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那些人那些事-第5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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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到司马昭那里去,所谓“承制”,其实就是邓艾擅自做主。邓艾宣读着任命书,虽然结结巴巴,但是没人敢笑他“艾艾”了。当年“期期”周昌当面反驳刘邦,现在“艾艾”邓艾擅自代司马昭行令。“期期艾艾”,其实都很牛。
宣读完诏书,该授予公章了。原先刘禅等人是有公章的,刘禅的公章是玉玺,已经交给邓艾了。可是,蜀汉是有骠骑将军大印的,但上面写着“汉”,其他公章上也都写着“汉”。邓艾大手一挥:“明天批量刻印公章去!”刘禅等人谢恩那是必然的,邓艾结结巴巴地赐他们平身。
邓艾这样做,是向前辈学习的成果。邓艾有一个老乡叫邓禹,东汉中兴名将,被称为“云台二十八将之首”,他曾在入关后借天子之命,承制封授大批官吏。从小就钦羡当地名流的邓艾,这时肯定想找一下这个东汉中兴一号人物的感觉。除邓禹外,还有一个人可以“承制分拜”,这个人的名头比邓禹还大:曹操。汉献帝曾以曹操“典任于外,临事之赏,或宜速疾”,命其得承制(估计汉献帝是被逼给曹操这个特权的)。在蜀汉君臣跪倒在自己面前时,邓艾肯定找到了曹操威震天下操纵朝纲时的快感。
只封蜀人不过瘾,邓艾又把陇西太守牵弘调到蜀郡,把司马昭派来指导监督他的师纂封为益州刺史。牵弘和师纂是朝廷命官,也是你邓艾能动的么?
邓艾的感觉,一个字:爽!司马昭不爽了。司马昭一拍桌子:好你个邓结巴,眼里还有我没有!
邓艾不是邓禹,人家邓禹和汉光武帝刘秀是哥们儿,其关系之铁不亚于刘关张三人。邓禹曾经和刘秀同床,彻夜长谈,该有多少共同语言呢!朝中大事小情,刘秀都拿来请教邓禹。可以说,刘秀把半个皇位让给了邓禹。邓艾严重口吃,别说司马昭,就是一般人也很难和他“长谈”,遑论“彻夜长谈”。即使邓艾使用了街头广告上说的口吃矫正仪(如果有效的话),司马昭也不会与他谈话。司马昭伐蜀,邓艾拼了老命反对,司马昭早就记恨邓艾了。还有,出生于汉魏朝中第一世家的司马昭,一身公子哥儿习气,和一身牛骚气味的邓艾,完全不搭。
邓艾更不是曹操。曹操当时已经置汉献帝于股掌之间,邓艾对司马昭呢?
从父兄那里继承基业,司马昭本来就有点自卑,老是担心前朝元老们不买自己的账。最关键的是,当时司马昭加快了篡政步伐,急于树立自己的权威,邓艾此举极大打击了司马昭的权威———因为邓艾封赏蜀中是假借天子之名而非司马昭之名。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唯独邓艾不知。
司马昭继续倒计时:3……
死亡倒计时:2———
胜利了,从阴平一路死里逃生跟随邓艾杀到成都来的两万弟兄却笑不起来。逼得刘禅投降,不管怎么说也是魏国第一大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现在仗打完了,该坐下来等着领功了。偷渡阴平、血战绵竹,把头别在腰上,随时可能丢命,怎么也得弄个一官半职的吧。这个想法合情合理,却不合司马昭的心意。当有人为邓艾的士兵请功时,司马昭颁布了一个《乙亥诏书》,说在中军(中央军)的,即使是下功,也可以封侯,在州郡军(地方军)的,功劳再高也不封赏。
消息传来,邓艾的士兵纷纷用恶毒的语言问候司马昭家里的女性,可能不敢那么明目张胆地骂,但是也都在发挥各自特长拐弯抹角地骂。这摆明了就是歧视邓艾的士兵,因为中军大都在钟会部队,邓艾部队及王欣、牵弘、杨欣部众全部是陇右兵马,都是陇西各郡的地方兵。
大家不愿意,纷纷去找邓艾,要自己的老大为自己出头说话,邓艾却推脱说自己结巴,你们自己去找吧。邓艾的部曲亲兵却是军中仅有的中军。邓艾这样说,就等于他默认了州郡军无封无赏的事实。望着自己曾经不顾生死竭力拥护的邓艾,大家把对司马昭的仇恨转移到邓艾身上来了。司马昭只是让他们生气,邓艾却让他们愤怒。
既然朝廷不封赏,那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出外抢一点吧。反正成都是京城,国库里怎么也得有点钱。蜀汉常年打仗,国库可能空虚,那蜀中怎么也得有几个大财主,去他们家抢一点也是凑合的。最不济,从大街上抢个成都美女回去,省得回家花钱讨媳妇。
大家一窝蜂地涌上街头,美女没见到,却见到了邓艾的纠察队。蜀汉人们见到纠察队就鼓掌,因为纠察队的职责就是查处惩戒扰民魏兵的。邓艾为了稳定新降之城,“检御将士,无所虏略,绥纳降附,使复旧业”。这时,大家不再问候邓艾家的女性了,而是问候老天:这样一个刻薄寡恩的东西,你怎么不让他死!
