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闺中秀-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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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风华绝代,终究抵不过时光侵蚀。所谓绻绻情意,到最后也只是尘归尘,土归土罢了。
最后只剩一座宫殿二人未曾进入。这宫名唤做“幻”。宦娘稍稍一回想,便猜出这是仙华夫人所属的宫殿。
传闻仙华夫人乃是为了助旻帝夺取天下而特地下凡的仙人,身有仙术,神通广大。她的死也十分蹊跷,旻帝即位后着手建造皇陵不久,仙华夫人便骤然消失,不见踪影。
徐平一袭黑袍,行止散漫,见宦娘推门入了幻宫后,他也施施然跟了上去。
遽然之间,烟氛弥散。徐平凛然微惊,眼见宦娘就在几步之外,却仿佛怎样走也追不上她似的,再往下追,她却已经完全消失于烟氛中去了。
他微微眯眼,立在原地,手轻轻抚上腰间长剑的剑柄。
四下烟雾漫漫,那男人一身黑衣,纹丝不动,俊美的面容上分毫多余的情绪也无。那对狭长的凤眸亦清亦浊,晦暗不明,恍似掩着千百种情思,又好似他生来冷漠无情,天下万物于他眼中不过蜉蝣刍狗。
“这是你真正想要的东西。”
空濛之间,传来了一个诡异的声音。每说一个字,“它”的音色都变一次,有时是天真稚拙的女童之声,有时是瓮声瓮气的粗野汉子之声,有时是娇媚的女子之声,有时又变成沙哑低沉的老人之音。
听了这话,那男人微微勾唇,似是而非的笑容里满是讽意。他眼睑低垂,细密睫羽略略投下阴影来,掩住了他眸中光色。
浓雾乍然散了开来。
眼前是灾变前的街衢巷陌之景。
清晨,刚刚破晓,东方初初显露。
那少年看上去不过才十二三岁的样子,长发高高竖起,一袭黑袍松垮垮地穿在身上,腰配长剑,足登木屐。
早起的商户们边在门前泼着水,边偷偷打量着这独身一人行走在大道上的少年。他这么年少,却喝的醉醺醺的,眼神分外迷离。他衣着虽乍一看分外朴素,可若是细细打量,便会发觉那衣料那针脚那滚绣均非凡品。可若是贵人家的小儿郎的话,又怎会独身一人走在这贱民群聚的杏花巷里?
少年面上噙着迷离慵懒的浅笑,不屑去看两边的人,径自走向旁边的小道。兜兜转转绕了数圈后,他不由得凝住了身子。
看来似乎是迷路了。怎么也绕不出这处处散发着低贱气息的巷子,真是晦气。
不远处似乎传来了些嘈杂的争吵声,其中夹杂着咒骂、喊叫,直令这贵人出身的少年蹙了蹙眉。
可不知怎地,他忽地又来了兴致,抬了抬眉,转身循着那声音发出之地走去。
绕了几圈后,少年靠在墙边,淡淡地观赏着眼前的景致。
三五叫花子围着个样貌清秀的女童,面上带着流里流气的肮脏笑容,嘴里嚷嚷着些咒骂之语,手上则在搜着那女童的身子。少年细细一听,便明了了事情的缘由。
叫花子好吃懒做,而这女童每天都会揣着娘亲给的馒头等物,起早去学堂外边站着蹭课。叫花子观察了几日,便在她必经的这条静僻小巷里等着欺负她,告诉她让她每天从家里头拿馒头来打给这些个乞丐,不然就要去她家里头闹。
少年静静地望着那女童。她大约比少年小个三四岁左右,面色发黄,身形瘦小,可即便如此,也能瞧出她眉眼的标致和秀气来。她面上很是镇定,一双眼睛清亮至极,却也透着森森冷意。
他微微笑了笑,心里燃起了些许兴致来,便拖着木屐,手执长剑,缓缓朝着那些个叫花子走了过去。
三五乞丐抬头一看,暗自在心里头比较起来。这人手里头有剑,看着那容华风范,绝非是杏花巷中人,大约是凑巧经过,想要行侠仗义的天真少年吧?反正今天的馒头已经到了手,大不了改日再来占这小姑娘的便宜。
这般想着,几人慌张起身,鱼贯而奔。
女童见他们走了,抬起头来,清亮的眸子看向眼前的黑袍少年。须臾之后,她舒眉而笑,声音娇俏,“谢谢哥哥。”
她笑起来很是好看。从常人的眼光看,这小姑娘笑起来远比面无表情时好看许多。而看在这少年的眼里,她分明眼含冷意的时候更加好看,笑起来时反而显得做作而虚伪。那舒展的纤眉,微微弯起的漂亮眼睛,露出的白牙,浅浅的梨涡,看在少年眼里,都分外刺眼。
他伸手去掐她的下巴,迫的她收起笑容来,“不许笑。”
女童听了,乖巧地收起笑容来,往后收着下巴,小心地脱离了少年的桎梏。她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了支钗子来,递给了黑袍少年。这钗子看上去并无精巧之处,不过是几朵形状简单的珠花挤挤挨挨地凑在一起罢了。
少年漫不经心地扫了眼,随即笑道:“让我拿这个束发?”
