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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仲裁者.纸上红颜-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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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少年,有多少年了?
  多少年前,也有那么一个人问自己,“可是仙子下凡尘?”
  多少年后,竟又有一个人这么问。
  她看那孩子白嫩的脸,忽然笑问,“你可想活下去?”
  孩子有些不明所以,却点点头,“想。”
  无关言语,这只是一个幼童本能的选择。他依稀知道,生是好的,而死似乎是不好的。
  昙烟抿唇,然后笑道,“我为你逆一次天命。可苦果,还得你自己尝。”
  说罢,她五指虚张,袖摆无风而舞,手心缭绕出幽蓝的符文,蔓延而开。须臾间窜至黑影前。
  那影子查到不对,转身要跑,却被捆得结实,拧到昙烟跟前。
  孩子瞪大了眼,昙烟轻动伞柄。
  “愿你记得今日所言。”
  一转眼,又是黄泉。
  宋瑾茫然打量四方,鬼气森森。鬼影扰扰。
  饿死鬼被捆在符文里拼命挣扎,被昙烟似笑非笑地一瞟,却又老老实实了。
  “姑娘骗我。”宋瑾难得打趣道,“姑娘最后不还是帮了么?”
  昙烟淡笑不语,天命自在,天道至公。一物须得一物偿。
  那孩童今日的死劫是必死之局,可天道公平,自然会用下一世来补偿。只是今日她这一救,这孩子,怕是要命途多舛了。
  “我不言假。”昙烟笑道,“姑娘确实莫要寄希望于我。我帮不了什么。”
  不过是想到一个故人,就忽然不想那孩子死的这样惨罢了。
  可实际,还是没改变什么。
  死的痛快,活的痛苦。
  天道眼里,哪一个代价更大呢?
  “夫人。”
  有声音传来,宋瑾几乎钉在原处。
  远方有人长袖广袍,俊眼秀眉,同样苍白到雪洗的脸。
  宋瑾低低笑了,“夫君,我回来了。”
  她过去,执住江淮的手。
  与君结发,共眠黄泉。
  江淮拂过宋瑾发丝,却看到昙烟,竟然一惊。
  昙烟浅笑,大红的衣撩动黄泉沉沉的阴郁之气,鲜艳若正好的芍药。
  江淮叹道,“原以为将军府那一副是夸大了夫人资容,如今看来。”
  “倒是不足夫人十之二三了。”
  宋瑾不解,江淮也不解释,于是只听昙烟笑道,“江公子好眼力。”
  此夫人非彼夫人,她心知肚明。
  将军府,宋守城屋里那幅古画。
  若仔细看看,便可瞧得底下小字。
  昙花夫人。
  

  ☆、长生歌。远衣

  一晃经年。
  楚都。
  “林兄,想不到你也在这儿!”
  唤人的急冲冲地奔来,被唤的抄着手,闲闲地立着。
  楚都新引了条河,弯弯折折扭过都城。
  那人看着河水,剑眉星目,咄咄逼人。
  “林兄,林兄!听闻明儿文试圣上亲临。”
  林远衣看他一眼,不咸不淡道,“是么,那很好。”
  楚空高远,河边一排齐整的青石案。偶有几犬跑过,滚成一团,撕着扯着又远了。
  今年殿试,圣上亲临文试并不奇怪。
  而今天下,群杰并起,各国都有将才镇着。就连基于弱势的卫,如今也有个闻名乱世的将军,江怀磊守着。如此一来,各国发兵前可得仔细掂量一番。现在可是谁也不敢出手,唯恐不察,给他国钻了空子。
  这样一来,就连一向重武轻文的楚,也开始隐隐看重文士书生了。
  邱泽是个书生,且是个楚地少有的彻头彻底的书生,故而激动不已。可林远衣要比的,却是三天后的武试,因而也不这么欣喜了。
  乱世行武,治世走文。
  此乃帝王之术,文武制衡。
  如今若要抬文,那势必要压武了。
  远衣心里明白,却不说。倒是邱泽心里生出惋惜来,凑在他身边叹道,“可惜林兄未报文试,不然以林兄的文采…”
  林远衣摇头,“我生来喜武。”
  此话不假。他虽姓名文雅,文采出众,却是个十足十的楚人,身量修长,眉目清朗。两笔剑眉一对星目,厚唇方齿宽肩长指,抿起嘴时,仿佛鬓角都带上凌厉。
  剑未出鞘,不过如此。
  邱泽暗暗叹气,觉得自己文才明明不及,又试图劝道,“林兄,如今圣上心意,文官怕是前途坦荡,林兄试试又何妨?”