这正是司马昭想要的结果,他就是要邓艾众叛亲离。
就在大家咬牙切齿的时候,邓艾却命令他们敲锣打鼓地到绵竹去。大家都说:“又不是出丧,搞这么大动静干什么?”消息灵通者说:邓艾是去绵竹修筑京观。
古代,战胜方将战败方阵亡者的尸体堆积在大路两侧,覆土夯实,形成一个个大金字塔形的土堆,号为“京观”或“武军”,用以夸耀武功。这是对死者和战士的大不敬,只要是稍微有点人性的军人,都不会这样做的。早在战国时候,楚庄王就拒绝修筑京观,下令好好埋葬敌方亡者。
12岁时,放牛娃邓艾曾经把自己的名改为“范”,把自己的字改为“士则”。现在,67岁的邓艾,赤子之心早已泯灭,失“范”又失“则”,大张旗鼓地来修筑令人发指的京观了。魏军按照邓艾的命令,把蜀军死尸堆在了路两旁,马上开始覆土了,邓艾却大叫:“停!”大家不明白邓疯子又怎么了,惊愕地看着他。邓艾接下来下了一个让他们更加惊愕的命令:把魏军尸体也运过来,和蜀军的堆在一起,这样京观就更壮观了。
绵竹一战,魏军以寡敌众,战死的人自然不少。邓艾开始急于进军成都,除了还记得把诸葛瞻等的脑袋割下来记功,在入成都之前对于其他早已经无价值的尸首当然是无暇打理。这段时间内蜀军的尸体还可能有亲族乡梓收敛一部分,魏军的尸首搁在那自然无人关爱。现在邓艾想起他们来了,却是要把他们筑成京观!
艾艾,要不是他们,你能从阴平打过来吗?艾艾,他们中间也有和你一样的放牛娃呢!那些侥幸活下来的魏兵,看着邓艾,一股寒意,彻骨贯体。
筑完京观回去,意犹未了的邓艾摇头晃脑地说:“姜维也不过是一时英雄罢了,和我相比,他差老鼻子了!”他这样说,有人就暗暗地撇嘴:你自取死亡,死到临头不自知,还想和雄才大略的姜维比!
天欲令其亡,必先令其狂。如此邓艾,司马昭不杀他也难。
司马昭继续倒计时:2……
死亡倒计时:1———
几天后,苦苦守候在成都的邓艾也终于收到了朝廷下来的褒奖诏书:“以艾为太尉,增邑二万户,封子二人亭侯,各食邑千户。”伐蜀之时,邓艾官拜征西将军,本有封邑六千六百户。加此次之“增邑二万户”,前后共计二万六千六百户。要知魏国封建,如不算司马兄弟授意朝堂下诏增邑自肥,唯有任城王曹彰黄初二年以鄢陵侯食邑万户。邓艾以一个放牛娃进位三公之首,封邑侯国之最,不仅仅在三国,即使放在整个中国历史,也是鲜见的。
邓艾捧着诏书,老泪纵横。他这个司马门下,打心眼里感激司马氏,他也认为自己对得起司马懿地下亡灵了。但是司马昭却在暗暗祈祷:邓老哥,你快回来颐养天年吧,别在那里折腾我了。当时邓艾已经成为实际上的成都王,更是举国皆知的功臣,司马昭不敢动他,只好拿封赏来收买他。
“顺商”极低的邓艾被成功冲昏了头脑,他要是稍微揣摩一下司马昭对自己破例封赏的背后,也许就不会写那封让司马昭惊恐万端的伐吴书信了。数十年前曹操降张鲁、取汉中之后,司马懿劝曹操得陇望蜀,邓艾现在劝司马昭得蜀望吴。邓艾制订好灭吴计划,写信劝司马昭伐吴。邓艾的计划里,当然他是伐吴的不二人选。看完邓艾的信,司马昭吓得手直打哆嗦:哎哟我的娘哟,邓艾掌握了蜀地,还想掌握吴地,这是要和我划江而治呢!贼心老婆会看家,司马昭最知道军权集中的后果。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唯独邓艾不知。
