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霄九重春意妩-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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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无双随着那传询的侍女匆匆离去,我独自一人慢慢前行着。
这样闲散的秋日,梧桐落,廖花秋,人独行,雁孤飞,对我算清寂之极了。却不知唐天重又在暗中筹划怎样的计谋,唐天霄又有没有设下对策,苦心弧指试图稳住上辈传承下的江山。
感慨之时,忽昕身衅有人唤道:“清妩丫头!”
我一转眸,查点儿失声叫出来:“皇……”
那人已经先知先觉地掩住我的唇,另一只手不过轻轻一览,已经将我拦腰抱起,飞快藏身到了莲池畔的假山后面,才笑嘻嘻将我放了下来。
我惊魂未定,再次打量他时,只见他一身浅黄纱袍,白玉束冠,面容俊秀,神情潇洒,正是当今大周天子唐天霄。
他正若惊若喜地盯着我,牵着我的手问道:”你还好吗?“
我在想不出这位万神之尊的皇帝是怎么避开众人跑到这里来的,瞪着他半天才能答到:“我……很好。”
“哦!”唐天霄很不屑地望向我,“真的很好?那朕为什么听说前儿你病了,还和康候吵了架,至今还没和好?”
我有些傻眼,“你……你怎么知道?”
旋即又觉得这问题问得太笨。唐天重可以在皇宫布下只见的耳目,唐天霄也不是真正的无能之辈,又怎会不在摄政王府埋下眼线?
唐天霄却仔细地打量着我,叹道:“总以为唐天重一心喜欢着你,一定会好好带你。可我这么瞧着你比先前在宫里时还瘦了许多?这下巴都瘦尖了,脸色也太苍白……不过,似比以前长高了些,出落得也更漂亮了!”
离了皇宫,身处险地,他居然不改先前的惫懒,伸出手来摸一摸我的脸,调侃道:“瞧你一心一意要离开朕,离开皇宫,难道就认定了唐天重对你会比朕对你好?”
我慌忙躲开他伸过来的爪子,低声道:“皇上,请自重!这里……并不是皇宫。”
唐天霄点头,“这里并不是皇宫,你也不再是朕的昭仪。朕再不甘心,唐天重都可以找出一万条理由,来证明他带回的女尸就是你。你这丫头啊……”
他抱怨地叹气,却没听出多少被欺骗后的愤怒和恼恨来。
而我到底过意不去,垂了头认错,“皇上,之前去西华庵过的事……我骗了你。”
唐天霄并不责怪,叹道:“朕何尝没想过你在骗我?可总怕你和雅意夹在朕和唐天重之间给憋坏了,所以也只是打算让你在朕可以掌控的空间里散散心。可惜……自认为看到够严实了,还是让你们攥了空子。朕没能追回你们,却便宜了唐天重那混账东西。”
我先去这个几度被逼到死亡边缘的夏天,不由红了眼睛,靠着山石,默默地抱膝坐着。
唐天霄拍拍我的头,笑道:“这下后悔了吧?没事,朕一定想法子把你接回宫去。”
他到底还记挂着我,只怕我受苦。
我沙哑着嗓子,勉强笑道:“我……也没什么后悔的。如果再来一次,肯能还是这样的选择,这样的结果吧。皇上也不用费心了,我已经不再是以往心里总还是点儿盼头的宁清妩了。这大概……也只是我的命了。”
唐天霄眸子一黯,很快又笑了起来,“得了,有什么朕不知道的。以为唐天重是朕这样的好性而,看你掉两滴泪拿个刀子往脖子上比画比画就肯放过你呀?也是做梦!现在皇叔还在,唐天重再怎么嚣张暂时还不敢轻举妄动,一旦摄政王甍逝,到时候铁马兵戈祸起萧墙,还不知道鹿死谁手。若是朕败了,你或许真的只能认命了,若败的是他,朕……便不会再让你委屈着。”
我素来不喜过问政事,可这些事仿佛总与我纠缠不清。我苦恼问道:“皇上和唐天重,当真便已势同水火,非拼出个你死我活不可了吗?”
唐天霄目光快要灼出火焰来,沉声道:“这话你得去问唐天重,他近日已加精在军中布防,试图将朕的骠骑将军、骠国将军兵力架空。如不是母后暗中警告,又向摄政王施压,只怕他早就明着将锋芒指向朕了!”
我喃喃地叹道:“这……又是何苦!何苦!”
