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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昔年兵戈-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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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光一闪,那匕首早被我绰在手中,下一刻已经抵在“妖邪”的喉头上——要是等这位斯文的仁兄抽出鞭子来替我挡兵器,真要晚了八春了。
“妖邪”脸色遽变,向林云道:“林公子,依我说,你倒是求这位高人一句,让他放过我,自家走开罢。——若是我废命于此,上面定然要疑惑是你心怀私怨杀了我,你的罪名是逃不过了。——既然他和公子没有干碍,如今哪里还有为你佐证的人?到了那时,只怕张娘娘也保不得你!”
林云怒道:“韩将军,你们一众人处处纠缠我也就罢了,竟然还借这次差事,到下界作出不堪行为!若非前日被你戏弄的那个道士不堪辱没,在荒郊意图寻短见自缢,正教我碰上,我还不晓得你干了这般没品格的事……”
“韩将军”冷笑道:“即便是‘没品格’的事,有谁见了?难道指望这些凡人陪你上天去打官司?”
林云还没答话,却听得半空里一个妇人的声音:“我已看见了,可还不够么?”那声音虽然空灵动听,却是字字铿锵,颇含威严。
林云面现惊喜之色,望空中施礼道:“娘娘几时来此?”
那“韩将军”显然惊恐异常,话也不敢再说一句,只作闭目等死之态。
我抬手制住他的肩臂,将匕首依然抵住,抬头望向声音的来处。
半空中现出一位中年仙子,大约四旬上下,却是丰姿标致,犹胜少年:粉面修眉,一双美目光彩照人;头戴一顶云霞冠,身着浅绛色宫装,衣袂无风自舞,在夜空中映得光影翩跹。
“这位张娘娘,在下唯恐放脱了恶人,不便行礼,还望恕过。——不知这妖邪究竟是何来历,要怎样发落才好?”
那仙子似乎倒吃了一惊,却也未否认“张娘娘”的称号:“阁下甚么人?竟然能看到我的身形不成?”
我正在犹豫是否要报名号,却见对方定睛看了我片刻,开口道:“我晓得了……既如此,便与你说了也罢:这人本是上方的一个小吏,受上司派遣来给人传话办事的,孰料他借天上一日,地下一年的空暇,在人间惑乱良家子弟。如今我收他回天界,依律法处置,定然不教他再胡为乱作就是。”
“若如此,自然是好,只是要请教娘娘尊名,在下也好和本家主人交待。”
“我的名字……一时还说不得。云儿,你将这户主人叫来,我与他们说清缘故罢了。”
周老夫妻想来在二门外等了多时,林云出去片刻,他们就相搀着来到院中,也不晓得方向,只跪伏在地,听那仙子讲了原由,俱都感恩不尽。那仙子言罢,将袍袖一抖,一道青白光芒骤落,便将那“韩将军”摄了去。
我一直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若是这姓韩的在我眼皮底下做出杀人放火的事,管他甚么张娘娘王娘娘,岂能说上三两句话,就轻飘飘地把人带走了?……
仙子转向我,口气更和缓了些:“还有一件事托付:你今番回去,见了你们营中君臣诸将,切莫提及见到我的事——可晓得了?”
既然她这般客气,便应了也罢:“是了。在下就说是林公子抖擞神威,将他收伏了,断不提娘娘的行踪。”
林云脸上一红,低头不语。那张娘娘道:“云儿,若事情不谐,日后再办不迟,如今又出了这样事,你休要违了日期,早些回去罢。”
正在这个当口,那周姓少年却猛然一纵身形,将一旁地上掉落的一只钢钩攫在手里,腕子一翻,抵在自己咽喉上,高声叫道:“这位神仙娘娘,求你将他放了罢,若不然,我就死在当场,教你也担上个伤及无辜的罪名!”
周老夫妻大惊失色,老夫人扑身上前拦挡,却见他将钩横掠,已在颈项上划出了一道血痕,不禁跌伏在地哭道:“你这是作什么,只为了他,连爹娘的性命也不顾了么?”
张娘娘叱道:“你休要被他瞒哄了。他往昔就曾有过这般形迹,端得是朝云暮雨,便只说凡间的男子,也教他引诱了非止一名。何况男子之间倾慕交合,本来就并非常道,如今你还不悔悟,真个蒙昧可笑!”
周姓少年昂首道:“我还当神仙比我等凡人聪明通透些,没想到料错了!我如今年交二十岁,立身行为,自忖未曾越孝悌忠义之矩;唯独在这桩事上……生性不喜女子,自从遇了韩兄,他将自家底细也与我说得了些,我能容让他,他也能迁就我,虽然出入我家庭院,亦并不曾作出其他伤天害理之事,难道只凭娘娘一句‘并非常道’,就当作罪名将他拿了去?我是死也不服!”
他说到这里,已是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而我的心中,也不知是一股什么滋味,斜刺里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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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援兵

