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裁者.纸上红颜-第13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想问她,又不知从何问起。
离开那时,天尚未明。
他去交路引,身边却忽有一队人路过。
银饰叮咚,足音轻巧,伴着低低的悠远的碎语。
苗疆人。
他一愣,那队人急急地来,又匆匆地去。
银光于半明不亮的人间一闪而过。
身旁有同上路的学子,年长的啐道,“晦气,大好的日子见到这样龌龊的事。”
他不明所以,问,“什么?”
年长人撩起眼皮扫他一眼,赞叹道,“果真是
¤╭⌒╮ ╭⌒╮欢迎光临
╱◥██◣ ╭╭ ⌒
︱田︱田田| ╰……
╬╬╬╬╬╬╬╬╬╬╬╬╬╬╬版 权 归 原 作 者
的公子,这种事竟丁点不知。”
说罢他又冷笑道,“但终究也得知道点,免得让什么苗疆的妖精勾去魂灵。”
江斯年心底一跳,眼前仿佛凭空出现双杏仁的眼,葱绿的纱飞扬而起,缠绕成早春一株细嫩的柳。
一旁有人议论。
“听说是苗疆大族的女儿。”
“可不是,看这银饰,少说也得这个数!”
身旁的书生多是边城人士,苗疆的习俗了如指掌。
他于一旁听,终于是弄了明白。
偷亲。
这是苗疆自个儿特有的婚事——偷亲。
苗疆人不同于中原子弟,他们不兴说媒,也不讲礼。婚事从来不听父母之命。
他们有各式各样的节气,聚舞,唱歌,凭着好嗓子讨要姑娘的芳心。
若是两情相悦,便顾不得指教父母,直接夜里偷了姑娘便走,第二日再上门提亲。
他听愣了神,扭头看去。
仿佛还能看见那点银光一般。
身边人低头不屑,“真是——好不知廉耻。”
“伤风败俗!”
他却一直一直盯着远处,那里晨光初起,远山绵延。
出了城门,依然有人谈论。
他默不作声地听。
京都遥遥。
他顺着这条康庄大道。
一步一步。
背后,是一整片雪山晨光。
日里赶路,夜中读书。
好容易到了京都,打尖住下。
客栈不是顶好,他也不在乎。
给家里写了信,也就潦倒住着。
提笔慰问了家人,思及妻子,顿住,竟然不知写什么。
他对她知之甚少,大婚这么久,并未说过什么话,甚至连容貌都不甚明朗。
依稀只是她低下的头,挽起的发。
仿若隔着一层层面纱,看不清、看不清啊。
思至此,他无端手一抖。
笔尖一滴浓墨坠下。
打湿了宣纸,又半滴染在鞋面上。
低头看看。
满目荒唐。
读书,会试,放榜。
清晨他还睡得糊涂,外头忽得噼啪作响。
书童手忙脚乱爬上来,一个劲贺喜。
位列一甲,荣登殿试。
他缓缓睁了眼看去,似乎听得懂他说什么,又似乎听不明白。
不同于其他学子此刻的广结人脉,过了会试他便成日的睡。
大梦一场接着一场。
梦里绵延的雪山,梦里水洗的蓝天。
梦里葱绿的薄纱,遮着一双倾城的杏眼。
为何醒来?如何醒来?
他一时有些懵懂。
这金榜题名,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
童子喜得不成,催着他拿喜钱,给报喜的人。
客栈因着他摘了一甲,噼里啪啦放着炮仗。
底下喧嚣嘈杂,书童笑弯了眉眼。
他扯扯嘴角,面皮却纹丝不动。
这因他而起的喜庆,却独独。
将他堵在了外头。
古人总道世事难料,世事难料。
当真不假。
若是可料,又哪里还是世事?
童子赞他必定大放异彩,官拜翰林。
同路人纷纷贺喜,说光宗耀祖指日可待。
可谁知。
正待殿试,却忽闻今年有举子舞弊,圣上大怒。
所有入围之人,皆遭贬斥,永不再试!
