你四个字吧,见路不走。”
梁士乔听得人神,说:“这故事蛮有意思的。”
梁士乔等了一会儿,见林雪红久没下文,就问:“然后呢?”
林雪红说:“没了,就这些。”
梁士乔不解:“嗯?这就算完了?”
林雪红说:“完了,就这么怪怪的,谁能想到男人还有这种玩法?如果不是侨会的朋友帮忙打听,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叶子农这人在哪儿呢。”
梁士乔说:“这年头还有人研究马克思主义?呵呵。”
林雪红说:“这还不算什么,据说他16岁就研究,算到现在应该22年了。为直接读原版著作,他在‘文革’那会儿就学了英德两种外语,后来在政法大学上了两年就退学,佛学院上了两年也退学,都是为这个。”
梁士乔更不解了,说:“读书不为学位,那他为什么呢了?就算是为了研究,那研究马克思主义他也得为点什么吧?”
林雪红说:“他父母都是干部,都在‘文革’中死了,他想知道父母至死都忠诚的那个信仰到底是什么,就为这个。当然,这都是据说,从家明嘴里七零八碎听来的。”
梁士乔沉思了一会儿,说:“你愿意相信他有能力,也愿意相信他应该负责。”
林雪红说:“是的,是我愿意相信,而不是相信。毕竟他没钱,有个正式文凭还是初中毕业,而且人家凭什么对我家的事负责?可我还是愿意相信那儿有根稻草,人在穷途末路的时候也只能靠信念了,再没这点东西撑着,那就活不下去了。”
汽车行驶了半个多小时来到纽约东郊一个公墓,在公墓停车场刚停下车,两个男人迎面过来,一个年轻点的胸前挎着照相机,肩上挎着照相器材包,一看就是记者,旁边的中年人则是一种稳重装束和领导气质,显然是华人商会的许主席。
下车后林雪红给双方介绍,梁士乔与二人握手。司机打开车后厢取出事先准备好的3束鲜花,给梁士乔、许主席和林雪红每人分了一束,一行人向苏玉平的墓地走去。
这处墓园更像是一座公园,美丽而幽静,高耸的树木像一把巨伞展开浓密的树荫,小路旁边到处是茸茸青草,不时能听到鸟儿的啼鸣,让人仿佛倾听到生命流逝的声音。在西方的基督文化里,人死后将化为灵魂进人基督的天国,那里只有爱和幸福,所以墓地气氛更多是纯净而释然,少了几分鬼神的阴森凄冷。
作为中国人,苏玉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