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杯与大宝马-第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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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霸靠在门边看着凯墨陇,想到了许多,比如你肯定不是生下来就把这个当武器的。人们会为自己有一副好皮囊沾沾自喜,但是鲜少有人会真的把它当做一种武器,不是用来面对情场职场,而是面对货真价实的刀枪火炮。凯墨陇显然一直接受着这方面的训练,不是克格勃007,但却真实地过着他们的生活。
凯墨陇垂首闭眼,大拇指无声地拨着格洛克的保险销,一下一下,开开关关,贺兰霸只觉得紧张和恐惧都被这闲散的一声声拨散了,又或者那是因为凯墨陇低垂着头纹丝不动,连头发眼睫都仿若止水,不动如山的姿态。他不仅仅在等待,他在蓄势。
某一刻保险销的声音戛然而止,凯墨陇眼睫一动平静地张开,贺兰霸此前所有注意力都在凯墨陇身上,这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果然头顶上方,四只枪口正齐刷刷瞄准他们。贺兰霸只能举手,凯墨陇依然背对着这帮前来取他性命的追兵,好整以暇地坐在台阶上。
“凯墨陇先生,请和我们回去,请不要让我们为难。”为首的男子举着枪,小心谨慎地问。
凯墨陇等的就是这一刻,他放下长腿,皮鞋鞋跟磕在地板上发出“哒”的一声,就像拨开保险销的格洛克。贺兰霸目视凯墨陇按着膝盖缓缓起身,连他这个外人都能感觉出那股截然不同的气场,他仿佛变成了他笔下的凯撒,穿着特种制服和手工西装都同样相得益彰,提着德拉贡诺夫就像擎着一把伞般举重若轻,同样举着一把伞也能像提着大口径步枪一样杀意喷薄。
现在,他就是最后,最强的武器了。
“谁是郊狼?”凯墨陇问。
“……我是。”仅剩四人的小分队队长,左侧眉毛上有一道伤痕的男子回道。
凯墨陇单手举着手里的枪,他只用手掌和拇指扣住枪托,手指都不在扳机上,示意自己没有危险,而后将枪掉了个头,枪口冲自己平拿给代号郊狼的队长。
贺兰霸见郊狼一手端枪始终瞄准凯墨陇,一手小心伸过去接枪,可是他并没有成功将枪从凯墨陇手中收缴过来,他的手在接触到枪的一瞬间像是被卡住了,动弹不得。
仅剩的三名队员用诧异又警惕的目光锁定着两人同时握在格洛克两端的手。贺兰霸对凯墨陇那机器人般不科学的力气深有体会,知道这位特别行动小组的组长此刻心里必然很是紧张。
“你认识我,对吗?”凯墨陇纹丝不动地控制着那把手枪,口吻中的云淡风轻和手中稳如磐石的力量却完全不成正比。
郊狼的目光闪了一下。
“Cobra亚太分部我曾经去过一次,检阅特勤小队时我应该见过你,只不过那时你们都穿着迷彩服带着头盔,我不记得你的脸,但我记得你的名字。”凯墨陇淡淡地说完,松开了手指。
郊狼这才将那把仿若烫手芋头的格洛克接过来,喉结滚了滚:“凯先生,我也不希望对您动手,希望您能……”
“我恐怕不能满足你的希望。”凯墨陇平静地打断对方。
贺兰霸此时只能当一个旁观者,但却意外地并不十分紧张。对这四人来说,凯墨陇只要不妥协不合作,他们是可以对他开枪的,但他竟然有几分把握,觉得对方不会开枪。这些人受过战场上最严苛的训练,他们可能已经预设过许多种情况,假设凯墨陇武力反抗该采取什么方案,假设凯墨陇誓死不从又该采取什么行动,但谁也没有料到对方竟会如此坦诚磊落彬彬有礼,他们是一群见惯了各种极端分子的士兵,但在战场上遇见一位魅力非凡的外交官时应该怎么办,没有人教过他们。向这个人射击或者施暴,只会带来罪恶感。
“你们以前可能来自特种部队,可能是出色的武装特警,但现在你们来自世界顶级的安保公司,你们的枪不再是用来杀人的。”凯墨陇平静地面对着瞄准自己的四只枪口,“我一个人来这里,只是为了救一个对我而言十分重要的人,给你们下达格杀令的那个人,毫无疑问是一个十足卑劣的小人,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也知道他是出于怎样的居心,但这些你们却一无所知。我现在就站在你们面前,那个人还躲在幕后,愿意相信他还是相信我,你们自己选择。”
贺兰霸只能看见凯墨陇的背影,看不见表情,但是能清楚地看见四人小组的表情,他们动摇了。连他都被凯墨陇人民币般坚挺的背影搞得燃极了,恨不能现在立刻用心电感应敦促对方“快,趁现在上酒窝锁定胜局!”