一时之间哭嚎遍地。
他愣愣。
指尖还攥着尚未送出的报喜的家书。
像攥着他十数年的大好光阴。
他垂了眸,将信一点点撕碎。
洒在风里。
功名利禄,梦醒人间。
他其实无甚感觉。
潦草地整理行装,他便携了书童一并回去。
山遥水远,人间寂寥。
方一回乡,尚在城外长亭歇脚,却又听人私语,“闻得苗疆族长的幼女出嫁了。”
他怔怔。
“可别说,那小丫头真是俊俏。”
“人俏,名字也长。”
“似乎说来是叫雪莲花?”
手里的茶已吃光,他仍举着杯,抵在唇旁。
春光正好,草长莺飞。
绿柳依依,东风拂过,柳条缠绵中交错成明眸杏眼。
他低垂下眉目,恍然觉得自己还在京城,十里繁华,笙歌绵延。
明黄的皇榜举于顶上,一点点,碾碎十年的寒窗。
不是不痛,只是那痛一直积攒着着,似乎一年变作十年,十年成了百年。
终于是酿成了一坛陈年的女儿红。
于她出嫁之时,开封见世。
胸口搅成一团,像万条银丝紧勒,勒进心肺。
他猛得抓住桌沿,捂胸急喘。
茶盏碎落一地。
“公子!公子!”
雪莲花开,远山崩陷。
☆、雪莲花。心病
醒来时,见到父母忧心仲仲的脸。
“儿啊,时运不济,怨不得你……”
“莫要再难受了。做不得官,咱就不做了!”
大病一场,父母焦急。
大夫叹息,“这是心病。”
他是家中独子,父母急得双鬓斑白。
连声安慰他,求他不要再想着科举,求他安心过活。
开导他道,“莫在思虑官途,莫要思虑官途。”
他的妻站在一旁,烛火煌煌,看不清,看不清。
平生,便害多情。
他病刚好,就第一次,偷沾了父亲的酒。
从此一醉经年。
醉了,便有梦了。
梦里,灯火阑珊,杏眼依旧。
他本就是顶有才气的人,被家中拘了如此年月,一松开,却铺就无数锦绣华章。
醉与醒已然不甚分明。
这一生,终是被他活作一场大梦。
滴酒成诗,杯酿作文。
笔下赞过无数女子,歌伶舞姬,莽莽春景,所有佳人,都一双杏眼倾城。
父母劝过,直悔当初逼得太甚,叫他此生只为科举而活。
他听着他们的劝,吃着他的酒。
淡漠不答。
痴情种子,无情红尘。
他的妻静得如渺渺死水,有时他吃酒吃得重了,还会忘记她。
香茗冷墨,尽数泼在酒坛下。
成了茶渍,成了污痕。
又是一年元宵佳节,他又出来。
买了酒,醺醺然走在路上。
灯火辉煌,烟花炫丽。
依稀当年。
“呀,公子,对不住!”
有人忽得踏了他一脚,惊得连声道歉。
葱绿的纱衣,叮咚的银饰。
苗女。
他愣了。
那人,那人却是当年他瞧见的小丫头。
那个走在雪莲身旁的苗女!
他顾不得礼数,一把抓住她,“你!你在这里!雪莲呢?雪莲呢!”
她疼得直嚷,旁边一个苗族汉子连忙挤来,一把打开他的手,怒气冲冲说了什么。
他不懂得苗语,她挽了那汉子的手,止住他,皱眉道,“做什么?”
他一怔,一字一句,念出了苗语“雪莲花”。
边城苗人虽多,说得汉语的却没有几个,汉人又从不愿学苗家的东西。
于是“雪莲花”,成了他这些年来唯一学会的苗语。
大汉爆怒,她忙拽他到后面,低语了几句。
他不管那汉子,问,“这个人,她可在?”
