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在爱的边缘:从白天到夜晚-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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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亲黄启蒙就是在这个时候经人介绍闯入了我妈妈杜小兰的生活,他当时也25岁,但他没说,他告诉我妈妈只比她大3岁,我妈妈看看他,身材不高,长得匀称干净,给人机灵聪慧的感觉。我妈妈也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我父亲就一遍又一遍地接触我妈妈,但那是一种斯文的接触,他们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彼此只拉了一次手。
黑暗中的妈妈望着房顶出神,我能感觉她内心的失意和后悔。为了把妈妈从遗憾中拉出来,我特别告诉了同学田秋家里的一切,她的军人爸爸和干部妈妈。我看见黑暗中的妈妈似来了精神,她仍抱着幻想说:“你们投胎在妈妈手里,命里都是没福享的。只要不怕受累,用双手多挣些钱,咱家也会要啥有啥。俗话说,人勤有饭吃,狗勤有屎吃。”我妈妈很少将幸福寄托在我爸爸身上,那种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的古老观念一经在现实面前粉碎,女人指望的就是自己的一双手了。
我说:“那我爸爸如果是那位你见过面的军人呢?”
妈妈说:“那世界也就不可能有你了。”
我不解地说:“为什么呢?”
妈妈忽然搂紧了我,我听见了她粗重的喘息,过了一会儿,妈妈说:“这个问题眼下还没办法跟你说清楚。”
我想起田秋摇头的神情,知道这话题是小孩的禁区,我不可多问。
第十五章 涂墨的皱纹
秋天,树叶发黄了,草茎涂了金。我已是四年级的学生,我的轮廓愈来愈清晰明朗,我的嗓音甜美,学校组建文艺宣传队,敬老师轻而易举就使我成了宣传队队员。
我在秋天的风景里,看到眩目的舞台色彩,那色彩是生活中没有的。我欣喜若狂地欢笑着。长这么大我好像从来也没有过这么无所顾忌的欢笑。
我对排节目的热衷远甚于上课学习,经常两眼盯着老师的时候,思想就溜到了舞台上去。那时候样板戏唱遍了社会,学校文艺宣传队经常拉到大街小巷演出,我在《沙家浜》这出戏中扮演沙奶奶。
扮演郭建光的男同学是班里最魁梧健壮的男生,姓何,我背地里跟女生议论他时喜欢称他“河王八”。有天下午放学,我在教室打扫卫生,倾倒垃圾时,看见他在学校下边的砖厂与另一位同学玩耍,于是忽发奇想,拉着田秋叫骂起他的外号,一声又一声“河王八”的叫喊电波一样从学校迅速传到砖厂。
他先是一惊,随后抬头看了看我们,又埋头他的玩耍,他大概与另一位男生弹玻璃球,沉浸在你输我赢的技法里,对我们的叫喊似不屑一顾。他的不屑一顾反倒激怒了我,我的喊声更高更响了,连我自己都感到了那声音的刺激。不一会儿,他果然朝学校走来,那位男生紧随其后。学校的地理位置比砖厂高,他和另一位男生向学校挺进的情景就像在进攻一座高地,目标愈来愈近了,我已经看清他脸上的愠色。跟我一起叫喊的田秋悄悄溜了,我心里一阵恐慌,但又不想临阵逃脱,在他人眼里成为“叶公好龙”的矮子。我站在那儿,脚像被钉子固定住了,两眼直直地盯住爬上高地的“敌人”,等他们挥拳抡向我时,我会大声说:“我喊‘河王八’,你吃什么心?你是吗?”他原本理直气壮挥起的拳头忽然无力地落下了。我目送他骂骂咧咧地远去,一时间我真是得意忘形。
我想我对他贬低的骂里,一定渗透了别样的情感。不然我为什么对其他男生从来都不屑一顾,而偏偏喜欢向他发起*性的宣战呢?十二三岁的年龄,男女生之间有了明显的性别分界,表面从不讲话,哪个男生主动跟女生打招呼,都要遭到另一群不苟言笑的同学的耻笑。“军民鱼水情”一场戏有一个郭建光与沙奶奶握手的动作,“你这革命的老妈妈……”郭建光伸出两手握住沙奶奶的手,可何同学每次见我木然不动的样子,都不去主动完成这个动作,再加上每逢排练都有戏外的同学观赏,这个关键的动作便一拖再拖。心想反正正式演出时这个动作是逃不掉的。