“二战时盟军为了歼灭在意大利垂死抵抗的德军,曾经下令炮轰一座叫做圣墓镇的小镇,”凯墨陇忽然转了话题,“但是那位执行的军官因为记起自己曾在赫胥黎的一本书中读过,在这座小镇的教堂上,保存着一件‘世上最伟大的画作’,为了这副他自己都未曾见过的画,他违抗了命令,下令停止开火。”
贺兰霸也知道这个故事。那幅在炮火中幸存的壁画是弗郎西斯卡的《基督复活》,是他知晓的为数不多的美术杰作中印象最深的一个,因为脑海中总是停留着那位英国军官与他的战友们在战斗结束后前去教堂,终于见到那幅壁画真容时的场景。几名军官的背影静静矗立在高大的壁画前,他们摘下的军帽谦卑地夹在腋下,就这样被耶稣深邃的眼神凝视着。
“在命令之上,还有更重要的东西。”凯墨陇说。
是什么呢?贺兰霸看着这个人的背影,默默接道,是一个人心中的正义。
郊狼手中的枪放了下来:“……我和妻子以前去意大利旅游时见过那副画。”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怀念。
其余三人也相继放下了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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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霸跟着凯墨陇顺利从三楼楼道的窗户潜出教学楼,他们现在在教学楼的北面,这里的地势比大门方向高,贺兰霸侧身躲在墙后朝下望了一眼,整个教学楼前区全被伪装的消防车封锁了,一个学生都看不见。他只好领着凯墨陇往高处走,这时身后的凯墨陇忽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贺兰霸回头问。
凯墨陇摇摇头:“没什么。”
贺兰霸点点头继续在前方带路:“我们从这边绕下去,应该能行……”
他话还没有说完,后脑就猛一下钝痛,眼前蓦地一黑。
彻底失去意识前仿佛还能感到凯墨陇的手臂托在他后背,他在心中大骂,卧槽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就是这么爱老子的,你特么也敲轻一点啊……
他不知道凯墨陇为什么要突然给他来上一手刀,在睡梦中也在迷迷糊糊做着推理,难道凯墨陇突然发现他们可能没法两个人全身而退了,为了护他周全打算自己一个人出去挡刀?还是那家伙至今没放弃把他拐到国外的计划?
该不会他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正躺在里约热内卢的海滩上吧?四周都是比基尼女郎,一身喷血鲨鱼皮泳衣的海豚王子提着冲浪板从地平线处一线白色的浪花间朝他走来。
而他撑起自己被晒成梦想中古铜色的背,摘下墨镜冲凯墨陇潇洒地挥了挥……
“大师!大师?!贺兰霸?!”
贺兰霸正见凯墨陇走到他面前,暧昧地笑一笑,低下头手伸到脖子后拉下鲨鱼皮装的拉链,煞风景的喊声在这时闯进来,里约热内卢的阳光沙滩,一身鲨鱼皮(海豚皮?)正褪去一半,蜜色胸肌才露个小脸的混血美男倏地就不见了。
贺兰霸茫茫然睁开眼,和邓小胖来了个四目相对,一个骨碌坐起来,才发现自己正沐浴着一千五百度的浓雾,坐在医院的急诊病房里。
“哎哟我的个仙人,你总算醒了。”邓小胖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将柜子上的眼镜递给贺兰霸。
贺兰霸顾不得戴眼镜,一把抓住邓小胖的肩膀:“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这里?!”
邓编剧对这样的台词也是驾轻就熟,做小娘子惊诧状:“官人你不记得啦?也对,那个时候官人你正晕着呢……”
贺兰霸听邓娘子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了一通,简而言之,学校大楼失火,人群都被及时疏散了,唯独他一个人最后被消防队员发现晕倒在安全通道里,才被送来医院。
他听完不敢置信地瞪着邓小胖,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完全糊涂了:“学校真的失火了?”