  此话是邱泽诚心之语,谁知林远衣听罢此话,倒是笑了。
  他虽为人冷硬,终究是个少年人,一身上下,最不缺的就是壮志雄心。
  他转向水面,但看河道之上,一片空明楚天。偶有鸟雀飞过,也是淡淡一抹,消于远方,忍不住朗声道,“心之向远,何患无衣?”
  何患无衣。
  四字而已。
  他从未想过,四字,已然扭住他一生。
  三日后的武试,楚王高冠华袍,端坐于上。
  他笑道,“寡人在这都城,当真久闻公子名声。心之向远,何患无衣。”
  他又说,“既然不患,还要官衣做甚?”
  一句话。
  一场终生。
  这就是帝王。
  所有的意得志满,雄心昂扬都成了一把纸灰,纷纷扬扬落下。
  林远衣一时静默。
  整个大殿肃穆一片。
  一旁的人全都立着,低垂着眉眼。林远衣不知道他们会是什么表情,但他知道自己是何面貌。
  僵硬的脸,然后。
  僵硬的笑。
  他说,“谢主隆恩。”
  他不知那一句是怎样传进帝王耳朵的。
  但他知道,此生官路,再难周全。
  其实无所谓了,远衣想。
  回首往年,这一路走来,只有二字。
  数奇。
  当真数奇。
  远衣父亲一届书生,母亲,也不过是个小家妇人。
  可多年前父亲伏案读书,困倦时一个不意,打翻烛台。一场火把林家烧得干干净净。
  父亲气不过,那年冬日大病。
  远衣不大记得那一晚林家的枯败,记忆里似乎只有早起时发现雪散的欣喜。
  俗语说瑞雪兆丰年。可那一年的林家实在禁不起这样厚厚实实的大雪。远衣裹着一层一层胡乱凑起来的布,小腿在莹莹雪光下呈现一派惨白。
  他没有触到落下的雪,他依稀知道雪停了。
  不用那么冷了。
  他想。
  阳光一点点出来,雪一点点薄了。晨起出去做工的母亲回来了。
  她通红肿胀的手带回了热热的馒头。远衣抱着馒头,看母亲熬药,父亲的药。
  冬天要过去了,花要开了,雪要散了,家里又有吃的了。
  然后,他听见母亲打开门的吱嘎吱嘎声。
  再然后,是碗落在地上,药汁泼了一地的响声。
  远衣咬着馒头。
  扑腾起的热气薰红他冻白的脸,熏得他鼻涕眼泪一起淌下来。
  冬雪融了。
  一并融了的,是他的父亲。
  后来,他开始做梦。
  一个无头无尾的梦。
  梦里只有一把鲜血淋漓的伞,伞上似乎有繁杂的纹路。
  有人在梦里问,“你可愿活下去?”
  一遍一遍的问,他一次一次地点头。
  然后他看见一双眼,眼底深若幽冥。
  “愿你记得今日所言。”
  然后惊醒,摸一把自己的脸,一手淋淋的冷汗。
  远衣先是帮人抄书,而后又自己写字。他有着短命父亲求了一辈子而不得的好记性与好文采。一笔下去,墨迹消瘦,细长带骨,轻易一堆就是锦绣文章。
  他还帮人仿画仿书,一手平原体写得格外出众。
  那时卖的最贵的字画,莫过于平原王江怀磊的。那人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文武双全,靠着卫的文弱硬生生打退强楚,叫楚恨得牙痒,可一手肆意妄为的草书又喜煞了楚人。
  楚人又爱又恨,拉不下面子四处求他的画,可又实在喜欢。
  这个时候,远衣的仿可就太及时了。
  于是他林家又富了起来。
  远衣以为,苦日子到头了。
  他娘亲也那么想。
  壮实的楚国妇人送他上私塾,给他做衣服。一分一分攒钱喂他日渐拉长的身子。最后心酸苦楚地拉扯大他,终于是瘦成一把骨头。
  远衣卖了画,卖了字,让母亲辞了工,翻新了林家。
  母亲长年累月帮人家晨起刷泔水,一双手好了烂,烂了更烂。
  于是远衣请了两个小婢子照顾母亲,自己整日作字读书。日子松裕了,时间也多了。远衣交了几个文友,眉也松了。
  他学会了吃酒,红着脸时字也作得更加洒脱。那天他绘了一幅江怀磊的山水画,谈了大价钱。他很开心,喝得醺醺然留宿的一晚。
  第二日回家。
  入眼的是衙门灰扑扑的衣,和一个盖着白布的人。
  旁边人说,山上新出了一帮子土匪,他们送年轻女子进大户人家做工,打探地形…
  远衣听不下去了。
  也听不见了。
  他瘫坐在地上。
  楚空很蓝,糊成一片。
  

  ☆、长恨歌。幻梦

  从此,他再不想拿笔。
  可他要养活自己。
  也幸好楚人大多从小练武,他也是。
  做个武夫也不错。
  他想。
  再然后,就是楚王那一句话了。
  林远衣呷了一口酒。
  他躺在院里,看着天上遥遥的楚月。
  “你可想活下去?”