唐天霄觉出我的不安,立刻笑了笑,一扫饭菜沉重肃杀的气氛,故作轻松说道:“其实,着说到底,还是男人的事。朕只怕你在这里受了苦,忍耐不住,才到皇叔这里来走走,刚才不过借了散心走到这里,借了尿遁来和你说会儿话,劝你两句。时候不早,朕这便走了。你自己保重。”
眼见他挥了挥手,拨过山石后的蒿草便要离去,我忽然想到一事,又叫住他:“雅意她……大约也伤了心,那枚九龙玉佩……让我还你。”
唐天霄侧过脸,眉宇间有清晰的惆怅和悲哀闪过。他低声道:“那……那便算了。以后你遇到了难事要朕帮忙,你便拿了玉佩去找二门厨房内打杂的张氏传话,朕自会帮你设法。”
我顺从地应了,却又忍不住自己的揪心,追上前一步,说道:“皇上,你也要……保重。”
那张氏必是唐天霄隐在王府中的眼线。我欺骗他一回,难得他还敢信我,居然将这样的事也告诉我,也不怕我一转头便告诉了唐天重。
他对我,也算是真心实意了。
大约听我说得认真,唐天霄转过身,唇角向上弯了弯,面部的柔和顿时冲淡了眉梢眼角浓重的伤感。他很是轻浮地向我笑道:“有宁大美人的吩咐,朕还敢不保重?只是清妩丫头,雅意生气了,你可别忘了替朕打个穗子。都不给朕打,叫朕怎么用?”
不等我应下,他便穿过矮矮的灌木,在树荫间只一闪,便不见了。
我怔仲半响,无精打采地从山石后走出来时,正见九儿并几名侍女满脸惶急自竹上探望了桥上奔了出来,忽然抬眼见到我,立刻满脸欢喜叫了起来,“姑娘在这里,在这里呢!”
我顶了顶神,迎上去问道:“怎么了?这么慌慌张张?”
九儿擦着额上的汗抱怨道:“姑娘这是去哪里了?我们刚在做活计时,从后面的窗户眼看着姑娘走过来,谁知等了半天也不见到家,叫小丫头到竹桥下,说连姑娘的身影都不见了,可把我们急坏了!姑娘这是去哪里了?”
身畔这个位置,正是朝南朝北的窗户都看不到的死角,看来唐天霄早就算准这位置了。
我随手往山石上指了指,说道:“那边的梧桐树上刚飞过来一直翅膀很漂亮的鸟儿,我瞧着稀奇,就走过去看了看。谁知走得近了,把它惊走了。”
几名侍女顿时松了口气。
九儿笑到:“啊,我就想着我们莲榭里太安静了,池里的鱼儿虽多,又不会说话,不如叫无双姐姐弄些八哥鹦鹉过来玩着,还热闹些。”
我趁势转开话题,“无双呢?刚才说侯爷派了人在二门外等着,找她有事恩,这还没回来?”
九儿答道:“没那么快吧?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我应了,随她们回到莲池不就,无双便也回来了,却是一脸的疑惑。
“这可真奇了,原来不是侯爷叫我,是有人托侯爷的亲随送了两匹江南绣品过来,说是乡亲的一点儿小意思。我十岁便被卖到了王府,家里的人早就死绝了,哪里冒出来的乡亲?可惜问呐亲随,竟说不知道,真不知是哪里跑来的一笔糊涂账。”
我明知必是唐天霄的调虎离山之计,也便含糊支应过去。倒是九儿她们年轻活泼,见那绣品异常精致,便去猜测是不是无双的某个爱慕者送的,从张三编排到李四,居然闹了一上午。
晚间照常用膳,眼看着无双摆好唐天重的碗筷,我也懒得理会,自顾拿起筷子吃饭时,只听哒哒的厚底木 踏在地板上,由远及近一声声传来。
“侯爷!”
无双惊喜地唤一声,已将唐天重迎了进来。
唐天重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幽暗的黑眸淡淡地在屋内一扫,变坐下身低头吃饭。
他好像根本没再注意我,更没看我一眼。
我也不说话,站起来向他行了一礼,依旧坐下来吃饭。
无双便微笑着走来问我:“姑娘,要不要叫厨房添一道中午的山菇烫来?姑娘不是说味道不错吗?侯爷应该也爱喝。”
我迟疑了下,答道:“原来侯爷也爱喝那个,我却不知道。那你让人添去吧!”