女童摇了摇头,随即献宝似的将珠花捧在手心里,随即拨弄起那珠花来。少年垂头看着,微微一哂,却原来那珠花拨开后下边还有珠花,再拨开后又是一层,朵朵珠花凑在一起,煞是艳丽。
少年却是不接,但道:“若是那些个叫花子以后还来为难你,你会怎么做?”
第32章 哭泣
第三十二章
女童见他不接自己手中的钗子,笑了笑,小声道:“我才开始做,以后还能做出更漂亮的钗子的。”顿了顿,她边思考边道,“我回去之后就去拜托贾大叔、赵掌柜他们。总有能治的了这些叫花子的人。”
少年虽才十二三岁,却已然有很高的个子,足足比这九岁上下的小姑娘高处将近半个身子。他听了女童的话,伸出手来,摸了摸女童的头,并未再说些什么,收了长剑,踩着木屐,朝着相反的方向,形神飘忽地走了过去。
迷雾之中,徐平静静地看着眼前这虚幻之景,当看那女孩转过身子,似乎要朝着那少年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缓缓牵唇,自腰间拔出长剑来,直直地插入那面上带着明朗笑容的女孩的胸膛。霎时间,那女童面上现出痛苦之色,须臾之后随着身边的巷陌街衢一同化作一团黑雾,灰飞烟灭。
烟雾散去之后,缓缓现出的,是真实的宦娘的身形。
她似乎也身处于什么幻象之中,痴痴地立在原地,面上现出满足的笑容。那笑容看在徐平眼中,分外嫌恶。
他的大手贴着她腰身的曲线,缓缓向上,不住摩挲。忽而之间,他又欺身而上,狠狠去咬她的唇瓣。宦娘正身处美好幻境之中,心中所愿均呈现眼前,却乍然间感觉唇上一痛,眼前的娘亲、郎君及满堂子女均消弭不见,取而代之地,则是一张放大了的俊美容颜。
比之分散之前,他眼中的光华愈发幽暗,恍若深千尺许的沉潭一般,令人甫一与他对视便恨不得立时移开眼来。
他牵起了她的手。
这是十分稀罕的事情。他抓过她的腕,钳过她的手臂,扭过她的胳膊,却还不曾像这样一般牵起她的手。
宦娘害怕了,稍稍往后缩了缩。
徐平面上漫不经心似的,手上的力道却极大,迫着她与他十指紧扣,难以撒开。
沈宦娘是个不喜被强迫的人。自小至大,虽说境况艰难,可她却穷且益坚,很少被挫折所迫。人说她身为女子,不得入学,她便赶早去学堂,站在外头跟着听课学字;人说她这般学也学不出出息来,是,她确实对诗词歌赋并不精通,可却硬是练出了一手如前朝柳逸夫人那般俊秀的小字来,还常常用这字来代写书信,谋些银钱度日。
当真是命运作弄。这般好强且颇有资质的女子,若是生在公侯之家,必成名门闺秀;然则她却生在家世这般曲折的蓬门小户之中,见不得生父且不说,衣不丰,食不足,大半的精力都用来为生计忙碌。灾变之后,她有了异能,安安分分地待在宫城里过日子便好,可却还惹上了徐平,被湖草寄宿体内……
徐平比那随时会侵占她的身体的湖草还要可怕。她知道徐平对她有兴趣,现在还在不断地逗弄着她,看她反应,可是她害怕。
既害怕徐平对她没了兴趣,夜半同床时一招了结了她,亦害怕他对她兴趣愈发浓厚,趁她不备,强占了她。
照她看来,死,或被强辱,似乎都是不远的事。
若是能继讨得他的欢心,又能让他对自己有嫌恶之情,该有多好。
低头望着自己与徐平十指紧扣的双手,宦娘静默不语,暗自沉思。
徐平忽地掐了下她的耳垂,随即别过头去,并不看她,但说道:“我看过了,这似乎是个独立于其他宫域的地方,并无门路通往别处。便是有,恐怕也是机关之类的,一时半会也难以发觉。不过,眼前还有别的法子。”