  远衣一惊。
  天地寂静,只有轻浅的足音传来。
  一声一下,不紧不慢。
  远衣侧头。
  月满人间。
  他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长袍广袖,朱伞红颜。
  月下的女子长发垂落,与墨色天际连成一片。
  远衣下意识地点头。
  女子笑了。
  或者说,他觉得她笑了。
  她开口,“愿你记得今日所言。”
  远衣猛地清醒过来。他躺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新生的草叶还嫩,并不扎人。他却觉得宛若万箭抵着背,尖锐疼痛。
  “大人,那小子?”
  昙烟立在屋顶。
  身旁黑白无常小心开口。
  昙烟笑了,“他既然想活,就由着。”
  “祖宗诶!”白无常痛心道,“阎王已经催了多回,这次,这次要是再不能…”
  “是啊大人。”黑无常也道,“您已篡改生死簿,他若不去阴间走一遭,就,就…”
  生死无名,与天同寿。
  昙烟仍是笑,“我倒是没料到,他能撑这么久。”
  “可是大人。”白无常急了,“千年将至,轮回门将开,那尊煞神又要来了。再加上里头锁着的那一位大人。”
  “地狱出不得半分差错啊!”
  昙烟不语,她唇角微起,眉梢淡漠。
  “地狱人间,同我有何关系?”
  黑白无常一时无言。
  昙烟懒懒执着伞,指一下下地搅着红绦。细碎的玛瑙撞在伞柄上,于寂静的天地间撞出惊心动魄的声音。
  “大人。”白无常嚅嗫,“冥间好歹待您不薄。”
  昙烟又笑。
  她问,“不薄么?”
  黑白无常又是无言。
  昙烟低头,看着院里那个瘦高的人。
  地狱人间,不救是错,救又是错。
  一步一步,刀割火啄。
  那么,让我看看,你能熬到几时?
  林远衣觉得自己痴了。
  他没玩笑,他真这样觉得。
  那一回梦,那一场幻境。
  那一把伞,那一身红衣。
  他的头脑里,铺天盖地的红泛滥而开。
  “魔怔了。”
  林远衣喃喃道。
  于桌上铺开宣纸,提笔,就是月色下的剪影。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一张一张,全是梦里人。
  邱泽很担心。
  他今日休沐,便来寻远衣。可还没进屋,就吓了一跳。
  偌大的书房满是画,挂着的,堆着的,铺在桌上的,摊在地上的。
  全是一个人。
  红衣乌发,朱伞白月。
  身姿袅袅。
  是个佳人。
  画里她背着月光,因此看不出模样,唯有一派朦胧的月影,一纸朦胧的天地。
  可即使这样,也难掩盖那人十足十的美貌。红衣微动,朱伞微摇,乌发连着天幕,蜿蜒出深沉的墨色——那是完全未加稀释的浓墨。
  远衣的一杆妙笔,不动声色地勾出一场倾城绝色。
  邱泽看得愣在原地,“林兄?”
  桌前的人还在伏案作画,原来的翩翩公子,此刻一头乱发,胡子拉碴。
  听到邱泽声音,并不抬头,反而遥遥掷过一句,“当心脚下画!”
  邱泽颤颤问,“林兄,小弟觉得,林家当请个大师来做做法……”
  这模样,是狐妖夺舍,还是黄鼠狼附体?
  又看看地上的绝色女子,邱泽一惊,莫非是鬼上身!
  还是个痴情鬼!
  老人说情种难打发,这个如何是好!
  林远衣从来都不懂这小文官脑子里的想法,他只赏脸地看了邱泽一眼,嗤笑道,“林家?就我一个了,哪里来的林家?”
  一时无言。
  远衣原先是有个订了娃娃亲的妻,可人家家里瞧见远衣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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