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起居注-第2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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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皇帝说了不提,而贵妃也真的没有再提起殉葬的事,那么殉葬风波的最后一点余痕,也就这样悄然消散了开来,日子继续如水一般往前滑行,皇后忙着筹划兴内学的事儿,惠妃忙着带女儿,静慈仙师忙着修道……后宫生活,可说是一派祥和,唯一要说有什么变动的话,那就是贵妃宫里需要一个女官来教导点点识字,贵妃亲自点名,把在六局一司里投闲置散的韩女史给要了进来。
经过了一年多的国内生活,韩女史的汉话已经说得很纯熟了,并没一点朝鲜口音,她见到徐循,便感激地给她行了大礼,口称,“自当日以后,一直没能面见娘娘,叩谢深恩。”
对一个低层次嫔妃身边的女史来说,面见贵妃的机会本就是凤毛麟角,而韩女史的身份又这么敏感,自然也不会随便在外走动。当天撞柱风波以后,两人便一直没有再相见。韩桂兰的头都磕得比一般人要响亮,起来的时候额头已经是红了一片,徐循看了,心里倒有点不忍,便温言道,“女史何须如此?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小人在权昭容身边服侍那一段时日,心中也常想着从前的事,当时一心只是不想殉葬,行事多有失态、癫狂之处,”韩桂兰面露赧色,“倒实在是为难娘娘了,若是易地而处,小人恐怕都要觉得当时的自己,隐隐带了几分要挟的意思。还请娘娘明鉴,小人当时实在是急得走投无路——”
徐循也理解她的心情,她打断了韩桂兰的自我忏悔,“若我不理解,就不会帮你了。”
韩桂兰依然是把话说完,“后来想想,其实也不是没有更好的办法,即使做了妃嫔,也可借静慈仙师之路,往长安宫出家……”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也是当时不明白宫里的人事,后来在昭容身边渐渐懂得了许多,心里实在是愧悔无极,觉得十分对不住娘娘。”
看来,是多少猜到了年前自己称病那段时间的风波,毕竟袁嫔失宠也就是那前后的事,韩桂兰和她同住一宫,可能从袁嫔嘴里知道了什么,再结合一下永安宫忽然称病的情况,猜猜也猜到,可能就是在殉葬这件事上,永安宫和皇帝有了争执。
原来帮她,单纯只是因为她的勇气和刚烈,不想殉葬的心思人人都有,但因此不愿为嫔妃,享受那预料中起码持续二三十年的荣华富贵,还有皇帝可能的宠爱,这份心性就不是人人都能有的了,多少人油锅里的钱还要捞出来花呢,二三十年的人上人生活,最后换个殉葬,也许还要大呼一声好买卖。韩桂兰不但不愿殉,而且勇于表达、勇于争取。徐循心有所感,就帮了她一把,就算因此惹来麻烦,她也没觉得和韩桂兰有什么关系,更不会在心里就看重了她。
但今日听了韩桂兰的一番说话,她倒是对她有几分另眼相看了,自己和皇帝口角的事,内情未曾外流,她能从袁嫔的言语里猜到事情真相,起码心思是很缜密的了,再加上又能坦诚自己当时的疏失,点出可以走的另外一条路,又主动为自己给徐循带来的麻烦请罪。有勇有智,又算是以诚待人,可以说是颇为难得的人才。——至于当时撞柱的激动,徐循还是很能理解的,换做是她,表现得可能比韩桂兰更差,指不定就操刀和她那亲兄同归于尽了。
“好了,都是过去的事了。”她挥了挥手,“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还提这个做什么?”
本来只打算找个借口,把韩桂兰要过来的——点点要识字,钱嬷嬷就是最好的老师。她要韩桂兰,都不是看重她的才学,只是多少对皇帝表示一下自己的态度而已,六局一司中,没有差遣的女官月俸银子不多,在宫里,除了宫妃身边的那些都人以外,一般女史、宫女用钱之处也不少,韩桂兰没了权昭容的庇护,日子过得不会很顺意的,到了永安宫里,起码能有个太平生活。
不过现在,徐循改了主意。“请你来教点点认字,其实也就是个说头,不过我这里的确缺人使用,不知韩女史可识文断字?”