演出那天,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舞台正迎面太阳,敬老师给我化了妆,着意加重了额上的皱纹。我对着镜子打量自己,感觉真像一个未长熟的老太太,我的前额很宽,也很凹,额上有三道不明显的浅纹,似是与生俱来。这天生的有皱纹的额,给我的扮相提供了宝贵的天然资源,加上我有板有眼的演唱,我们的演出定会相当成功。想到演出的成功,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憧憬。前方彩霞满天,我将受到沐浴。就在演出收尾的时候,意外出现了,郭建光没有握沙奶奶的手,何同学只是走上前向我比划了一下,这一比划非同小可,只听台下轰的一阵笑,笑声使我的腿都打颤了。后来,学校文艺宣传队到军营演出,“军民鱼水情”仍做为保留节目。那一次,我和何同学都演得十分投入,台下一群军人不住地为我拍响巴掌。散场后,我听见他们议论“沙奶奶演得不错,可惜脚上穿了一双凉鞋。”
我是不好张口跟妈妈要鞋子的,家里经济的拮据很难使我的衣装得体,我穿的衣服大半是妈妈的旧衣服改的,一年到头能穿上一件新衣服实在是很风光了。即使这样紧张,妈妈仍然支持我排戏,我们的“军民鱼水情”演出时,郭建光脖子上缺一条白毛巾,是妈妈慷慨解囊支援了“剧组”。
第十六章 田野大餐桌(1)
我妈妈杜小兰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了,她的兴趣就是不停地干家务。她一刻都闲不下来,弄得我也闲不下来。我只要放学回家,就必须跟妈妈投入到家务中去,洗碗、到粮店买粮、打猪草、去山上拾茬子,虽住在城里,却如农村姑娘一样拥有着所有的劳动。这使我越发羡慕田秋,羡慕她的家,她的一切。
妈妈是怎么啦?为什么田秋的妈妈不这样?
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往山坡上走,寻找高粱茬子。荆条箩筐像一个罗汉的大肚子,压在我未成熟的肩上,想到母亲维系家计的艰辛我干劲十足,想到自己学生的身份又异常害羞。毕竟是一种变向的拾荒,在天高地远的田野。
北方的秋野,如一个丰盛的大餐桌,即使主人扫荡了餐桌上的每一样美味佳肴仍有残羹剩汤留给饥饿的不速之客。高粱、玉米、谷子成熟了,麦田的主人将果实收获回家,田野剩下被收割后的玉米茬子、高粱茬子、谷茬子。烧大灶的北方土炕,最喜欢高粱茬子的供奉,它比玉米茬子蓬松,比谷茬子实在。一把小镐抡在手上,一天可刨两箩筐,中午放学刨一箩筐,下午放学又刨一箩筐。最出活的自然是面对斜阳的午后,在那褐黄色的半山坡上,三三两两浮动的人影,伴着萋萋的秋草和跳来跑去的最后的蚂蚱,我时而弓腰时而将箩筐背起时而把箩筐放下,动作的基本线条就像表演一个拾荒的舞蹈,我在那想入非非的田野舞台将疲劳遗忘。
夕阳就要落山了,如血的夕阳在山的顶端犹豫徘徊,迟迟不肯下去,是为我拾得的高粱茬子而发愁吗?我的箩筐已装得不能再装一棵茬子,面对那么多装不下、明天或许就被掠走的高粱茬子,我起泡的手在叹息,有谁能帮帮我呢?……夕阳掉到山的背后去了,天色很快就暗下来,我最后一次抓起余下的高梁茬子猛劲塞入箩筐,而后跪下去,将箩筐的背带挎上两只细瘦的胳膊,摇晃前行。不能停步,一停就要被箩筐压倒,再也起不来了。我想到妈妈见了这一筐茬子的欢欣,妈妈的笑脸滋润着我疲劳的四肢,回家回家,回家跟妈妈一起笑去。
一只乌鸦在头顶盘旋,它在找窝吗?远处一棵枯树,去吧,你也累了,别叫,千万别叫,你自以为动听的叫声会坏了我的心情。乌鸦还是叫了,叫得凄厉狂妄,这不吉祥的叫声让我恐惧,想起妈妈听到乌鸦叫时说的顺口溜:“红棺材,绿尾巴,将你妈埋到树底下……”我一急,也对天嚷了起来,这一嚷是用了全身的力气,箩筐的带子断了,哗啦——我和茬子一起泄在地上,几个拾柴下山的人从我身边绕过,发出快意的笑声。怎么办呢?回眸山上,人影全无,傍晚了,连乌鸦都回窝去了。天上出来一颗星,是大毛愣星,它宣告黑夜的正式来临。在这没有人只有鬼的山坡上,我一个人迎接着黑夜,这迎接显得多么庄严!山上有几座坟茔,我曾与拾柴的伙伴去看过那里,其中一座坟茔的前边竖了一块碑,那是一块烈士碑,躺在里面的小烈士就是我的校友、高年级一个姓彭的同学。