那苗女惊异看他一眼道,“这是我的名字。”
他一怔。
她说,“我叫这个,用汉语说,确实是雪莲花的意思。”
杏仁眼,杨柳衣。
元宵灯火里的一瞥惊鸿。
魂归何方,梦里千秋。
他怔怔地看着她,仿佛透着她,可以望见当年遥遥的年光。
张了嘴,说不出一个字。
青山原不老,为雪空白头。
她彻底无了音讯。
不知是谁。不知名甚。
写了多少潦倒的诗,做一场不醒的梦。
不到而立,竟已白发苍苍,垂垂老矣。
“夫君。”
他的妻低声唤他。
他侧首,竟见她直视着他。
她面上已爬上皱纹,却挺直着脊背看他。
他忽然发现,她原有一双甚是璀璨的眼,杏仁模样。
她低叹一声,接了他酒碗,递上盅汤。
他忽然莫名感叹一句,“这些年,我对不住你。”
她愣愣,忽然笑了,“夫君说得什么话,尝口妾身做得汤吧。”
他捧着那盅汤,忽觉得指尖温热。
他从未好好看过他的妻,从未。
心里一涩,端汤入口。
“甚好。”
她笑,一字一句,“那是自然。”
☆、雪莲花。诀别
紧接着,他猛得呕出一口血。
抬眼,她笑了。
杏眼冰凉。
“夫君。”
“这些年来,你对不住的。”
“又何止是我?”
他睁大眼,却说不出一句话。
血从唇边溢出,她的身影渐渐模糊。
她却仍在低语。
“知道么——我料你也不知,妾身闺名作怜。”
愿是希望得夫君家人怜惜才取得名字。
可惜可惜。
此生望君怜,何处不可怜啊!
□□入口,再醒时,已是黄泉路、三生石。
地府幽冥,他看着昙烟。
杏仁眼,寒墨发。
大红的衣,绵延不尽的三千繁华。
他说,“姑娘可能帮我寻到这个人?”
她不语,他又着急道,“同姑娘,有这么几分相像。”
“几分相像?”她笑道,“那是几分?”
“我问你,一眼倾城,眼里倾了几分城?杨柳翠衣,身姿约莫几分?高几分,瘦几分,灯光烛火美几分?”
“最后一问,你知她,知得几分?”
他一怔,昙烟又笑,“可怜可怜,何处不可怜呐。”
她撑起伞,伞柄的流苏坠着玛瑙,叮咚作响。
“听说贵夫人薛氏,闺名一个'怜'字?”
“是……她最后告知于我……我……”
他猛然睁大眼。
薛怜。
雪莲。
他愣住。
“我以为……我以为她是苗疆的女子。”
全明了了,全明了了。
若她真是苗疆人,又如何会用汉语告知自己名字。
当年那个小丫头,句句皆是,“你们汉人,你们汉人。”
那年元宵,灯火辉煌。
她的字句迷糊不清。
“雪莲。”
“雪莲。”
最后她冰凉的杏眼,冷冷看着他。
像无声的嗤笑。
薛怜,她知晓一切。
有着那样一双璀璨眸子的人,又怎会只是一个平常的大家闺秀。
她看透了他。
看透他虚假的迷恋,看透他无能的借口。
他爱边城的远山,却从不肯,结结实实走上去一步。
昙烟笑道,“江斯年,你恋慕的究竟是谁?”
是一个人、还是他得而不知,寻而不见的梦境?
她的笑像极怒放的昙,一层层舒卷开的,全是人间不当有的盛世颜色。红衣绵延,恰似一地桃花成泥。
“前世今生,你终究是一点不变。”
她低语,他却一怔。
昙烟笑,“你说,前世为何世,今生为谁生?”
她的唇边依旧是笑,那笑却从不肯攀岩到眉梢。
仿佛她的面皮已是画好的一页纸,乌发细眉,红唇杏眼,用笔细细描好,从此,再也改变不得。
万丈红尘,六道轮回。
终于成了一场浮光掠影,黄粱美梦。
她道,“我领你去寻她。”
江斯年怔怔,“多谢。”
“不用。”她笑,“就当作,是我前世欠下的。”
红尘温软,何时归来?
再见她时,她也已满头霜雪。
薛怜一身孝服,打理江家。
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他的故去,似乎分毫不曾牵连到她。
她赡养他双亲,又从旁支过继了儿子,撑起一支江家主脉。
这被他吃酒耍乐,糟蹋到不成样子的江家主脉。
他父母早已年迈,因着他的放纵不知减了多少寿数,此刻由着她伺候,逗弄着孙儿,精神反倒比他走前,好上了许多。
他忽的无端想起那句。
“你这生对不住的,又何止是我?”
他怔怔。
恍然间想起那些年幼的尘封往事。
江家栽了新竹,他父亲举着他笑,“年年可比这竹子还高了!”
他母亲荷包里里总是混着的糖,和香囊系在一同,剥一粒出来唇齿留香。
似乎更久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