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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节

贵妃起居注-第2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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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人做事,未必是一定要得到什么好处的。”皇帝不紧不慢地说,“比如小循你不就是?我看你做事也从来不问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但我那……我那起码都不是做坏事嘛……”徐循自己把自己给绕进去了,话刚出口就知道自己失言,但也吞不回去了,只好暗叹一口气,听皇帝悠然道,“确实,可让栓儿知道生母,在有些人来看,也不会是什么坏事啊。”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永安宫的壮经就十分难念,连带着徐循现在对皇后、罗嫔、栓儿三人都很同情,“这样做,只会让三人都难,罗嫔就住在坤宁宫里……挑拨得栓儿和皇后离心了,只怕她日子更难过,皇后娘娘可不是吃亏不吭声的主儿。”

    她把自己也给说乱了,“哎!总之我看,胡姐姐不像是无缘无故兴风作浪的人。”

    “那你就还是不懂她了。”皇帝松开了徐循,支着脸颊,侧卧了起来,他眼神幽深,语气清淡。“胡氏这人,平时也许还和你说得一样,算是有点理智,可她一生最恨就是孙氏。从前一个后一个妃,她就已恨她入骨,如今孙氏做了皇后,深恨之下,她做什么事我都不会奇怪。居于皇后上座的事她都干得出来,还有什么是做不出的?只是她还算有些城府,能忍上些年罢了。现在她元气也恢复了,孩子们也都大了,呵呵,不正是个皇后添堵的好时机?”

    皇帝的语气越轻柔,恰恰就说明了他的怒火就越旺盛,徐循很想为仙师辩解几句,可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事实上皇帝哪一句话都不算错得离谱。要说仙师不恨孙皇后,徐循第一个不信,而要说清宁宫的事,背后完全没仙师的影子嘛,她也……

    见她沉默不语,皇帝又道,“不独栓儿,还有圆圆也是,不知哪里听来了什么话,如今竟和母亲都疏远了,更是看栓儿十分不好,可怜皇后竟是无计可施,熬了半年也没能见圆圆懂事起来,今日只好请托于我……这两件事都不大像是娘的手笔,你道会是谁做的呢?”

    徐循这下是真的没话说了,总不能为了摘仙师,把阿黄扯进来吧?若是如此,只怕第一个大骂她的就是仙师,她只能无力地辩驳,“也许是有人心中可怜仙师,基于义愤,就暗示栓儿几句……”

    她被皇帝看得说不下去了:这样的可能不是没有,但是小得和六月天里飘雪花差不多。真说要下雪的话,估计也得到栓儿登基以后,北风刮起来了,那才下得自然。

    皇帝见自己说服了徐循,也有几分满意,他摸了摸徐循的长发,道,“你歇了这几年,也该忙一忙了——现在腊月里,不提那些不高兴的事,等年后开春,我和母后说一声,将胡氏送到南京去好了,到时候,这六宫事务,还是交由你来管吧。”

    徐循这一惊非同小可,她忙要为仙师求情,但皇帝显然已经打定主意,他根本不给徐循说话的机会,打了个呵欠,便爬起身来。“该去南内了——花儿蓝儿,进来服侍!”

    虽然当值的根本不是花儿、蓝儿,但谁也不会纠正皇帝,几个侍女鱼贯而入,皇帝悠然披衣进了净房,徐循望着他的背影,只好慢慢地把话,又咽回了肚子里去。

    毕竟曾是夫妻,皇帝对仙师的感情,有些也是她不能理解的。他这人可谓是性格宽大、处处容情了,为什么就独独对仙师评价这么低,这个疑惑徐循从来没得到过解答,以至于现在她根本都不能肯定,要是她贸然求情的话,皇帝会不会恼得反而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还是先把来龙去脉弄清再说吧,思绪连闪下,徐循无奈地吐了一口气,和上回一样,对栓儿事件的主使人,她也有模糊的猜测。只是这猜测,却要比上一个猜测,更要棘手百倍。




227、护短

    自从徐循兴办了鳌山灯;元宵灯会内外兼办已成惯例,而且御花园的鳌山灯会还有个优势,便是场地精致,可以结合冰雕做出种种布置;孩子们早已打好了主意;元宵节当日随着父亲去午门看大灯会,正月十六晚上还能再看一天小灯会,两边都不落下。至于后宫女眷们,那就不是个个都有这样的待遇了——就是皇帝想带;那也得看太后的脸色。

