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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

赌棍天子-第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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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一出,杨寄只好苦着脸爬起来,又从行李包袱里翻出沈岭为他准备的《六韬》,边翻阅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闲天:“前几天看到两句,不大理解,你给我说说呗:‘故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赏一人而万人说者,赏之。杀贵大,赏贵小。’啥意思啊?如今这十个人里三个‘姓’皇甫,七个姓‘庾’,我杀谁赏谁,可以不得罪人的把这些狗皮膏药弄掉?”
  沈岭见他求问,当老师的感觉使他乐滋滋的,先解释了一通《六韬》里的文意:“如今这帮校尉,还有你带来的几千号虎贲卫,和这些流民组成的西府军比,都算得上是位高权重而经验丰富的。要训练西府军,少了他们不行,但又不能让他们指手画脚地妨碍你,所以,该杀人立威就杀,一颗人头,换得大家对你的敬畏;下面的小兵,老百姓出身,饭都吃不饱,更没打过仗,你对他们好,哪怕赏一顿肉吃,他们都对你感恩戴德,这就是赏。”
  接着,他又讲了二桃杀三士的故事,譬喻道:“你毕竟是平民寒族出身,陡然出面杀人立威,最担心的就是京里两位对你会存疑心,还是借刀杀人的好。”
  杨寄看看沈岭,笑道:“二兄文质彬彬的模样,说起杀人,倒一点都不色变嘛!”
  沈岭带着冷意地一笑:“小慈乃大慈之贼。我本来不过是平民百姓,若有机会,也希望‘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拿自己的一腔热血,来报效国家。自我朝开国,其实就只是半壁江山,还有半壁,全数染上了腥膻,黎民挣扎在夷狄异族统治下,收复黄河以北一直是我的心愿。可惜现在,你也看到,上头这些贵胄,有几个把心思放在治国安民上?”
  杨寄看着一向性情平和的沈岭,竟然胸膛起伏起来,心里有浓厚的敬意,点点头,竖起身子郑重地说:“我懂。二兄,老百姓那种苦,那些贵人们不知道,我都知道。饥饿、疼痛、冤屈、恐惧、生离死别……我都经历过。”他眸子中闪烁着水光,但还是在笑。
  沈岭看见他紧紧捏着的拳头,重重地点点头:“阿末。我没有认错人。你是个赌棍,是个敢跟老天赌的赌棍,咱们做对家,把棋枰上的局势看好,把棋子走好,把摇杯里的骰子摇好。若是赌不赢,心里也不后悔——男人么!”
  两个人切切的密谈,直到天色擦黑,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才摸着空空如也的肚皮,打算慰劳一下五脏庙。
  不料甫出小院的门,就看到一个衣袂飘飘的俊美男子正一脸不耐烦地斜倚着门框站着,见杨寄和沈岭前后脚出来,那漂亮的脸上变幻了好几种颜色,好半晌才酸意十足地说:“哦哟,竟是我打扰了!”
  杨寄对男人毫无兴趣,听得汗毛都站班了,敷衍地笑道:“原来是卫公子,吃了晚饭不曾?”
  卫又安掠掠鬓边被吹散的乌发,冷冷笑道:“不曾。杨公那里有秀色可餐,自然是不饿的。”
  杨寄回敬道:“桓公这两日缺了卫公子,可能连饭都吃不下去了吧?”
  卫又安不以为忤,反以为荣,笑道:“我在桓公心里,哪有这样的地位?”
  杨寄装傻充愣,翻了翻眼睛说:“我没读过书,刚刚卫公子说了个啥词儿来着?看到卫公子这样的俊美男儿——”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等卫又安摆足了准备听夸赞的谦虚神色后才说:“看到卫公子,饭都不用吃,就饱了。”
  卫又安愣了片刻,气得剑眉倒竖,但是人家自承了“没读过书”,而且意思曲解,也解得不可谓不像,加之杨寄一副呆傻表情,骂他也骂不出词儿来。杨寄得寸进尺,上前用力一拍卫又安的肩膀,拍得他身子一矮,斜仄过去,差点摔倒。杨寄道:“哈哈,兄弟是个糙汉子,卫公子水似的灵秀,怎么好与我计较?走,吃饭去!今儿是麦屑粥和盐菜,管饱!”
  卫又安浑身发颤,冷笑道:“你就不想听听桓公的意思?”
  “嘘!”杨寄左右看看,手往卫又安肩膀上一扶,笑道,“桓公赠历阳城的大恩,可别让旁人知道!至于现在,我们先吃饭,再听意思去!”
  “杨寄,你想两头讨好,最后可是自寻死路!”卫又安被他用力扣住了肩胛骨的命门,疼得咧着嘴,“你仅这一次机会!”