韩桂兰道,“虽然出身不算显贵,但毕竟也是朝鲜世族,在朝鲜时就会说汉语,还会做些不通的诗词。来到国朝以后,此地文英荟萃,胜过故国许多,侍奉权昭容之余,经常借阅图书,也算是粗通文理。”
徐循问她都念过什么书,韩桂兰便和报菜名似的报了一长串,根据介绍,儒学经典什么的都是自小就诵读熟悉的,不过朝鲜文气不盛,好老师不多,她只是熟读而已,对于其中道理不过似懂非懂。但一些女儿家更爱的音韵、诗词,要更精通许多。
徐循又问她有何才艺,韩桂兰介绍出来无非也就是那几种,都是宫中有更擅长的嬷嬷的,要说胜人一筹的长处,倒真是没有多少。据她自言,因为出身敏感,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在六局一司只能做些帮忙的杂活,无人把差事给付。
要做六局一司的工作,也不是随便拉个人就能上手的,对种种宫规的熟悉是一,会做人会来事是二,第三专业素质也要过得去。就如同徐循永安宫的几个大嬷嬷,赵嬷嬷一直管帐,就会打算盘等等,虽然徐循取中了她的为人,但也不可能因此便贸然大用,她思忖了一番,便笑道,“点点性子倔,你没生养过,我怕你是带不来,倒是壮儿那里,他有个乳母前日生病出去了,少了个人,你便过去照看一番吧。”
韩桂兰眼神闪动,毅然道,“娘娘请放心,奴必定尽心尽力,死而后已。”
徐循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她这话咬得特别慎重,等韩桂兰退下去了,才猛然回过神来,却也不禁是哑然失笑:这小姑娘虽然聪慧,但年岁也太小了点,就不想想,自己要是有什么心思,身边会少人使用吗?就缺人到这个地步,要拉上她一个生人了?
不过,多心的并不止是韩桂兰一人,齐养娘显然也不是个大大咧咧的实心眼。徐循把韩桂兰打发过去没有几日,她便来寻徐循,跪下进谏道,“娘娘,奴婢有一事,憋在心中已经许久了。”
“你说。”徐循多少也猜出来一点了。
201、不来
姆姆;去哪?”壮儿揉着眼;还有些迷糊。“姐姐呢?”
惯常十分和气的姆姆;今日的表情有些……壮儿也说不上来,就觉得姆姆好像不是那样开心;让他也有点紧张起来;揪着姆姆的衣领又问了一遍;“姐姐呢?”
姆姆好像也感觉到了他的不高兴;她摸了摸壮儿的头,笑道,“姐姐出去玩儿了,我们也出去玩好吗?”
壮儿素来是喜欢姐姐的;他觉得姐姐可厉害,虽然也说不出厉害在什么地方;但要比另外两个姐姐,还有哥哥,都和他更亲。听说姐姐出去玩儿了,他便也想出去,顺从地点了点头,倚在姆姆怀里,被她抱着上了轿子,才仿佛意识到,今天好像不是去花园里玩,去花园,都是走过去的,要坐轿子,那就应该是要去大园子里了。
每回去大园子,姐姐都和他坐在一起的,壮儿立刻就问姆姆,“姐姐呢?”
姆姆回答他,“姐姐不去,就咱们自己去。”
壮儿便有些不高兴了,但他性子好,不如点点那样倔强,虽然不高兴,但也不哭不闹,只是垂首坐在姆姆怀里,低声道,“姐姐……”
姆姆拿出个小手鼓来哄他,壮儿玩了一会,觉得没意思,他现在很想要见姐姐和娘,虽然有姆姆在身边,但姆姆的笑脸紧绷绷的,让他好不舒服。
虽然说不出什么不对,但孩子的心思是最敏感的,壮儿的眼泪已经糊在眼眶上了,他呢喃着哼了一声,“姐姐。”一边抽泣,一边抱着手鼓翻来翻去地打着。
等姆姆把他抱出了轿子,壮儿便迫不及待地扑向了新来的韩姐姐,他现在不想要姆姆抱,也不想要别的姆姆、姐姐,反正就是不想。
韩姐姐一把就把他抱了起来,笑着和姆姆说了几句话,壮儿并没有听懂,他望着左右的陌生景色,越发有些害怕,“韩姐姐,我要姐姐。”
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娘。”
“一会儿就见到了。”韩姐姐说,“我们现在去找一位姨姨玩,好不好啊?玩一会我们就去找姐姐。”
玩这个字,多少抚平了壮儿不安的心思,他攀着韩姐姐的脖子,“玩什么呀?”
“壮儿想玩什么就玩什么。”韩姐姐说,“姨姨可想见壮儿了,壮儿想见姨姨吗?”