哪吒

周姓少年看不到“神仙娘娘”的身形,只能茫然地抬头望着夜空。林云站在一旁,面上神色甚是古怪,看一眼我,又看一眼那张娘娘,似乎欲言又止。
我……应该开口给“韩将军”说情么?
如林云所说,被他折辱的那个道士,若果然寻了短见,姓韩的自然担着人命官司;虽然终究未死,也总不能说他无罪。
至于周姓少年,想必知道那人未必与他长相厮守罢……然则他似乎也不在意。
这个被指为朝云暮雨的“韩兄”,若今日不被擒拿,或许明天也会离了他回返天界,甚或转身去寻别个;那时他又将如何……较之如今这样了断法,会快活些么……
这些念头在我心中闪过,也不过一瞬间的工夫。不知为何,有些事情明明应该仔细思虑,却又觉得不要去想好些。
自从昨日在营中听周老讲了这事的缘故,心下就隐隐生出的不安,此时越发弥漫开来。
男子之间倾慕交合,本来就并非常道……
若是教旁人说出来,或者根本入不得耳中。——所谓违背“常道”之事,我也早做得三两桩。
只是不知为何,这个陌生的仙姬口中一句话,却字字叩在人心上。

虽是这般胡思乱想,我的目光并没离了周姓少年手中钢钩。趁他的眼神不在我身上,右腕一翻,乾坤圈已在掌中恢复了原形,“铮”的一声响过,便带着那把钩一起回到我手上。——这兵器禁得住如此一磕,果然非凡物可比。
周姓少年右手一抖,迟愣了片刻,转向我怒目道:“这人好生没理!此乃我自家的事,可碍着你半点干系?方才见你颇有些武艺,我两个战不过,自然心服,并无话说;如今才晓得你和这位神仙娘娘是一路,略无情理通变,倒凭借法术欺人,算甚么好汉!若是神仙都如你等这般,明儿不拜了也罢!”
我正要回言,张娘娘却沉声道:“你这后生好不晓事。若是我今日‘情理通变’,教他留在凡间与你一处,不消几日,此事传扬出去,岂不闻‘人言可畏’,那时你不但难以成就婚姻,也必然断了出仕之途,教你父母兄弟亦为路人所指,如何还称得起孝悌?”
少年略有些迟疑,却依然冷笑道:“娘娘替我虑得过了。我家长兄出仕,足可承袭家业;我既有此心,久后自然不能连累父母,必然另觅云水路径,以脱俗世之外。——古来孤标傲世,特立独行之人甚众,哪里就多我一个?”
张娘娘闻言神色一变,微露苦笑,这情形却只有我见到。——林云一直低头不语,只是右手拨弄着腰间软鞭的梢头。
“‘孤标傲世,特立独行’……说得好,也只有你这等不谙世事的,道得出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
周姓少年还要争辩,却被她截断,依然是之前冷峻淡漠的语气,
“就此事论之,他虽然有罪在身,幸得未伤人命,上方自会依律而断,你也不必过于忧虑。——今日的话,若不入耳,也怪不得你,久后自然知道轻重。——云儿,诸事谨慎,如今我先回去了。”
那浅绛色的身影在空中淡去。林云望空行礼,又转身向跪伏在地的周老夫妻作了个揖:“在下来得鲁莽,老人家勿怪。如今还有事在身,就此别过;日后有缘,自当再见。”
周老还礼不迭,只说“未得答谢公子,有罪有罪”,林云却红了脸,转向我又是一揖,似乎要说什么,却终于没有开口,接过我递给他的钢钩,使了个遁法离去。

我也记不得,自己是如何婉拒了周老夫妻的留宴答谢和馈赠酬劳——大约将“并非在下之功”这句话说了十几遍罢。那少年颈上的伤口已被包扎好,却执意不肯往后面去,只由两个精壮家人在旁护持坐在一旁,且不时将愤怨的眼光撇向我。
不知为何,此刻……竟没有和他回言争斗的心思。
出了大门口,接过马缰,和周老作别时,却听得正厅里高声叫喊道:
“……甚么手下留情,还不是眼看着将人带走了?都是看人挑担不吃力,谁能晓得我这般心肠!”
周老又说了甚么,我一个字也没听见,只是跃上马背,仿佛败阵而归般,一路驰出了晨光微明的市镇。