  

  ☆、第82章 西府军

杨寄略松了指头,一脸无辜地讪讪笑道:“你大约是误会了。我不是墙头草,不过是现在这时候,身上有十贴狗皮膏药贴着,我稍微有些异动,那几个校尉就能把我撕了。桓公小心翼翼留着我,总不是为了我被一刀子剁了的吧?”
  卫又安冷笑道:“放开你的手!桓公多么想重用你,你却畏首畏尾、瞻前顾后的!你不是对桓公忠心吗?怎么能让我瞧见?”
  杨寄目光炯炯地看着卫又安,问道:“桓公要我怎么做?”
  卫又安觉察他的手似有似无地从自己的肩背上滑下,掌心温热,柔中带刚,那小心脏不由一跳,声音也放缓了下来:“桓公么……也懂你的处境不容易,打开建邺城门如果做不到,那就把历阳还回来。”
  杨寄许久不做声。卫又安又生警觉:“怎么,你吃了占了,倒忘了本主是谁了?桓公打下历阳,也不过两三天的事!”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杨寄心里冷笑,面上一副哀求的悲色:“两三天!我这里事情还抹不平!你想,新征的人都是泥脚杆子出身,哪个对抗得了桓公的军伍?别说对抗不了桓公,哪个对抗得了建邺来的人?我抛下老婆孩子来这鬼地方,我又图个啥?”
  卫又安自觉底气又来了,哼了一声道:“那你好歹也摆出敬重桓公的样子来!”
  杨寄知道他的心思,所谓“敬重桓公”,不过就是敬重他卫又安而已,低声下气连应了几声“是”,低声道:“让我慢慢来。你只管看着我就是。”
  卫又安挑衅地看了看一直低头在一旁的沈岭,又是一声冷哼:“我不吃麦屑粥和盐菜!”
  把卫又安伺候好并不难,建邺来的十个校尉也不吃麦屑粥和盐菜,都是从富户掠来的好火腿和糟鲭鱼,配着碧粳稻米煮成的亮晶晶的饭。这十个人对卫又安也颇为好奇——太后榻上待过的人,又上了桓越的榻,多么神奇!所以倒也都愿意以接待来使的客气来陪着卫又安吃了一顿好的。
  杨寄却在王谧的带领下,一身寻常服饰,和沈岭一起到了新建立的西府军的军营里。军营也刚开晚饭,稀薄的热麦屑粥,盛在大铁锅里,还在腾腾地冒着气。三五成群蹲着的汉子们,捧着粗瓷碗,唏哩呼噜喝得热火朝天。盛粥的伙头兵,瞪着眼睛,拿大铁勺敲着锅沿:“一人两碗,不能再多了!——你姥姥的,是饿死鬼投胎还是怎么的?”
  杨寄摆摆手,示意王谧不用跟着了,他过去,从摞着的粗瓷大碗堆里随便拿了一个,到粥锅前说:“给我盛一碗。”
  伙夫看了他一眼,没多说,捞了一碗稀粥。杨寄和其他人一样,捧着蹲到一个避风口喝粥。粥是磨碎的麦屑熬的,没有稻米那么有香甜黏性,微红的色泽,口感粗糙。但真饿了的杨寄,倒也不嫌,山珍海味也是填肚子,麦屑粗粥也是填肚子。吃完一碗,他又去要第二碗;吃完第二碗,又覥着脸去要第三碗。
  伙夫不乐意了:“看你穿得还新崭崭的,恁的不懂人事!说好了一人两碗,你怎么来要第三碗呢?”
  杨寄撒赖道:“明明第二碗!”
  伙夫把锅沿用力一敲:“你当我和你一样傻啊!你这张脸,我看一遍就会记住。就是第三碗了!”这家伙拿着鸡毛当令箭,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如今有点吃食容易么?城里原本都绝了粮了!老子就是历阳人,被桓越那个王八蛋烧掉了屋子,吃了几天的焦树皮烂树叶子才活了下来。好容易杨大青天赶跑了桓越那个王八蛋,又为历阳人要了米麦。但是又能有多少啊?给你这龟孙子敞开了吃?!”
  杨寄张着嘴,呆呆地捧着碗,突然“噗嗤”一笑,端着碗上下几下算是作揖:“您这是账房先生的材料!算了,我也算吃饱了,就不吃了吧。”
  伙夫看疯子一样看着杨寄,嘟囔着:“挨骂还笑,有病吧?”