    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话毕竟有几分道理。徐循年轻时觉得文皇帝已经是够记仇的了;看到一点不顺心,还能记上一年,等到来年春节再来发作。当时她是受益者,感想还不是很深刻,如今轮到她被整治了,痛楚也就更鲜明了些。那年皇帝带她出去看灯,累得太后干等,老人家当年是没说什么,不过第二年就发话了,她还是挺喜欢鳌山灯的,当日也会赏脸驾临御花园——那时候皇后还没痊愈,仙师又不适合出面,徐循身为皇贵妃,自然要在一旁相陪。

    皇帝还要请老人家到午门看灯呢,太后一句‘过于兴师动众’就给挡回来了,他欲再争,也被徐循止住:出去看灯本来就是为了开心,如今被太后闹得,即使能看灯,也是大为减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既然如此,皇帝当年也就谁都没带,第二年的话,后宫有名分的女眷也没人有这个殊荣,点点回来念叨了几句,“看到了几个漂亮的姐姐。”——估计是南内那边的人,不过南内那边的人事,徐循从来没有过问,马十、张六九等人,也都不曾送过消息。

    今年是皇后大好的一年,皇帝又再重提邀请太后出去看灯的事,连皇后、皇贵妃、惠妃都有受邀,太后也算给面子,不过徐循现在又巴不得自己留下来看小灯会了,不过职称高就是这点不好,一举一动都有很多人盯着,就是想要偷奸耍滑,都会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而在新年里,要找人私下谈话也不大容易,不管平时女眷相聚,静慈仙师的座次有多高,在新年里她不可能出席任何一个正式的宴会场所,徐循也不好去长安宫找她,还是那句话,地位高,动静太大了,这会儿去找静慈仙师,谁知道被人报到皇帝那里,他会怎么想?

    再说,这话又该怎么开场呢?听说你女儿一直对坤宁宫及皇三女心怀怨望,业已离间了皇三女同母亲的感情,只怕还指使下人暗示栓儿,让他对自己的身世发生好奇……

    如果有人上门来告点点这一状,徐循真不知自己会做什么反应,她自己对点点是够严厉的了,但别人骂上门来的话,只怕第一个反应还是本能的护短吧,就这,估计还得建立在证据确凿的基础上,要是没证据的话,少不得也得偏私几分的——这件事就先不说理到底在谁那边,她没实证啊,如何能指证是阿黄做的?她又不是皇帝,不需要任何证据,自由心证一番那就能给仙师定罪,要送她去南京住。不论是采启发暗示,还是开门见山,万一真不是阿黄做的,却让仙师误以为是她,母女两个再添心结的话,她不好心办坏事了?

    就因为这件事,徐循的年都过得是心不在焉的,偏巧过年期间,她和阿黄碰面的机会还多,望着阿黄俏生生的样子,徐循心里真是五味杂陈:人心隔肚皮啊,比起性格早已稳定,又经过多年相处,彼此都很了解的太后、皇后等人,阿黄这样新长起来的小荷,她还真没有一眼看穿的把握。毕竟,到目前为止,除了底下人的一些闲谈以外,阿黄在她跟前可没有多少表现自己秉性的机会。

    过了这个年,周岁也就满了十四,徐循在她这个年纪,已经入宫准备侍奉太孙了,阿黄这两年抽条猛长,身高都快赶上徐循,她生得很像母亲,眉清目秀、淡雅娴静,有时偶一顾盼,神态和当年的静慈仙师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气势上不能说弱于徐循多少,毕竟身为大公主,从小也受着极精心的教养。徐循暗自观察着她的举手投足,心里也是越发动摇:此事别真是仙师又或者太后、阿黄身边的下人们心中不平,因此而为的吧?若是阿黄学了静慈仙师三分的城府,也不可能做出那样大着痕迹的事不是?她今年十四岁,可不是十一、十二岁,就是自己当年那懵懵懂懂的时候,因着身边嬷嬷的教导,就是要害人,也都会做些别的布置,阿黄自小受的坎坷比她多些,教育又更完善,按理,思虑该比她更深才对。

    想来想去,阿黄的嫌疑是万万不能说的,这话再难出口,徐循也只好找上静慈仙师坦白了。

    “陛下要打发我去南京静修。”

