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七小时-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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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厍世炎才华出众，靠着个人不懈努力扭转了整个家庭的困境。独立、执着、脚踏实地，尹志豪与谢耀阳所不具备的意志力在他身上浑然展现，有时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拥有这样一种人格魅力。五年来，以他为首的设计成果随处可见，然而自去年初秋起，他的灵感逐渐枯萎匮乏，甚至于几度影响到了工程进度，整个冬季，他都四处碰壁，尹志豪的相助在某种意义上严重打击了他的自信——他终究未能免俗。
　　世态炎凉，厍父为两个儿子所取的名字意味深长，却未产生相对的效应。厍世炎桀驾孤傲，冷对世事，厍世凉却热爱生活，笑口常开。更多的时候，厍世炎是非常羡慕弟弟那份无忧无虑的乐观精神的，而最重要的是，厍世凉在为自己活着。
　　什么时候也能为自己而活着？厍世炎紧锁起眉头，扪心自问，过去几年里的起起伏伏，全都不是他所追求的。这是一种极其矛盾却又相当客观、确实存在的现象。他游走在两种截然不同的道路之间：一方面，他不甘于现状，想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实力，他可以让自己的家庭过上理想的舒适生活；另一方面，他又似不食人间烟火，无意介入任何纷争，这也是他从不嫉妒尹志豪与谢耀阳的原因，心理上他坚决认为自己远比他们优秀，其实有时候，他自己也不了解自己。
　　几经徘徊后，厍世炎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南京东路步行街口，而夜色也已降临。华灯初上，四周景色在绵绵细雨之下变得别具风味。年轻的女孩纷纷回首望向形单影只、身着一席与周遭行人格格不入略显突兀的皮装的他，有些窃窃私语有些干脆驻足细看，而厍世炎早已习惯这样的场面。大学四年，除了怪戾的个性，他收到的告白比尹志豪与谢耀阳加起来的还要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感情生活比他两个朋友更加丰富多彩，他没有特别中意的女孩。毕业前，他形式主义地交往了几个女友，之后便一心扑在自己的事业之上。尹志豪经常受邀出席一些派对，谢耀阳也是乐此不疲，在他们的游说下，厍世炎抽空参加了室内项目周边建筑群的奠基仪式晚宴，由此结识了尹志倩，彼此都有一定的好感，只是尹志倩对他的感情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厍世炎要了一包烟。现在他对任何线条、图文都很敏感，希望通过细微的观察寻找到点滴灵感。轻吐了口烟后，他拨通了一组电话号码，向家人表明将要晚归。
　　“先生，请问哪里可以乘到地铁三号线？”一个急切却又十分好听的声音响起在身后，厍世炎不由好奇地望向声源。只见一名个子矮小的中年妇女穿着身格外引人注目的艳丽丝棉礼服，她的肩头停着一只外形古怪的小七彩鸟，硕大的墨镜遮去了大半张脸，栗色卷发看似蓬松柔软，手中还举着一把打开了的白色长柄花伞，而此刻，正值明月高悬。
　　“从这里的地道下去，一号线、二号线和八号线都可以换乘到三号线。”厍世炎淡笑着回答道。“不过换乘都需要在站内走些路。”
　　“好的谢谢。”中年妇女扬起嘴角，上下打量起厍世炎来，“年轻人，你看起来有心事。”
　　厍世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随即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
　　“这笑容真是迷人，我们过去也见过，是不是史宾格？”中年妇女拍了拍肩头的小七彩鸟，七彩鸟的鸣叫声尤为清脆。“他的背影看起来也很孤单很萧条，应该没有错。人海茫茫，但终于还是找到了。你一定很高兴吧，史宾格。”鸟儿又扬起脑袋啼鸣了一番。

　　第二章　生命词　（1）