回到穿云关前,已是日上三竿。中军帐中颇有几员大将在向师伯秉事。师伯抬眼看我,微微颔首道:“可曾办妥了么?”
一旁土行孙高声道:“师伯就是这样有偏有向的,我们几个人昨儿都在营里,却定要把稀奇的差事给了三姑娘。——听说要出去将近二百里路,还不如教我把身一扭就到了哩。”
师伯瞟了他一眼道:“你的能干,我们都晓得,只是这差事却派不得你。”
“这却为何?莫非是与人相亲去……”
他作势闪避预料中我不忿的拳脚,却见我无动于衷,只得咕唧道:“大家都知道师叔教人困在阵里,哪个不急,干着急能当饭吃不成?如今一个个都转了性子,越发古怪起来了……”
我只作没听见,向师伯禀明了前后经过,只是未提及张娘娘,将擒拿“妖邪”的功劳大半推给了林云。师伯听罢,也没多说甚么,只道:“难得你也办得稳妥,今后此话须严密些,莫教旁人听去罢。”
又有几个人交接军务完毕,前后离了大帐。我走出未及二三十步,听得身后的声音:“三弟,你等一等。”
大哥从帐门口疾步走来,面上神色如常,我却听得出他的语气有异。
“你方才说的那姓林的少年……却是多大年纪,怎生模样?”
我略有些迟疑,道:“左右不过二十岁罢,十分端正标致……大哥可认得他?”
“若只凭你这两句话画出影形,大街上倒抓得一箩筐——端的是甚么样,你打个比方来。”
我看了他片刻,不禁笑起来:“若认真描摹,倒和大哥有三分像……”
大哥却不笑,似是等我的后文。
“……也说不得如何相像,只是气度颇斯文,不似个武人,一双丹凤眼,粉面薄唇,身量瘦削些。”
“他使甚么兵器?可是一条软鞭么?”
“不错,还有一口剑,看十成是仙家宝刃。……到底是个甚么人?”
大哥定定地看了我片刻,沉声道:“你老实招了罢,那‘妖邪’果然是他摄了去的?还是另有其人……”
我暗自吃了一惊,未及答言,听他淡淡地道:“你不待说,倒也罢了。只是一样:任凭如何亲厚的人,总有三两桩事你不晓得,切莫将一片心全抛与他。”
他见我有些错愕,又叹了口气:
“你本是个大有主张的人,不消絮烦。——但愿是我多想了罢。”

数日之后,一天刚刚破晓,忽听得聚将鼓响。大家连忙到中军听令,只见云中子师伯坐在帅位上,面沉似水,下面郑伦单手提着一个人,身上五花大绑,却正是土行孙。
“你做了甚么事,自家当众说一遍罢。”
“咳,各位,如今不便见礼,见谅则个……昨夜末将一时心血来潮,借地行术往穿云关里走了一遭;幸而不虚此行,打探得大将方义真昨日押送着武成王等四位将军,寻隐秘小路解往朝歌去了,故此回营禀报……末将未得军令,擅自行事,本来按军法是要砍头的,还求各位念在素日情分上,在师伯面前与我求个情,哪怕等破了瘟癀阵,姜元帅回来再杀,也不争这两日早晚……”
这人大约是看师伯定然没有斩他的心,才眉飞色舞地念出这一大套来。
众人哭笑不得,只得纷纷恳求师伯宽免,教他将功折过。云中子师伯叹了一声:“罢了,此事果然教你们元帅决断才好。如今百日之期将满,他说得也不错,破阵或者就在这几天。——如今先要劫囚救人,哪位将军领令前往?”
那穿云关阻隔在前,要越过关去,再寻觅路径救人,自然要借助道术方可。我们几个昆仑门人正争执间,门外又响起了那个教人头疼的声音:
“师伯在上,弟子督粮回营,特来交令!”
我一度怀疑,他每次回来都是算就了时日的——不在节骨眼上也不见他现身。
“师伯,武成王等已经平安无事,如今正在关内民间暂住,只待瘟癀阵一破,即与我等里应外合,攻取穿云关。”
“哦?可是你劫下了囚车么?”
——哼,我出营一趟就只落得那般没造化的差事,他却撞见这样功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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