宦娘的耳垂狠狠发痛,不禁出手轻轻揉着,同时蹙着眉,抬眼看向眼前的水银流渠。
时人的规矩与前朝相异,一般是男子到二十岁时穿单耳洞,且以男子带耳饰为美。至于女子,一旦穿上耳洞,便相当于昭示自己进了适婚之龄,有意求娶的儿郎及有意做媒的冰人均可上前询问。宦娘的耳洞穿了才不过一月,徐平这一掐,直令宦娘连靠耳边的牙龈都丝丝作痛。
她一看,便明了了徐平的意思。若想走出此地,非要以华美棺木为舟,以水银流渠为河不可。遥遥望去,这流渠的方向曲曲折折,却从不间断,当是流去了别的地下宫域才对。
二人打定了主意,便站在渠边。稍等片刻之后,又是成排的华美棺木顺着流水流了过来。徐平挑了其中一樽,以异能去了棺盖,而眼前所见之景却令宦娘神色大变,口中发出惊呼之声,别开了头,连退数步。
这棺木中所躺着的,竟是具被分尸的通体乌黑的干尸!
“啊……原来并非空棺,个个都是有主人的。”徐平神色却一如往常,平静不已,手则紧紧牵着宦娘。他拉着宦娘在岸边席地而坐,自怀中稍稍摸索了下,随即掏出些用布包好的点心来,自己拿了一块,又递给宦娘一块,口中道:“咱们方才弃掉的棺木必还会顺着水银飘回。你若是腹内饥饿,可以先食些点心。”
徐平这般好心,宦娘却不由得背上生出一阵寒意。她小心地接过徐平手里的老婆饼,咬了一口,并未察觉到什么异样,不由得稍稍放心。又咬了一口,仍是没有异状。宦娘放下心来,复又张口咬了一口,这次却眉头倏然蹙起,面色大变,难受得眼睛都挤在一起,满脸是泪。
这点心果然是徐平的“特意关照”——他在老婆饼的下边填了些许山葵泥,那辛辣刺激的味道直令从未吃过这物的宦娘口鼻间发出一阵沁骨凉意,眼睛一酸,落下两行难过的泪水来。
她沉着脸,努力缓过来后,并未说些什么,继续咀嚼着口内的点心,面上的泪水仍然如串珠般涟涟下坠,端是可怜。
徐平正襟危坐,乍一看宛若淑人君子,似榴花照人眼明,似日轮光华灿灿。然而细细一看,便会发觉,这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宦娘哭泣的模样,眸中现出些许奇异的痴色来,简直诡绝。
“宦妹还是哭泣的时候更好看些。”他顿了顿,竟又自我纠正,“不,俨然是世间最美。”
之前入洞之时,宦娘也因感怀而落过泪水,只是当时周遭晦暗,带给徐平的震慑远不如此时强悍。此时此刻,二人身侧,水银光华凛凛,棺木缀珠饰玉,成排流过,可谓奇景;另一边,宫殿辉煌,鲸油灯长明不衰,灼灼明光映照着她的清丽容颜,将她的泪珠照的澈亮,将她面上的不甘、隐忍、被迫而为的顺从照了个一清二楚。
“为兄想让宦妹哭的更厉害些。”
说着,他竟缓缓解开了腰间绦带。黑袍应声而落,露出他精壮结实的肌骨来。宦娘移开双眼,呼吸加促,心上如擂鼓一般。
她能感觉到,这一次,徐平是认真的。他是当真动了春思了。他不是在戏弄她,而是就要在这里要了她。
蓦然之间,她拿着手中的老婆饼向着徐平狠狠掷去,趁着徐平稍稍错身之际,她手脚利落地爬上了经由身边的流过的棺木,死死地伏在上边。棺木里躺着百年干尸,棺木上的珠玉硌得她生疼不已,可她均已无暇顾及。
徐平敞着袍子,一跃而上,立在了棺木之上。他轻笑着低望着她,缓缓向她走了过来,脚下踩着的分明是凹凸不平的棺木,可他却如履平地一般。
宦娘心中正惊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