　　清晨，悠扬的合唱曲目响起，厍世炎侧身摸向床头柜上的手机，挂断了电话，然而对方似乎相当执着，大有不依不饶的趋势。挂钟显示距离八点还有十来分钟，对厍世炎而言，睡眠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珍贵无比。不再理会手机铃声，他将头埋入了棉被之中，房内顿时一片安静。
　　“哥，你的电话。”厍世凉拿着家中的固话子机推开了他的卧室房门。厍世炎自被中伸出右手，等着弟弟将电话放至自己手中。
　　“大懒虫，这下你总得接电话了吧！”线路另一端，尹志倩得意地笑道。
　　“这么早有什么事么？”
　　“我二十分钟后到你家楼下来接你，就这样，拜拜。”不待对方回应，尹志倩已然收线。
　　厍世炎不由头痛地坐起身，“以后八点前任何人打电话找我一律不接。”
　　“哦。”厍世凉表情无辜地点头应允道。
　　“把衣架上的衬衫递给我。”
　　“今天不骑摩托了？”
　　“嗯。”
　　和每个早晨一样，无论天晴或是阴霾，都仿佛是另外一个漫长煎熬的开始。厍世炎迅速漱洗完毕，对着镜子打起了领带。不可否认，他是喜欢并爱着尹志倩的，但是这种情感却相当脆弱。他不是个乐于玩暧昧的人，也绝非怯于承担责任，只是尹志倩或者说目前并没有谁能够成为他心目中那个可以携手终生的人，他不会轻易确立双方的关系并予以承诺，也不想浪费对方宝贵的青春时光。
　　八点十五分，楼下响起了一阵轿车特有的催促声，厍世炎不以为意地向窗外瞥了一眼，德系白色双门轿跑中的年轻女孩正朝上方探头张望。他习惯性地在出门前把口袋里前一天找零得到的一圆硬币投入储蓄罐，并且有多少投多少。
　　“哥，你会不会和志倩结婚？”厍世凉双手环于胸前挑眉问道。
　　“不会。”厍世炎自书架上取走钥匙包，轻描淡写地吐出两字之后，穿上鞋走出了大门。
　　厍世凉撇了撇嘴，躺至客厅沙发。透过指缝仰望蓝天白云，他由衷地感谢神祗再度赐予人们崭新的、美好的一天。待他毕业之后，也能和自己崇拜的兄长一样，有一份稳定而风光的工作吧？如此恬静、安逸的生活，将来势必会更加惬意、自然。侧首看向电话柜上的合影，他不禁感到，有这样一个家庭真好。
　　“其实你穿正装很帅哎！”尹志倩看着向自己走来的西装革履的厍世炎感慨地说道。厍世炎似笑非笑地扬了扬唇角，系完安全带后状似补眠地闭上了双眼。尹志倩斜睨着这张俊俏却略带憔悴的脸，清楚他昨夜又失眠良久，厍世炎的心理压力太大，总是把自己折腾得疲惫不堪。
　　“九点之前赶到中寰，我不喜欢迟到。”
　　“放心吧，昨天我替你请了假。”尹志倩淡笑，“哎，假如我不来接你的话，你是不是准备挤地铁再换公交上班？”厍世炎点了点头，显然尹志豪回到家后将昨天下午的情况向妹妹做了汇报。“就知道你一定不肯打车，平时那么注意形象的大设计师，居然还有这么‘不拘小节’的一面。”话间，尹志倩伸手按下播放按钮，车中顿时飘扬起一阵优美的弦乐四重奏，而这，正是厍世炎的最爱。
　　中寰集团地处繁华的商业街，距离办公大楼不远便有各式各样的中、西餐厅。尹志倩拖着厍世炎来到一家恰有吸烟区的咖啡馆，简单地要了两杯饮料和几盘小糕点，厍世炎茫然望着窗外，点燃了一支烟。尹志倩微锁着眉头，以手扇了扇面前的烟气。
　　“是不是影响到你了？如果不舒服的话可以跟我说。”
　　“没关系，连哥哥和谢耀阳那样厌恶别人抽烟的人都不介意，我想我也应该慢慢习惯才是。”尹志倩若有所指地笑道，“再说你抽烟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让你戒掉是不现实的。”
　　“我中学时抽了第一支烟，”厍世炎熄灭烟头，深深叹了口气，“大学毕业后因为工作环境的原因戒了，直到被迫从工作室搬出来。”
　　“如果这样可以帮助你舒缓压力，别人便没有理由强行阻止，我想哥哥他们也是出于这种想法。”尹志倩总是尽己所能地站在他的立场考虑。“只是，为了健康，也要适当注意每天抽的量。”
　　“吃东西吧。”如果不借助美食，他与尹志倩之间的谈话迟早会冷场，况且此时还真有些饿了，所以待到服务生上齐餐点，他适时地打断了对方的言语。然而即使在专心用餐的时候，他都保持着若有所思的表情。
　　“还在想那个设计？”尹志倩双手托着下巴问道。
　　“嗯，”厍世炎点了点头，“不光是董事长那边，我自己也希望能够一举成功。”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商场上哪有什么绝对？”
　　“我没有站在商业竞争的角度，对我而言，设计成果才是一切。”
　　“那不是一切。”尹志倩坚定地说道，“你还有我，还有像哥哥与谢耀阳那样的好朋友，大家都很关心你，谁会一辈子一帆风顺没有点挫折？就算这次失败了，将来还有很多机会啊！”
