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花神女凡间纪事-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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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衣袂牵风之声,她侧目,瞥了一眼已知是师兄江越。
江越在门口停住,定定望了她一眼,径自闯入屋中,将身上的披风解下甩手丢给手下,对正在做法事的群僧喝道:“全部出去!”
僧人登时停止了诵经,面面相觑,谁也不知这个眼神凌厉,一脸英悍之色的黑衣少年是谁。
手下请出令牌,“这位是司天少监江越大人,前来调查雪阳公主遇害一案,还不出去!”
为首的僧人双掌合十,念了一声佛号,遂率领众僧离去。
屋内登时沉寂下来,各样事物整洁如新,满月形的雕花门上珠帘半卷,露出里面凌乱的寝榻,藕帐半挽,一眼便能瞧见白绫被下一滩刺目的血迹。
藕帐簌簌抖动,床底露出一片天青色的裙裾。
江越闪身上前,厉喝道:“出来——”
“呲——”藕帐被撕破半边。
那手里紧攥着帐角被他拉着脚踝拖出来的却是一名梳着双鬟的小小宫女,颤抖的双唇不断吐着一个字,“血……血……”
江越瞧她的装扮已猜出几分,凝眉问道:“你是谁?为何会在这里?”
宫女恍若未闻,发白的嘴唇里依旧连续不断吐着那个惊怖的字眼。
江越正欲再次出声询问,被楚岳涵打断,“不用问了!之前听寺里的僧人说,她是雪阳公主的贴身丫鬟凝儿。雪阳公主此次入寺持斋只带了一个使唤丫头,应该就是她。看样子,她现在已经吓疯了。”
江越俊眉一挑,放开那宫女,轻声道:“你早来一步,可曾查到什么?”
楚岳涵将那只羊脂白玉碗取出来,“听寺里的僧人说夜半从公主所住的禅院之中传出了鼓琴之声,我在外面的亭子里发现一张瑶琴,还有这个玉碗。”
江越心下一沉,喃喃道:“果然,又是他!”
接过玉碗,凑到鼻端一闻,分辨了片刻,道:“好似是五十年的兰陵陈酿!”说罢骤然间抬眼,“你说雪阳公主入寺持斋只带了一个贴身宫女,那么这个宫女晚上应该也睡在公主房里了!”
楚岳涵点头,面色凝重,“非但如此,说不定她还目睹了公主遇害的整个过程,是以才会被吓傻!”
话音刚落,那疯傻的宫女突然跑到她面前,盯着她的脸,梦呓似地道:“你长的真美!可是怎么一点也不像她呢!”
突然响起的诡异之语令楚岳涵惊的心头一跳,头皮也麻起来。
接着却见那宫女双手抱头,凄声惨叫,“别杀我……血……血……”
江越伸指在宫女颈后一点,宫女两眼朝天一瞪,萎靡在地。
两人面面相觑,江越心念电转,宫女之言乍听之下虽然诡异,可却好似与某一处关节暗合,只是当下不便多言,又抬眸问道:“没有见到雪阳公主的尸首么?”
楚岳涵摇头,“陪着公主一起入寺的还有两位上了年纪的执事嬷嬷和数名禁军,出事以后,两个嬷嬷便将公主的尸体送回皇宫,请瑞鹤宫的清修嬷嬷入殓,皇族女眷的尸首,不能任意经人查看,这是皇宫里的规矩。所以当时,我虽然在侧,也不曾被允许看上一眼。”
两人正自分说,朱雀忽然进门道:“楚大人吩咐,让两位少监大人不得在此多做逗留,马上回通玄院去。”
江越知今日楚玄进宫是由朱雀陪着,是以问道:“师父可回去了?”
朱雀摇头,“没有,大人只吩咐属下请两位大人马上回去!”
