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折莲 作者:雨泠檐(晋江12-08-09完结)-第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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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热的,新鲜的血,墨疏的血。
她想流泪,但是她连头都不可以回。
南靖挥舞起弯刀,一刀,指向镜眠心口。
她想躲开,但是身体再也不能提供更多的能量。眼前一花,只见那血色刀锋已经到了面前!她短促地呼吸了一下,握紧了墨疏的手。
再也不要走散,再也不要放开。
她闭上了眼睛,突然发觉自己也没有想象中那样惧怕死亡。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在熙溶院的莲池畔第一次见到墨疏的那个夜晚,她从未见过那样美丽的脸,那样美丽的脸,却带着有些惊诧有些愤怒,却还故作镇定的表情。
其实从来没有和他说过,不管是他怎样的表情,她都很喜欢。
等了片刻,却迟迟没有撕心裂肺的疼痛传来。
镜眠睁开眼,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墨疏已经移到了她面前,南靖的刀从墨疏背后穿过,一直贯穿了身体,从前胸透出来!
“墨疏!!!”
镜眠无法想象他怎么可以在一瞬间有那么快的速度挡在她面前,更无法想象他是用怎样的心情做出这样的事!墨疏垂下眼帘,缓缓抬起一只手搭在她肩上:“镜眠,是不是很感动?”
他还在笑,抿着唇轻笑着。她喜欢他这张脸上所有的表情,除了现在!除了现在!!
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这样!!
南靖像是也呆住了,没有抽刀,也没有动。
镜眠望着墨疏的脸,她几乎已经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只能望着他——他形状漂亮的唇上色泽正在流失,眼中的光彩渐渐黯淡。她想起她曾问过他在幻境里死了会不会出去,他说不会,会死。
他会死。
泪水猛地溢出眼眶,她狠狠地抓住他的手:“你有病!你怎么可以死,你是天下第一!你怎么可以死!!”
墨疏轻轻地笑了笑,神色温柔:“我是天下第一,你要记得我。为你死的不是普通人,是天下第一……”他说着停下来,摸了摸镜眠的面颊,喘息了片刻,才继续道:“你不要怕,这个幻境难不住你。你会走出去的,没了我也是一样。”
是的,她终是会走出去的,没了他也一样。
可是,这又怎么能一样?
墨疏在微笑,神色慢慢变淡,终究是放开了她的手。他的身体在风中渐渐地淡化,消失。直到彻底看不见,半月弯刀无声地落在地上。
白云苍狗,逝者如斯。
从此以后,谁还会记得天下第一。
她想流泪,可是已经再无泪可流。
镜眠的脑子里似乎一片空白,但是又似乎被所有记忆填满。墨疏好、或不好,她喜欢他、或恨他,可是终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不会再走散,原来并不只是她这样想。她可以为他死,而他,又何尝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等着啊 今天还有一章
☆、92 穿越幻境
肆虐的沙暴逐渐停歇。
风沙都已经消散,头顶天空一片晴朗,明日初升。天边的云霞泛着柔和的光,似乎刚才的天昏地暗都不存在一般。
镜眠也希望那都不存在。墨疏根本没有来过,自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在这沙漠里,像现在这样一个人。
过了许久,她才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从沙堆中爬出来——沙暴过后的沙丘完全位移变形,想要出来十分容易。她站起来将那柄弯刀握在手里,慢慢走到南靖面前。
南靖张大眼睛望着她。但仅仅是望着,什么神色也没有。
镜眠想到他之前几乎疯狂的举动,心里一阵情绪翻涌,强压下悲痛,提刀指着他:“你不用装疯卖傻,不管你怎样我都要杀了你!我只问你一句,是不是从这个幻境中死去,就真的会死?”
南靖呆呆望着她,眼中毫无神采。半晌才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没有例外?”墨疏是君上,他和常人不一样吧?是不一样的吧?
南靖抖动干涸的嘴唇,模糊地发了几个音。镜眠紧张地望着他,只见他颤抖了几下,发出的那个声音,赫然是“有”。
镜眠全身的毛孔都紧张起来,将刀刃架在南靖脖子上:“他不会死是不是?快说!是怎么回事!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其实即使南靖说了,她也是要杀他的。她只说“否则现在就杀了你”却没说“以后不杀你”,镜眠闭了闭眼,稳住握刀的手。她根本没有那么好那么仁慈,她要一个人死的时候,不会心软的。
南靖却像是根本感受不到惧怕,半天才道:“不是他……墨疏、墨疏死了……不是他……是你……”他说道这里,突然疯了一般地用手按住自己的头,声音近乎呜咽:“墨疏死了……他居然死了……他怎么敢死!他为什么死!!”
什么叫是她?
墨疏,真的……死了?
