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度-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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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浩明by:杨度
文案:
作者以杨度为引线,串起袁世凯、曹锟、汪精卫、孙中山、黄兴、蔡锷等诸多人物,淋漓尽致地描绘了二十世纪初中国有识之士的救国之举。杨度是中国近代历史上极富色彩的人物,他才华卓著,抱负不凡,曾经随国学名师研习帝王之学,亦曾东渡日本考察君主立宪政体;曾经参与公车上书,亦曾支持袁世凯称帝。洪宪王朝崩溃后,他转而帮助孙中山,晚年又投身中国共产党。在他身上,集中了中国近代知识分子阶层的矛盾和困惑。杨度的悲剧,也是近代中国艰难崛起的缩影。
作者简介
唐浩明,又名邓云生,1970年毕业于华东水利学院(河海大学前身),1982年毕业于华中师范学院(华中师大前身)研究生部,获文学硕士学位,同年分配至岳麓书社从事编辑工作。先后任过编辑室主任,副总编辑,现任总编辑。近20年的编辑生涯中,主要从事湖南地方文献的整理编辑工作。 编辑出版的主要图书有:《曾国藩全集》、《胡林翼集》、《20世纪湖南文史资料文库》、《商用二十五史》,长篇历史小说《清宫艳》系列,《彭玉麟集》等。先后被评选为:全国首届中青年编辑、中国书业界十大新闻人物、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国家有突出贡献中青年专家、湖南省首届优秀出版专家。主要兼职有:第九届全国政协委员、湖南文史工作委员会副会长、湘潭大学及湖南商学院客座教授等。
一 杨度推开《 唐宋八大家文钞》,喟然叹息:世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这是一个多么使人悲愤、令人诅咒的年代:从去年夏天开始的海上战事,以一份接一份兵败将逃、舰毁人亡的丧报,向全世界宣告大清帝国已被日本彻底战败的无情事实。朝野恐愕,举国震惊!到了今年年初,威海卫港一夜之间丢失,经营了十年之久、耗资数千万两白银的北洋舰队全军覆没。紧接着,《 马关条约 》签订,中国割让辽东半岛、台湾全岛、澎湖列岛,赔偿军费库平银二万万两,相当于全国全年财政总收入的两倍多。有着五千年悠久文化、曾在几百年间雄踞世界之首的华夏古国,蒙受了罕见的奇耻大辱。皇上被震动了,文武百官被震动了,士农工商被震动了,连边徼之地的土著野民也被震动了。从嘉庆以来的百年大梦仿佛初觉,人们都在思索:为什么国家竟会虚弱到如此地步,一个面积不及三十分之一、人口不及十分之一的小国都可以把它打败?它今后还可以强大吗?汉唐威仪康乾盛世还可以恢复吗?它的自救自强之路究竟在哪里?一些有识之士在仇恨之余也能正视现实,冷静地思考:为何那个与我们一衣带水、同文同种的岛国能有如此强悍的国力,中国能从自己的敌手那里学到些什么吗?惨败带来奇耻,奇耻警醒酣梦,梦醒引起思索,思索孕育巨变。中国近世一场为期半个世纪、剧烈动荡急速裂变的年代,就从此时开始了。这个迹象,已在京师露出端倪,并且突出地体现在寓居京师的士人身上。
时交仲秋,在北京西山一条僻静的羊肠小道上,正有一个这样沉于国事思索的年轻人在踽踽独行。他才二十一岁,名叫杨度,是今科会试罢第的举子。巍峨的大山,碧静的蓝天,枯黄的茅草,火红的栌叶,正是一幅绚丽与落寞相互交织的阔大背景,将这位青年举子衬托得分外清晰:个头中等,身材单薄,容长脸上眉骨突出,两只大眼睛精光闪亮,在挺直的鼻梁与轮廓分明的嘴唇之间有一道深深的唇沟,给人以一见即不可忘却的印象。今天,他身着一袭洗得发白的蓝布夹长袍,脚穿单梁薄底黑色粗布鞋,头上没有戴帽子,脑后垂着一条尺余长的发辫。青年举子沿着崎岖的山路一步一步向上攀登,终于来到了峰顶。
现在,那座既雄伟壮丽又空虚窳败的八百年古都,已全方位地出现在他的眼底。他纵目远眺,神思飞扬。十个月来不平凡的京师生活,给初涉世事的杨度留下了终生不能忘怀的记忆。这真是一段难得一遇的时光啊!