江楚二人心下纵有再多不解,也不敢违令,只得一前一后出了门去。
回到通玄院,江越将一张京师地图平铺在桌面上,在几处插上了青色的竹签。
“朱颜堂,平康坊朱府,万梅园还有竹桑园,再加上章和殿废妃案、鸡鸣寺雪阳公主案,已经死了六名女子。受害者上至皇族公主,下至庶民百姓,死状也完全相同……”
雪阳公主的尸首不经检验即被抬离,想来也是因为事关公主名节,执事嬷嬷硬给拦了下来。
话音到此止住,凝眉已察觉到所有竹签的位置几乎都环绕着一个地方——皇城。
楚岳涵双手按着桌沿,目光定在那一丛青竹签最为密集之地。片刻,眼底似翻起了浩淼的烟波,烟波下曲折书着三个大字——玄武湖。
禁不住心头一震,以手扶额退了几步。
“涵儿……”
江越上前扶了她一把,见她脸色泛白,眉宇间似还有一丝倦意,柔声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
楚岳涵与他对了一眼,摇头,“没什么,突然想起今天早上路过玄武湖之时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那时候天色甚早,可是却有一人泛舟湖上,我以为他是什么鬼魅,就上前去查看,却发现那个人竟然是和王殿下!他的身上似乎被鬼气所侵,神智有些不清醒。刚才看到案发地点接近玄武湖,突然间就想起他来,总觉得有点奇怪。”
“和王殿下——怎么会?”
江越暗吃一惊,只是当时的情形并不曾亲眼见到,心下纵然有些猜测也不便说出口。
“会不会是……”
见楚岳涵正欲说出来,急摇头打断道:“鬼灵之界,异于尘世,妄加断言是为大忌,你且不要先入为主,以免做出错误的判断。更何况以和王殿下的身份地位,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不能猜测到他头上去,你可记清楚了!”
楚岳涵面色微变,略点点头,“我知道了!”
抬眸正见楚玄进得门来,唤了一声爹,楚玄颔首,对他二人道:“雪阳公主一事,圣上已有明确指示,从今天起,这件案子我会亲自处理,你们二人便不要插手了!尤其是你涵儿,眼下鸡鸣寺已被禁军封锁,我希望你们不要违背禁令,暗中去查探——”
两人大吃一惊,皆想不到会接收到这样的禁令,楚岳涵黛眉紧蹙,上前问道:“这件案子交由爹爹亲自查探,自然是最好不过,可是一开始我和师兄也有参与,为何现在不让我们随爹爹一起查呢?”
楚玄早知她会如此,淡淡瞥了她一眼道:“这是圣上的旨意,就算没有理由也无人敢违抗,爹爹也只能把话说到这里。子越,眼下护卫京师的重任在师父身上,涵儿就交给你了。”语毕转身而去,多余的字竟一个也不曾说。
☆、鸡鸣(下)
楚岳涵还欲再问,被江越抓住手臂,末了只得将一腔不满之气撒在他身上,甩手走出去。
江越皱了皱眉,跟出来,在长廊上将她叫住。
楚岳涵侧目瞧着他,面上怒色犹在,“我真不明白,你为何要拦我?难道你已经忘记袁姑娘,不想替她报仇了?”
江越怎不知她是拿此话来激自己,沉声道:“紫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又怎能忘记她的大仇?只是你方才怎么不想一想,此案一发,皇上便下令封锁了消息,所以眼下建康城里除了死者家属以外,很多百姓根本不知已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所谓国之将亡必有妖孽,皇上对此事忌讳有多深,只怕你我都无法想象!他年初才改了年号,可没想到新岁刚过,竟又有一名淑女遇害,偏还是他自己的女儿,你说他还能放心将事情交给我们处理么?”
楚岳涵情知其所言有理,无可反驳,只得跺脚道:“那么,我们就不查了么?”
江越淡淡道:“你没听师父说,禁军已出动,还怎么查?再说师父的术法比起我们两个,不知强了多少倍,有他出手我反倒觉得安慰许多!”
他虽如此认为,可心知以楚岳涵的性子未必会就此罢手,且见她只是眉头紧锁并不答应,更是确信了几分。
是夜,鸡鸣寺石阁冷落,樱花凋零。
楚岳涵悄悄潜入雪阳公主房里,只见幔帐经风而舞,柳树梢头冷冷一弯新月,是以房中虽无烛火,倒稍可辨识。
正待去往寝榻之侧,突然有人自幔帐后出现,一手捂住她的嘴。
楚岳涵甫欲挣扎,听得那人在她耳边低声道:“涵儿,是我!”
辨声音,正是江越。
楚岳涵一颗悬着的心登时放下,其实她素来胆子并不甚大,方进了这屋子心里已经凉了半截,生出退意来,江越一出现,惧意便全散了。
两人相对将手握紧,楚岳涵小声道:“爹爹要你看着我,你怎么反比我先一步来了?”
江越摇头道:“明知看不住你,也只好随着你了。快去查吧,外面都是禁军,不可久待!”