镜眠皱着眉想了片刻,又试图问南靖。但南靖已经疯掉,她半天也没能从他口中再问出什么。南靖似乎知道些什么,但是现在他假想多年的敌人居然就这样轻易地被他杀死,他无法接受,已经失控。
镜眠看他再也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叹息了一声,后退一步,举起了手中的刀。
南靖满面呆滞地望着她,表情茫然而无辜。可是镜眠已经绝不会再手软。
手起刀落,鲜血飞溅。镜眠将刀上的血在沙地上抹干净,随意将南靖的尸体向沙子里踩了踩埋住,抱着刀冷冷转身离开。
三天后,镜眠在正午沙漠的烈日下走得近乎虚脱之后,终于眼前一黑昏倒了。再醒来的时候,已经离开了沙漠,到了新的一层幻境中。
这是一片广袤的森林,气候宜人,数目繁多,果实丰硕。一条小溪贯穿林中,提供充足水源。
在这片树林中,冷、热、疼痛或饥饿都再不成为问题。这一折是“杀欲”,镜眠刚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还不太明白,但是慢慢向前走,看到越来越多从树丛里跳出来的小兔子和鸟儿们,她渐渐懂了。
如果克制不住杀欲而杀死了它们的话,那么就会被困在这里出不去。
脚下不知什么时候匍匐了一只小兔子。
镜眠将手指放在它的头上,小兔子立刻抬起脑袋,用红红的眼睛瞧着她。眼珠清澈明亮,皮毛下的血脉微微跳动,热度透过她手心。
镜眠将手挪了挪,圈在兔子的脖颈上。它发出轻微的呻吟声,脆弱不堪地抖动。
镜眠摇了摇头,松开手站起身离开。
她不是感受不到那种强烈想要狠狠掐下去的欲望,也不是不渴望见到手心里鲜血飞溅的样子。但是那些感觉像是都在她以外游离,并不能真的入侵她的意志。
已经没有什么再可以入侵她的意志了。
当墨疏死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几乎想立刻随他一起去。但是她不能,因为她的命是墨疏换来的,她必须活下去。
她心如死灰,杀欲,又算什么。
就这样在树林里一直往前走,累了就停下来歇一会,然后近乎麻木地继续向前。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她离开了这层幻境。
下一折是孤独。
这一次身体没有落到实处,她仿佛踩在一个偌大的空间里,四周是辽阔的夜空,群星璀璨。雪白的银河横跨当空,她站在夜色下,不知道该向哪里走。
有遥远的声音浮动在耳边。
“镜眠!镜眠!快过来啊,我们下山去玩,趁师父不在,快点!”
她回过头,看见九苏笑着招手叫她,他还是少年的模样,身影单薄。蹲在小院的门前,手里拿着一张从师父那里偷来的银票。
“镜眠快来!我们去吃上次的那家桃酥!然后去听折子戏,我都没有听过呢。”
镜眠想了一想,站在原地没有动。
很快九苏的身影就消失了,换了浮雪站在院子里拿着长剑问她:“想不想学师父最厉害的剑术?”
她依旧没动。
铜城的街头,伶舟袭夜和轻歌一起跑过来,她们手里拿着大包小包,显然是刚刚血拼一场回来。笑着向镜眠招手。
“我们正要去南街,镜眠你要不要一起来?”
……
之后,她面前又出现了一条结冰的小河。塞外的月光下,是伶舟颜约许久不见的面容。他转头看着她,用那样有些温柔又有些寥落的目光。
“若是我说我一直都很喜欢你,没有你我就会觉得很孤独。镜眠,你……会不会愿意和我在一起?”
这场景给她的震撼比前面几个都要大。一是因为伶舟颜约已死,二是因为在她心里,对他的愧疚与思念极为强烈。她一直忘不了他看她时候的眼神,既像是快乐却又含着悲伤。仅仅是想到,她就会情不自禁地想流泪。
可是那是假的。她在心里告诉自己,那是假的。真正的伶舟已经死了。
她用指甲掐住手心,看着伶舟颜约的笑容在月下变淡,慢慢消逝。
她松开手,长出了一口气。
可就在这时,她听到一个清泠、优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镜眠,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
她不敢转身,仅仅是在听到他的声音之后,就蓦然泪盈于睫。
既然都看到了伶舟颜约,又怎么会没想到会看到他。即使他……也已经死了。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那人已经走到她身后,隔着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对她说:“你怎么不转过来,不想看到我?你不是说……”他的语气微微上挑,有些邪恶地道:“你不是说你很喜欢我么?”
这样说话的语气除了墨疏别人再不会有。镜眠以前一直对他这种说话方式感到不齿地恶寒,但是现在听到,她甚至会想就是假的也好。
她不会转身的,转身她会失控。听一听就好。
因为在这里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象,目的只是诱惑人使之耐不住孤独,所以那个“墨疏”也始终是在她背后说话,不能对她有实质性的触碰。镜眠迟迟不回应,过不多久,那幻象也就消失了。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四周再没有幻象干扰,估摸着这一折自己应该是已经过了。
只剩下最后一层幻境了,她至今不知道七折莲的最后一折是什么。所以决定向前走的时候,脚步异常地谨慎小心。
可是就当她迈出第一步的时候,身后的那个声音却突然再次响起来:
“镜眠,我只问你最后一件事。”
她全身一震,下意识回头,却发现幻象已消失。身后只有一望无际的星空,那声音就像是从远方的虚空中发出来的。
“我要问你一件事,你必须回答我,好吗?”
镜眠不知道她是否可以和这个幻境对话,试探地说了一声“好的”。
那个墨疏的声音道:“那就好。”
镜眠道:“你说。”
那边停了一会儿,声音再一次慢慢地响起来:
“你……爱不爱我?”
你爱不爱我。
当她听到墨疏的声音说出那个“爱”字的时候,她已经哭了。
我怎么可能不爱你。
即使是你都不曾爱我的时候,抑或在甚至你已经不再爱我的时候。我都爱你,一直爱着。
镜眠久久没有回答,那边也不说话。她想了很多,从第一次和墨疏相遇到最后他临死的那一刻。无数个场景里的所有细节她都还记得。她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和他并肩——在铜城夺标的时候这样觉得,在圣魔域的时候这样觉得……
但是最后才知道还是不行。她拖累了他,最后是他为她而死。
她今生都不可能像爱他一般,再去爱一个人。
她呆呆站了许久,才想起抬起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那边的声音已经等了很久:“镜眠?”
她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走出幻境。擦干了眼泪抬起脸,轻轻地说道:
“不爱。”
她必须离开这个幻境。她现在唯一留下和墨疏有关联的,就是她这条命。她要好好地活着,不管多痛苦,就算痛苦到甚于死,都要活着走出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