他记得,一住进长郡会馆,便被三湘举子的爱国热肠所激动。他们日日留心前方的战争,议论国是,指摘时弊,厌恶朝政的腐败,斥责李鸿章的无能,一个个慷慨激昂,热血沸腾,尽管春闱在即,诗云子曰却抛之一旁,毅然置个人前途于不顾,誓与国家共存亡。当北洋舰队全部被日军接管时,他们连夜上书礼部,请求投笔从戎,与倭虏决一死战。浏阳举子胡玉阶带头以指血签名,五十余名举子个个仿效。他也一口咬破食指,滴血写下自己的名字。
他记得,当李鸿章代表朝廷在马关签署条约的消息传来的那天,他们义愤填膺,破口大骂李鸿章是李二汉奸,应当千刀万剐。正在这时,一个年轻人匆匆跑进来,自称是广东来京会试的举人,名叫梁启超,奉老师康有为之命前来联络声息。康有为大名鼎鼎,大家一听,都围了过来。梁启超说,广东举子明天联名上折,请求朝廷拒绝承认李鸿章所签署的条约,到都察院去递折子,有谁愿意去的,明天可以一起去。他当即表示支持,其他人也都赞同。第二天,广东、湖南两省一百多名举子来到了都察院。后来,各省举子都步其后尘,纷纷来到都察院,请转递联名奏折。就在这个时候,他结识了康有为和梁启超。他敬佩康有为渊博的学问,更景仰他胸雄万夫的气概。此人竟敢直接对太后、皇上大声疾呼:“今日中国倘若不改弦易辙,将有被外人吞并之祸!”这该要有多大的胆量!怀着对这位康南海先生的极大尊敬,他从一个朋友处借来了康著的《 新学伪经考 》。这部被朝廷明令销毁的著作,使他大开眼界。后来,他又读了康的《 孔子改制考 》的手抄本,更有振聋发聩之感。他也喜欢梁启超。这位籍隶广东新会的青年,虽只比他大两岁,但对社会的阅历对世事的洞察,却比他丰富而深刻得多,且梁启超性格开朗,举止大方,也正与他的个性相合。见了几次面后,他们便成了很投缘的朋友。
他尤其不能忘记的是,几天后康有为发起了一个大集会,邀请十八省举子共聚一堂,商量联合上书的大事,地点选在松筠庵。松筠庵是明朝的大忠臣杨继盛的旧居,他那篇著名的弹劾严嵩的奏折《 请诛贼臣疏 》,就是在这里写成的。杨继盛因此而招来奇祸,最后惨死在刑场上,直到十多年后才得以昭雪,谥为忠愍。后世人景仰他的节操,常来凭吊他的旧居。乾隆年间,松筠庵被改建为杨忠愍公祠堂。前些年,京师清流派首领李鸿藻、张之洞、张佩纶等人常在此聚会议事,以杨继盛的风骨互为勉励。他也一向敬佩杨忠愍公,只是还没有到旧居来过。
这天一早,湘籍举子结伴来到达智桥胡同,杨度和大家步入松筠庵,来到杨继盛的塑像前。但见铁骨铮铮的大忠臣傲然屹立于厅堂正前方,左右两边悬挂着一副字句铿锵的对联:不与炎黄同一辈,独留青白永千年。上面的匾额上题着四个庄重的颜体字:正气锄奸。他不禁肃然起敬,隐然觉得自己正在继承杨继盛的事业,要以忧国爱民的正气锄掉当今的严嵩。各省举子络绎不绝地涌进松筠庵,人数竟达一千三百人之多,几乎所有参加乙未科会试的举子都来了。
会议开始了。白白胖胖的康有为发表激情澎湃的演说,从庚子年的鸦片战争说到甲午年的海战,从古代的改制说到今日的变法,说到动情处,声泪俱下,哽咽不能成语。杨度和一千三百名举子敛容聆听,时而狂呼,时而跺足,时而鼓掌,时而悲号。接着,瘦瘦精精的梁启超宣读了康有为用一日两夜草就的万言书。这篇以忠诚和血泪组织的文章,字字句句在他的心里激起强烈的震荡。特别是其中所列的四项国策更是铭刻在他的心头:下诏鼓天下之气,迁都定天下之本,练兵强天下之势,变法成天下之治。
万言书被全体举子一致通过。大家排着长队走向都察院。全国会试举子联名上书,这可是亘古未有的奇闻,京都沸腾了。一路上,行人为之让路,车马为之驻足,店铺为之鸣炮,观者为之喝彩,连都察院的都御使大人也为之感动得流泪。但条约已用宝,他们无力回天。这次行动虽未取得直接效果,但其影响之大却无法估计。自从那一天之后,“公车上书”一词,便成为京都乃至全国官场民间的流行口语,作为国魂民气的象征,激励着一切有良知的中国人去救亡图存。身为上书公车之一的杨度,这一天于他来说,自然铭心刻骨,终生不忘!