    修道之人是不过年的,长安宫里虽然也有相应的吉庆装饰,但却缺少节日氛围,因此处泰半时间无人居住,房子少了人气,更显凄清阴冷,静慈仙师穿着厚厚的棉袍,在炕上盘坐着,浑身上下通无一点装饰,看来同乡间道姑比,也只气色好些罢了。她重复了一遍徐循的说话,竟没动情绪,“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徐循将皇帝的说法和盘托出,“也不知是谁对栓儿说了此事,反正……”

    “反正,陛下心存定见,已将此事算到了我头上。”静慈仙师淡淡地说。

    “嗯……”徐循低声道,“这些年清宁宫有些针对坤宁宫的举措,大哥也都以为……”

    “哦,我都习惯了。”静慈仙师居然还笑了一下,她未曾为自己分辩什么,而是续问道,“让我去南京……他打算怎么和老娘娘说?”

    “大哥心里,预着老娘娘是不知栓儿此事的。”徐循道,“若不是她所为,那就是你了,若是她所为,既然大哥摆出要追究到底的姿态,我猜,他多半以为老娘娘是不会为您分辨的……”

    这么说其实比较诛心了,起码有抹黑天家第一母子感情的嫌疑,静慈仙师呵了一声,也没为太后分辩什么,只道,“今年坤宁宫是时来运转了,她身子大好了不说,正瞌睡,别人还给送了枕头来,我这一去,想必管宫大权,又要回到她坤宁宫手里了。”

    徐循微微动容,“老人家的精神头差成这样了?”

    “人老了,难免不耐细务。”仙师说,“再加上把我送去南京,等于是再削了她一次脸面,我看,有七八成可能,老娘娘会就此交出大权,顶多日后再重施故技,搓摩搓摩坤宁宫——这其实要比她自己管宫更有主动权,也更舒服。”

    徐循只好告知仙师皇帝的决定,“大哥也没想着再刺伤老娘娘什么,他预着让我来管家,只怕也多少是为了解开老娘娘的心结。”

    静慈仙师微微一惊,却也很快地露出释然的笑容,“陛下的权衡之术真是存乎一心、运用自如。这样看,此次打发我走,不是为了皇后,倒是为了栓儿了。”

    徐循点头叹道,“只是他也实在没人用,只好又搬我出来了……唉,这些烂事,说来有什么用,我只问姐姐,你——总不至于甘心去南京吧?”

    “阿黄这两年就要出嫁了,虽有你照拂,但若我在的话,老娘娘好歹也能看着我多看顾她些,多一个人,总是多一份好处。”仙师婉转地回答了徐循的问题。

    “那便不好再拖了,”徐循在心底叹了口气,她很不喜欢自己即将开口的话,但又不知除此之外还能怎么办,“栓儿是大哥的心头肉,依我看,这一次他要发作,其实也不是为了皇后娘娘,多数是惩一儆百,让别人都不敢打栓儿的主意。只要能交出真凶,我再为姐姐美言几句,您日后多住长安宫些时候,我看是不是去南京,意义其实也不大……”

    交出真凶,是个很宽泛的说法,尤其在栓儿不能被打扰的情况下,仙师交出谁那就看她自己的安排了,徐循也不能保证真正交出来的就是该负责的人,其实在这件事上她也根本没法确定谁对谁错,因为和栓儿说那些话的人并没有一句是假的,甚至也没有一句指向皇后。她有种自己在为皇帝为虎作伥的感觉,但不如此行事,仙师就要去南京幽禁,对仙师极不公平不说,对可能无辜也可能不无辜的阿黄又是一重打击……

    她不去想了,这件事越想就越让人沮丧,和壮儿事件还不一样,壮儿事件里,好歹一直在犯错的人是吴雨儿,她最后害的还是她和她自己的儿子,但栓儿的身世风波,打从皇后动了那一念开始,纠缠到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大漩涡了,到目前为止,受到惩罚的固然有皇后自己,但也有无数本来很无辜的人被牵扯进来,为了这些根本和她们无关的事付出沉重代价。

    “交出真凶……”仙师喃喃地道,“我看,这个真凶的级别,还不能太低吧?”

    徐循默认:随便扯三个扫地的出来说是真凶,就算是真相也是不可能过关的,毕竟皇帝之前把这个阴谋想得如此高大上,完后你和他说这一切都是巧合,是你自己多想了……如此打脸皇帝,仙师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起码都得是仙师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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