  杨寄早踱开了,那些哄得肚子不叫了的西府兵,大多保持着穷户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习惯,见天色有些暗下来,便都是擦擦脸,洗洗脚,在准备睡觉。但也有几个吃饱了没事干,正在那里玩樗蒲。
  赌棍听见这摇杯骰子的动静,立马眼睛直了,几步趋上去看。军营里原本有规矩,是不许赌博的,但是这支野鸡队伍也没人问,只不过赌博的不敢太招摇放肆地呼卢喝雉罢了。他们的摇杯和骰子都很简陋,地上拿张破纸画了棋盘,玩得也有模有样的。
  一个持摇杯的,已经停了手打算启开了,杨寄上前道:“慢!这是个杂采,不好。再摇。”
  旁边人嚷道:“关你什么事?开!”
  持摇杯的犹犹豫豫,终于打开了,结果,果然是个没用的杂采,硬生生让对手向前走了两步,把他的“兵”踢进了棋盘上的沟里。
  对手摇过,好容易又到了那个人,他畏畏缩缩地摇了半天,两边的人都不耐烦了,他的目光却看了看杨寄,杨寄微微一笑,示意他不要管旁人的看法,他便继续摇着。终于,听到杨寄一声“可以了。”打开一看,居然是个“雉”,仅次于“卢”的好彩头!他高高兴兴走步,毫不客气地把对手的“兵”也踢到了沟里。
  对方立刻揎臂捋袖,唾沫星子都喷到了杨寄的脸上:“妈的,叫你兔崽子瞎指挥个啥劲!观棋不语真君子!你害老子输掉了明日的麦饼!”
  杨寄握着袖子一抹脸,笑嘻嘻道:“你其他话骂得对,我承认,但说我‘瞎指挥’?我可从不瞎指挥。我玩这玩意,失手的次数比得手得少得多。不信,咱们来玩玩!”
  立刻有人起哄。刚输的那汉子长得五大三粗,看上去脾气不怎么好,一副恶狠狠的模样,跺脚道:“玩就玩!大兄、三弟、四弟、五弟,给我看着这家伙,别叫他弄鬼。”
  边上立刻有几个人应声,打眼一看,也是一般的强壮彪悍的男人。杨寄气定神闲,也不多说话,问了谁先手,便拿起摇杯摇了起来,旁边催促声声,他却稳若泰山,随便怎么催,不到份儿上就是不开摇杯。而等他开了,里头就是个“卢”。
  愣住的人中有几个七嘴八舌说:“哪有那么巧!”更有一个说:“他作弊!”
  杨寄冷脸道:“你他妈才作弊!刚刚偷偷把人家的矢挪了半步,当我没看见?!你说我作弊,摁住手我就认!”
  他高大威猛,一身块子肉,白皙的脸也可以生出一股混混儿的横气。没有真凭实据的人不做声了,看他在棋盘上行棋。
  一局樗蒲玩下来,天色已经很暗了,先还暗自嘲笑杨寄行棋分散杂乱的人,惊异地发现那些杂乱的棋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此刻已然步步为营,把对手逐个击破,走棋走得有条不紊又狠厉非常,逼近终点,对手竟然已经无可抵挡。
  那个汉子颓然跌坐,骂了声脏话,旋即拍拍胸:“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明儿的早饭嘛!”
  杨寄常年在赌场里混,眸子里像带着星光似的微微一闪,他抬头看看天边的烟霞,低头又问:“还敢赌么?”
  那人抬头说:“敢!有啥不敢!赌啥?后天的麦饼?”
  杨寄冷笑道:“赌你的胳膊,敢不敢?”
  那人生了一双极其粗壮的胳膊,上头的栗子肉黑黝黝的,随着他的动作一跳一跳。那人和旁边的人都愣了愣,有人小声说:“嘿!要是输了胳膊,糖作的老二,以后还怎么拉糖(1)啊?”
  杨寄越发盯着那个人,那个人想了想,却受不了挑战的眼神,一拍大腿:“赌胳膊就赌胳膊!”
  不出杨寄所料,这个糖作的青年没有悬念的输了,这下子脸“刷”的白了。旁边有幸灾乐祸的人起哄:“噢哟!真输了?要不要取把快一点的刀来?”那人却是个硬气的,虽然声音有点抖,还是说:“拿刀就拿刀。”
  刀来了,杨寄也一声不吭,看着他把刀架在胳膊上,不动手,大概在等着有人说情。果然有人说情,对杨寄道:“这位兄弟,要一条胳膊也没啥用,玩就是玩而已,不必弄得血淋淋的!”
  杨寄偏着头看那人:“你是男人不?说话当话不?”
  那人咬着牙根说:“废话!老子胳膊上跑得马,自然是真汉子!自然是说话算话!”拿刀比划了几下位置,对身边几个已经惊呆了的兄弟说:“要是活不过去,也只是我的赌运不好。你们打完仗,要记得照顾好住在城郊的阿父阿母!”抬起胳膊,紧闭双眼,真个狠狠一刀朝自己的另一条胳膊剁下去。
  已经有人惊呼出声,然而随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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