会试发榜了,杨度名落孙山,但却没有失意感。他参与了康有为的强学会,如饥似渴地阅读强学会创办的《 中外纪闻 》。不少落第年轻举子和他一样,并不急着回家,而是呆在北京,一方面欲为维新变法做点事情,另一方面也借此历练才干。这群幼稚的爱国青年,天天沉浸在一片自我营造的喜悦中。刚开始还好,各部都有些官员名列强学会,朝中大老如李鸿藻、翁同龢等人都表示支持,刚从朝鲜回国的浙江温处道道员袁世凯更是积极参与。但不久风向便不对了。有人攻讦强学会是结党谋乱,也有人攻击《 中外纪闻 》造谣惑众,不时传出要解散强学会,查封《 中外纪闻 》的消息来。大多数留京举子见势头不妙,都打点书箱回家了。康有为也离开了北京,去上海创办强学会分会,梁启超也有赴上海的打算。长郡会馆也变得冷冷落落的,几个月前的热闹景象风流云散,只剩下三四个人还在观望着。
杨度面临着几种选择:一是继续留在京都,二是去归德镇伯父家,三是两种都不取,回故乡去。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心情有点烦乱。今天一大早他就起来了,练完早拳回房间时,同住的益阳举子郦川已起床外出了。郦川家里贫困,无回家的路费,想在北京觅一塾师的位置,一边教书糊口,一边温习功课,下科再试。杨度无心做事,见郦川枕边摆着一本书,便顺手拿过来翻看。
原来这是明代茅坤编的《 唐宋八大家文钞 》。这是一本很有名气的唐宋文选本。正是因为有了茅坤这个选本,才使得韩愈、柳宗元、三苏、欧阳修、王安石、曾巩成了著名的唐宋八大家。杨度早闻这本书,但他一直没有机会拜读。
他随手翻开一页,见是韩愈的《 与陈给事书 》,轻轻地念道:
愈再拜:愈之获见于阁下有年矣,始者亦尝辱一言之誉。贫贱也,衣食于奔走,不得朝夕继见。其后阁下位益尊,伺候于门墙者日益进。夫位益尊,则贱者日隔;伺候于门墙者日益进,则爱博而情不专。
杨度读着读着,不觉眉头皱了起来,嘴里嘀咕道:“这哪里是士人给官长写的信,分明是妾妇向男人的乞爱!”
他继续读:
今则释然悟,翻然悔曰:其邈也,乃所以怒其来之不继也;其悄也,乃所以示其意也。不敏之诛,无所逃避。
“这就是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文公的大作吗?何自轻自贱、摇尾乞怜至此!”杨度怒道。
他跳过《 昌黎文钞 》不读,翻到了柳宗元的《 愚溪诗序 》,拿眼睛扫了开头几行:
灌水之阳,有溪焉,东流入于潇水。或曰冉氏尝居也,故姓是溪为冉溪。或曰可以染也,名之以其能,故谓之染溪。余以愚触罪,谪潇水上,爱是溪,入二三里,得其尤绝者家焉。古有愚公谷,今余家是溪,而名莫能定,土之居者犹龂龂然,不可以不更也,故更之为愚溪。
杨度心想,这文章怎么写得这样啰嗦?又冷笑道:“你以愚谪居此地,就改名为愚溪,别人或有因智巧而迁居此溪边者,岂不要改名为智溪?真正武断荒唐!”
号称一代文宗的韩、柳,其文亦不过如此,他人的大可不必看下去了。杨度推开《 唐宋八大家文钞 》,喟然叹息:“世无英雄,使竖子成名。如此文章,亦可以传世乎?”心里寻思:倘若自己一意做学问的话,定可写出超过他们十倍的文章来!
他起身走到窗户边。空旷的庭院里,满是白杨树的落叶。一阵秋风吹过,又是十多片枯叶被卷得飘落下来。“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他轻轻地吟诵唐人的名句,心里蓦地生出一丝悲秋的情绪来。
“杨孝廉,昨天汤孝廉从西山回来,说那里的栌叶全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