“姨姨是谁?”壮儿揉着眼睛问。
“姨姨就是姨姨。”韩姐姐说,壮儿得了这个答案,虽然不懂,但也安心了点,他好奇地望着眼前的小院子,这个院子不像是他住的地方,没有那些层层叠叠的墙、花园和路,门口还站了有几个人,他们虽然对壮儿笑,但壮儿并不认识他们。他扭开头,不愿和生人对视,把脸藏在韩姐姐怀里,过了一会儿,韩姐姐说,“壮儿,你看,是姨姨。”
壮儿睁开眼,发觉自己已经到了一扇窗户前,窗户打开着,里面坐了个姨姨——她在对他笑。
她挺好看的,笑得也很开心的,可壮儿觉得……壮儿觉得她就是很怕人,他说不出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她的声音有点颤抖,也许是因为她的语调有些急切,她叫他,“壮儿,壮儿,你还记得姨姨吗?”
可壮儿觉得她实在是好可怕,再说,他也没有看到什么好玩的东西,没有小木球,没有竹马,没有布娃娃,什么都没有,就是这么一个姨姨在窗户后头看着他——
他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不但是因为委屈,而且是因为害怕,他现在不想呆在这儿,他要回去,回到一个能保护他的人身边去。
小孩子说不出那么多道理,但却也是本能地懂得,既然是姆姆把他给带来的,那么能带他回去的肯定不是姆姆了。
“娘!”他哭着把身躯往姐姐怀里藏,“我要娘!”
那个姨姨好像很着急,她一直在叫他,“壮儿、壮儿。”但壮儿不愿意理会,她越说他就越怕,越怕就越想回去,韩姐姐不动——坏,他就要自己走,他已经两岁了,可以走路了,甚至还能跑呢。
好在这折磨没有持续多久,等壮儿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姆姆怀里,姆姆正耐心地给他擦着眼泪,哄着他安慰着他,“没事儿,没事儿,不见就不见,我们回去找娘好不好?”
壮儿终于满意了,他今日实在不大高兴,所以居然还提出了第二个要求。“还有姐姐。”
“好、好,还有姐姐。”姆姆连声哄他,又许诺了好多好东西,壮儿听了,方才渐渐地安稳了下来——现在是回去的路上了,他多少就有些好奇,“姨姨是谁呀?”
姆姆一时并没有说话,过了一刻,她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姨姨就是……就是你的姨姨呀。”她说,“壮儿为什么那么怕他呢?”
壮儿也说不清,他疑惑道,“姨姨是什么?”
姆姆就又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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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愿去。”徐循和皇帝提起来时,也有些感慨,“第一次觉得可能陌生,是吓着了,后来他生日那个月又带了去了一次,虽然不哭,但也不搭理吴雨儿,就要回去。又带了去几次,结果现在闹得他根本不要上轿子,一上轿子就觉得是要去南内,就要哭。”
人性就是这样,当时把壮儿给徐循,无非是怕他被生母教坏,又或者是怕他承袭了生母的秉性,当然壮儿的表现已经击溃了这个担心,这孩子善良心软,和点点比简直不知好带多少,就是个棉花性子。按说,这本该令皇帝喜出望外,可现在皇帝就不记得自己当时的担心了,反而还挑剔起壮儿畏惧生母这一点来。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即使是犯了大逆之罪,做子女的也没有弃养、抛弃生父母的道理,这并不符合孝道的要求。
他也不免跟着叹了口气,才道,“既然不亲近,可见得是无缘,孩子不愿意就别让他去了,免得他不高兴,郁郁寡欢的,反而是扭了性子。”
徐循也觉得壮儿怕是太小了点,可能对生人是有几分惧怕。虽然计划受挫,但她已经尽力,问心也可无愧,便点头道,“还是过几年再说吧,现在还是太小了,毕竟是不懂人事。”
“说来也是吴雨儿自己天性不对。”皇帝很快给爱子找了个借口,“一样都是不懂事,可我看栓儿现在就挺亲近罗嫔的。”
“是吗?”徐循忍不住小小讥刺皇帝一下,“原来大哥还记得罗嫔这个人啊?”
皇帝把徐循的意思给理解岔了,他笑道,“的确是少去坤宁宫了,去的时候也未必就见到她,不过栓儿可不比壮儿,两岁了还不会说话,他如今说得挺好的,得不得不,能说好几个时辰,我听他意思,虽然没明说,但却觉得罗姨姨比娘还亲近。”
栓儿身为太子,自然更得皇帝钟爱,除了每三日一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