他在学校组织的一次学雷锋的义务劳动中,土坎塌方,将他砸死在沉重的土层下。他的爸爸妈妈都是知识分子,只生他这一个孩子。学校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他的妈妈哭得死去活来,我们每个学生的胸前都为这位大哥哥烈士戴了一朵纸做的白花。现在,他在地下想阳世吗?想家吗?想找同学说话吗?我突然害怕起来,不由回头望山顶,似见一团鬼火向我袭来,速度快得令我不敢再看。我两手抱头喊了声“妈呀!”就跌在地上,泪流满面。正在这时,我听到了山下遥远的呼喊:“蓉儿——蓉儿——”是妈妈的喊声,妈妈来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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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田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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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田野大餐桌(2)
“妈妈,我在这儿——”我的回声已经变成嚎叫了,我扑在妈妈的怀里,紧紧拥着她,那一刻我感到世上只有妈妈最最真实。
我和妈妈抬着满箩筐的高粱茬子回家。这天晚上,妈妈用热毛巾敷了我的后背,我的后背被箩筐磨出了一道道红印。妈妈的泪滴在我的手上,温热了我的后心。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天,我妈妈一早就把我喊了起来,我的后背痛得直不起来,便躺在床上不动。
我妈妈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快起来,去南菜园子砍白菜,要腌菜了,今天天气不错,咱把白菜砍回来,晒几天,下星期天就可以腌上了,这么多的活计,哪一样不做也不行。”
我把耳朵堵了起来,这个困倦的早晨,妈妈的话就像一种噪音,直沁我心,我简直烦透了。可我越是心烦,这音频就越高,最后我不得不掀翻被子,吃力地爬起来。
在我穿衣服的时候,我听见妈妈说:“妈知道你累了,昨天拾那么多茬子,可今天的白菜又不能不去砍,咱要去迟了,菜就被人家抢光了,到了冬天,一家子人吃什么?全靠一大缸酸菜过冬呢。”
在北方那个寒冷的县城,冬天的蔬菜大多是白菜和土豆,那时候没有塑料大棚,一些新鲜的时令蔬菜只有到了春天以后才到吃到,除了白菜,还要把白菜放在缸里腌酸,这种酸菜与四川的酸菜不同,它是纯粹发酵生成的,腌好的酸菜发黄,可以炒,也可以做汤,还可以包饺子,我感觉最好吃的一种做法就是粉丝炒酸菜,放些煮熟的五花肉,这个菜简直是东北一绝。
我穿好衣服以后,简单吃了口饭,就跟妈妈到南菜园子砍菜去了。大约是早晨9点多钟,太阳在远处的山坳里刚刚探头,一张红红的脸将晨雾中的露水驱走了,菜地里已行走着许多来砍菜的人,他们拣着最好的地块,将本地最壮硕肥美的白菜买回去。
我妈妈指指远处的几垄菜地说:“那就是咱家的白菜,妈昨天就买下了,今天买很可能就没什么好菜了。”
正说着,有几位男女从我们身边擦过,他们嘴上唠叨着白菜的品种,说:“今年的菜帮子太大,晒晒烫烫就没什么东西了,那边倒有不少好的,但已经被人抢光了。”
他们走后,我妈妈得意地对我说:“幸亏妈妈昨天来了一趟。”
我没吱声,默默跟着妈妈朝菜地里趟去。
我手里拿了把旧菜刀,刚刚蹲下身子准备将一棵白菜砍倒,菜好像懂得了我的意思似的,朝我晃晃脑袋,做了个宁死不屈的姿态,但在我强有力的刀柄下,它还是躺倒了。
我妈妈在一旁看着说:“对,就这样砍,一会儿我们就砍完了,再找个车把菜拉回去。”
我看着那棵躺倒的白菜在地上呻吟,心里充满了胜利的喜悦,便疯狂地挥刀砍起来,本来我一直在妈妈的后边,不一会儿我就赶到了妈妈的前边,我越砍越勇猛,好像不是在田地里砍菜,而是在战场上砍敌人。白菜东一棵西一棵地倒下去了,它们一动不动,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