无双应了,笑得有点儿僵。
唐天重已啪的一声掷下了碗筷,阴沉着脸望向我。
屋中的气氛顿时紧张,九儿等已大气不敢吃,而我口中的饭菜早已味同嚼蜡,只是机械地夹着饭菜往口中塞着。
他终于什么也没做,甚至什么也没说,又垂下头去,取回碗筷继续吃着。
我暗自猜度,他对我的态度很是不满,虽不致拿我怎样,多半也会一怒而去。
事实上,他晚膳后的确便起身离去,从头到尾居然一句话都不曾说过。
我百无聊赖,心中却莫名地堵得难受,甚至比那晚病着时堵得更厉害。
拿了竹笛,我坐在窗边,望着窗外闪着幽光的湖面,吹着一曲《水调歌头》,只盼着曲调中的冰澈乘警宁谧如水能尽快驱去心头的块垒。
一曲未终,便听到九儿在一旁悠悠赞叹,“好一首《卜算子》啊!”
我怔了怔,忙留心自己音调,果然不知什么时候转到《卜算子》上了。忽而便忆起当年莲池畔和唐天重的初遇,更觉难过,再分不出这种相遇直至如今的相守,到底是缘,还是孽。
闷闷地搁下,我正准备去休息时,忽见无双,慢慢走向我,一双聪慧机警的大眼睛里,竟蓄满了泪水。
我忙问道:“无双,怎么了?”
她已上前两步,普通一声便跪在我面前,哽咽道:“姑娘,如果侯爷有不周不到不够体恤姑娘的地方,无双哎这里代他给你赔礼。他满心里只要哄姑娘欢喜,只是从来不肯说出来。姑娘……我求你,别再和侯爷怄气了!”
“怄……怄气?”
我没想过在无双她们心里,就是这么界定我和他们主人的矛盾。
我在和唐天重怄气吗?
九儿跑到前面窗户向外探了一探,已吐着舌头说道:“姑娘,侯爷就在外面竹桥上坐着,一直没走呢!他……他在听姑娘吹笛子吗?”
无双试着泪道:“旁人或许比清楚,我跟了侯爷八年,怎么不清楚他的心事?他是气姑娘待他冷清,狠了心好些日子都不来探望。今日终于抹开面子过来了,姑娘还对他冷冷淡淡的,他性子傲,受不了,又不忍心为难顾念,又舍不得离去,所以只有在桥边坐着喝闷酒。”
我听得呆住了。
难道真的是我冷清了?
而他……其实待我从来就不薄。我本不过是他掳来的女子,如果他真的只是贪我美色,不是真心疼惜,从落到他手中的第一天起,就不可能这般处处经心,连侍奉的小丫头也只看着我的脸色行事,唯恐我有半分过得不自在。
只是他一向为人淡漠霸道,总让我下意识地敬而远之,不想去靠近他,更不想去了解他的伤痛或悲哀,也不想细想他对我的感情究竟有多深。
可我到底不是不懂得情为何物的小姑娘了。
世上最深切的痛楚,便是为情所困,为情所伤。那是埋在血肉里的钢针,时时刺痛,刻刻钻心。
为了掩埋在心底的那段感情,我曾经行尸走肉般在楚宫度过三年,终究在庄碧岚到来之际如飞蛾扑火般奋不顾身冲出,九死不悔。
那么,唐天重呢?
无双已扯住我衣襟,哑着嗓子泪落潸潸,“姑娘,你就去看看侯爷吧!便是心里不开心,静静地坐着陪着他就行。只是被让他喝酒了,这样满肚子憋着气喝酒,很伤人啊!跟侯爷这么多年……我就二米瞧见他这么失态过!”
我垂下眼,低声道:“其实……他要我做什么,我都是依从的。我何尝敢违拗他什么事了?”
无双道:“姑娘,他要的,不是姑娘的驯从,而是姑娘的真心相待啊!”
我的真心相待……
头闷闷地疼,连胸口也隐隐地作痛着。
原来我远没有自己想象的冷清,只是曾经的痴情,已经被杀戮和鲜血蹂躏得只剩悲伤和绝望,便不敢再去考虑我有没有情,有没有心了。
表面的温柔和驯从,可以填满一个人的眼,却不能填满一个人的心。
我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天气并不好,有碎雨点点。半萎的莲叶耸拉着,只有几处的莲蓬还直直地立在水中。
莲子已成荷叶老,一番夜雨洗清秋。
打开坚硬的莲蓬,便是漆黑的莲子。
是上等的美食,却有着最苦的心。
唐天重坐在报厦的竹桥边上,扶着栏杆持了酒壶在喝着,垂落的双脚快要接触着水面。
一身黑衣如墨,未曾束冠的头发亦是漆黑如墨,被细雨打湿了,柔顺地散落脑后,那刀削般轮廓分明的面庞显得很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