“那还能有假,警车消防车都来了,大楼都被烧残了,估计要一两个月才整修得好了。”
贺兰霸懵懵懂懂又躺了回去,是真失火不是假失火?那难道他先前都是在发梦?他抬起手臂看着自己的双手,手上还残留着和凯墨陇在电梯中拥抱的触感,真实得要命。
医生估计他只是被烟熏晕了,没什么大问题,贺兰霸挂了两瓶水就出院了,坐进出租车里,司机问了他两遍目的地,他回过神,还是放心不下,决定再回学校一趟。
车子抵达庚影已经快傍晚了,离那场不知真假的火灾发生已经过去好几个钟头,还没进大门,老远就望见搭得高高的消防云梯,因为前方拉了警戒线,贺兰霸付钱下了车,从一些围观人群中走进去。
虽然看不见火光,但钢化玻璃大楼顶层还冒着黑烟,警车横七竖八停在黄色的警戒线外,消防工作还没有结束,警方只能一面维持秩序一面等待。他沿着警戒线外围一路寻觅着,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在怀疑什么,这些人的的确确是消防员和警察,看不出有任何可疑之处,而那些在他的梦中出现过的面孔,一张也不在其中。
他在教学楼外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出发点,天色已晚,先前围观的人群早就散去,他苦笑着摇摇头,双手揣在兜里,仰望着已经被扑灭大火的玻璃大楼。我已经连现实和梦境都分不清了吗。
凯墨陇走了,走了就是走了,又怎么会再回来呢?回来救他?你特么也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在外面吃了晚饭,一个人在商业街溜达了一圈,听了一场街头摇滚,回到丹美大厦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贺兰霸哈欠连天地走出地铁站,才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这个出口离丹美大厦大门有点远,他想了想,也懒得绕回去了,就从地下车库南门上去吧。
到这个点儿地下车库也差不多静得跟太平间一样了,只听见他一个人单调的脚步声。四周一安静,人的思维就特别清晰,想要自欺欺人也做不到,他越是往深处走,越是强烈地意识到,走车库只是他借给自己的一个借口,真实的原因是因为他不甘心找不到凯墨陇。所以哪怕理智告诉自己不可能,他还是希望能看见一点点那个人的痕迹。宝马X5报废了,或许还能看见红色的法拉利458呢,即便找不到法拉利458,也许能看见什么别的车挂着那个亲切的“庚AGV999”的名牌……
可是到处都没有,偌大的车库里停着大大小小的车辆,在他眼里全是灰色的,没有那辆死偷卡得他不胜其烦的白色宝马X5,也没有那辆意气风发地追星星的红色法拉利。再没什么能惊艳他的目光了。
他有点受不了这样的自己,加快脚步不想再让视线乱飘,然而仅仅只快走了几步,脚步又“哒”的一声情不自禁地停下。
他看见自己的白色小金杯静静地停在不远处,那么不起眼的一辆车,却在这一秒牢牢抓紧了他的视线……
在小金杯的旁边,停着一辆身形熟悉的白色SUV。
心里一面嘲笑自己“卧槽贺兰霸你疯魔了吧,这不可能好吗”,一面咬牙喊着“我就看一眼,老子就看一眼啊”,就这么天人交战着一步一步走上前,白色SUV的车头露出来,心猛地一下就跳到了嗓子眼——那是一辆白色的宝马X5,浑身铮亮,一尘不染。
他紧张到连视线都不敢往下移动一分,停在离宝马X5五六米的距离。地下车库空旷安静,他的心跳却犹如擂鼓。
是你吗X5?是你吗?!
大宝马的挡风玻璃隐没在黑暗中,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向前迈了一步,又迈了一步,直到看见整洁的中控台上,那双黑色的皮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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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认车牌就是庚AGV999后,贺兰霸以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时速狂奔回丹美大厦,掏钥匙开门时甚至激动得把钥匙都掉在地上,他推开大门喊了一声“凯墨陇”,没有人回答,他站在玄关,整个人恍惚一愣。
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一层如水的月光,沙发中央坐着仿佛被他吵醒后很不开心的泰迪兄。贺兰霸穿着鞋就这么走过去,低头看着茶几上那把熟悉的车钥匙,和散落了一茶几的扑克牌。
贺兰霸在二楼主卧的门前站了许久,心里一遍遍过着台词,就像一个即将走上奥斯卡颁奖典礼领奖台的编剧,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