　　“你不明白。”厍世炎摇头，除此之外，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的思想是在这个脑袋里的，一般的道理我比你知道得更清楚，但那只是徒劳，改变不了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我配不上你？”尹志倩低首喝了口橙汁悠然问道。
　　“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厍世炎皱了皱眉头，搅拌起面前的鸳鸯。
　　“难道那不是事实么？”
　　“是我配不上你才对，你是中寰集团董事长的女儿，家境富裕，从小所处的环境是我这样的人再怎么努力也达不到的。”
　　“真讽刺。”尹志倩戏谑地笑道，“其实骨子里，你根本就看不起我们这些人，也不屑于这样的社会地位及权势。”
　　“你错了，我没有任何仇富的心理，也没有资格去评判，至于所谓的社会地位及权势，更不可能虚伪、假清高地声称自己不屑一顾，这就太违背人性了。我尊重你和你的家人，只是我保留自己的观念和想法，并用自己的方式去处世而已。”
　　“也许我是不明白你的想法，可有一点我很清楚，这样状态的你，活得实在太辛苦。”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解释——”
　　“不用解释，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怜。”
　　空气中弥漫着异样的静谧，之后两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厍世炎结了单，看出尹志倩没有同他一起离开的意向，对了对手表起身向公司行去。
　　他一直在寻找一种最为妥善的方式来面对尹志倩，在内心里，毫无愧疚感是不现实的，但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感情是不能作任何妥协的，不然最终双方都会受到伤害。他明白自己必须承担起责任——最初是他没能果断、及时地处理双方的微妙关系，之后当他陷入事业的低谷期时，更是无心打理除此之外的一切，包括个人的感情。尹志倩是个好女孩，而他给了这个女孩希望，哪怕从未有过所谓的认可与允诺，他也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现在，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中，有多少人清楚自己工作是为了什么？挣钱么？
　　这是一种多么可笑的想法？生存在这个社会之上，成年人拥有一份正常的工作是再正常不过的。也许他真的想得太多了，工作，只是工作而已。尹志倩说得一点没错，这样的他，活得实在太辛苦。
　　但，这就是他。一个心思过重到让他自己都无所适从的他。
　　蓝天白云之下，中寰集团那高耸的办公大楼巍然伫立在他面前。温暖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在他看来，这样的光线是刺眼的，带着丝讥讽。他现时的工作是尹家给的，看似牢靠、稳固，其实却脆弱无比，随时都有崩塌的可能——只要他在与尹家兄妹交往的过程中有一个疏忽。他是不是该彻底自我放逐一下，而不是游离在西服与摩托装之间，两方面都扮不真切？
　　咖啡馆中，尹志倩静静坐在方才的位置，眼眶微微湿润，难道这就是她所苦苦追寻的结果么？各方面条件都出类拔萃的她为何就不能简单地去拥有一份甜蜜、温馨的情感历程呢？
　　也许对于厍世炎，谈执着只是徒劳。

　　第二章　生命词　（2）

　　又是一个无任何进展的工作日。
　　厍世炎自工地取回摩托车，换上备用皮装后漫无目的地穿梭于大街小巷，只希望能够尽快拥有一个清醒、充满灵感的头脑。显然，这样根本无济于事。由于一整天都专注于设计，他连午饭都没顾上，此时突然发觉自己有些饥饿过渡，不得不先去补充一点必须的能量。一推开快餐店大门，便引来了无数人的关注。
　　他径直走向柜面，将头盔与画纸卷放至收银台上，自胸口侧袋中掏出了一张五十元，言简意赅地要了份套餐。女服务生含笑招呼着面前的客人，边上的同事也不觉投来异样的目光。很少有俊朗的青年给人以看似如此亲切却又饱含着淡漠、刻意疏远的态度，他的张扬如水天相连一般自然，无丝毫造作感，以往人们对于气质的分歧完全不存在于他的身上，欣赏的目光是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