楚岳涵点头“嗯”了一声,进了花格门,将床帐打开,抬手又将衾被掀起,枕下果然又飞出一支丁香花,被她接在手里。
楚岳涵倒吸了口气,喃喃道:“丁香花……”
江越皱眉道:“白天来的时候床榻早已翻过,并未见到这株丁香花,如今又怎么会出现,难道是有人故布疑阵,故意想要将线索指向兰烟岛?”
一时之间猜想不透,且此处并非破案之所,也只得回去再猜,遂拉起师妹之手,“既然所有的线索都与之前的几件案子如出一辙,也就没必要再搜寻下去,还是快走吧!”
甫一出得门去,四面突然围来大队禁军,明火执仗,气势不凡。
江越一眼瞧见了白颍川,可他只带着左队人马出现,且到此时也不曾发话,显然不是今日主将。
果然只待了片刻,中间的人马便散开,一男子声如洪钟喝道:“两位功夫虽俏,可忒也拿大,难道真当我禁军之中无人么?”
来人虎面长须,五十上下,却正是禁军统领谢琨。
江越见了他已知今晚决计躲不过,索性将蒙面黑巾扯下,朗声道:“若早知谢大人今晚在此,晚辈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造次!”
谢琨见是他,先是一惊,而后大怒,“江少监这话说的虽漂亮,可惜老夫不是傻子,既然连皇上的禁令都敢违抗,又怎会将老夫放在眼里?”
白颍川慌忙道:“既然是二位少监大人,那便不是疑犯凶手了,想必是前来搜寻线索破案的!”
此话明显是在提醒谢琨,这二人既非凶手,抓之无益。
不想谢琨竟是冷哼一声道:“你二人所来为何,老夫无权过问。我与家师楚大人私交虽好,你又是后起之秀,老夫纵然爱才,可是公私分明,少不得今晚要以大欺小,带了你二人去圣上面前听凭处置!”
正待下令,只听江越道:“谢大人刚正不阿,晚辈素来敬重你为人,大人下令拿我,晚辈自然束手就擒。可是晚辈的师妹,是察觉晚辈今晚潜入寺中来查线索,所以尾随而至,目的是劝晚辈回去,却非有意触动皇上禁令,请大人网开一面,放她回去——”
谢琨见楚岳涵虽颇有几分武功,然则柔弱秀美,年纪又轻,心下思虑将这般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抓进大牢里去,似也甚不妥当,是以问道:“令师兄所言,可是事实?”
楚岳涵情知江越出言相护,一时心下大乱,暗觉无论如何不能令他一肩承担。
白颍川颇解其性,隐在她身后低声道:“你若不承认,子越便是罪上加罪,可莫要害了他!”
楚岳涵花唇紧咬,心下一阵剧痛,暗中又察觉江越将她的手轻轻捏了几下,一阵沉默,无奈之下微点了点头。
谢琨朗声道:“既然如此,倒也可恕。白大人,派几个人送楚姑娘回去,深更半夜,一定要护她周全!”
白颍川答应一声,遂点了四名亲信护送。
转眼分离乍,楚岳涵回头望着他,恍似又回到当日在越州,水露结界之中的场景。
他说送走了她,才有胜算,之后险死还生。
这一次又会如何呢?
圣上会怎么处置他?
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身不由己越走越远,身形渐渐淹没在百名禁军之后,重重夜色之下,萧萧而去。
☆、明珠
冬气退列,寒梅凋谢。
满庭花树将开未开,恍似还是三分绿,七分白。
罗帐春闱中,伤者兀自昏睡不醒。
之前夜探鸡鸣寺,违了皇令,所幸皇上念其旧功,虽不曾下狱,然则八十军棍重刑也着实凶狠了些,回来以后便高烧不止,楚岳涵衣不解带在床前守了两日才略好些。
只是在他昏迷之时常啼哭,难免花容有损,眉目间显见几分憔悴之色。
好在江越恢复的极快,不过十日,又能在门庭内外自由行动。这天见日光正好,便独自在花影廊上,手里拿着一副精致的明珠耳珰痴想了半日。
近午,楚岳涵端了汤药来令他饮下,江越知她素来爱惜容颜,最近却一日比一日憔悴,心下不由大痛,牵着她的手坐在身侧,软语道:“这些日子我都没有好好陪过你,你心里一定怪我,是不是?”
这么多天还是第一次听他对自己说这般贴心的话,楚岳涵水眸之中露出些许诧异之色,片刻摇了摇头,低垂下眉眼,也不说话。
江越认定她仍是责怪自己,抚着她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