司马昭信也来不及写,派卫瓘飞驰成都,一是去做监军,而是给邓艾捎去了八个字:“事当须报,不宜辄行。”一番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邓艾也火了,把卫瓘推到一边,奋笔疾书,又给司马昭写了一封信。这封上书里先申辩自己承制拜假乃是事出有因,随后语气就转强,“若待国命,往复道途,延引日月”,公然与司马昭的“事当须报,不宜辄行”唱对台戏。当初孟达谋叛,文书往返就得一月余,司马懿就是来了“不报辄行”,结果大胜。邓艾的“若待国命,往复道途,延引日月”深得司马懿真传。
可惜司马昭不是司马懿。邓艾的二次上书被司马昭扔在地上,司马昭用力踩了几脚,又捡起来扯得粉碎。
司马昭继续倒计时:1……
死———
邓艾的行为仿佛回到东汉末年:我打下的地盘我做主。司马昭想杀邓艾是无疑的,但是他缺少借口。正在他为此苦恼时,他收到了几封实名检举信。举报人:钟会、胡烈、师纂、卫瓘;被举报人:邓艾;举报内容:矫令承制封授,拥兵自重,目无朝纲……翻阅着这些检举信,司马昭如获至宝,因为他有了更大的收获。
先说卫瓘,廷尉卿,持节代天之监督邓艾、钟会,是伐蜀部队里的钦差大员。他检举邓艾,是因为他看不起也看不惯邓艾。卫瓘出身世家,其父卫觊长于书法,其族侄女卫夫人(卫铄)是著名女书法家并王羲之的书法老师,他本人也是著名的书法家,北宋《淳化阁帖》收有他的刻帖《顿首州民帖》。他自命清高又好大喜功,邓艾的所作所为,早就让他这个钦差大员不舒服。邓艾以放牛娃身份被封太尉,更让他这个士族子弟不甘心。
再说师纂,本是司马昭派去监督邓艾伐蜀的领导,却被邓艾当作部下来使用。面对根本不可能打下的江油,邓艾竟然派儿子邓忠和他一起出击,因为怯战,还差点儿被邓艾斩掉。这笔账,师纂是记住了,这不,现在写检举信报复来了。当然他也是在履行司马昭给他的监督使命。
再说胡烈,小人物,估计是当时看热闹,为了好玩而写检举信。
最后说最重要的钟会。当时邓艾占据成都,却没有多少兵,司马昭知道他不会造反,他不批准邓艾的伐吴计划,就是不想再让邓艾领兵了。钟会当时已经拥有了二十万大军,整个曹魏才多少兵呢?钟会有兵,却没有一个称霸的地盘,只要邓艾一死,钟会就可以进驻成都,那时钟会就会成为又一个汉中王。为了让司马昭和邓艾对咬,钟会利用自己守在剑阁而各种文书都要经过剑阁的便利,利用手中特权和善于模仿笔迹和陷害别人的天赋,拦截邓艾和司马昭的书信,把邓艾给司马昭的书信改得傲慢无礼,把司马昭给邓艾的书信改得强硬霸道,激化邓艾和司马昭间的矛盾。这可真是机关算尽。
抢别人的政权颇有心得的司马昭对钟会看到了骨子里。钟会是最该死的,因为他居然鲁班面前弄斧头,关公面前耍大刀,司马昭面前搞政变;邓艾也是必须死的,因司马昭为篡权急需树立权威,可是老糊涂邓艾居然一次次地挑战司马昭的权威。司马昭笑了,他要钟会和邓艾两虎相斗,他只管在一边看热闹。
司马昭下令钟会缉捕邓艾,至于以什么罪名,史书上没有明说,估计也是“莫须有”的罪名。为什么要你死并不重要,关键是你必须得死。邓艾的倒计时结束了……
司马昭如此痛快地签署邓艾的逮捕令,这多少有点出乎钟会的意料:还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罪名呢!钟会知道,要想邓艾死,必须得让他犯大罪,可是,司马门下邓艾除了不会奉迎司马昭之外,似乎也不会犯罪。钟会决定“帮助”邓艾犯罪。他派卫瓘前去逮捕邓艾,卫瓘军队只有1000人,邓艾一反抗,卫瓘必定死无葬身之地,这样邓艾就犯死罪了。卫瓘受命的刹那,钟会已经为他构思悼词了。卫瓘不仅字写得好,权术也精通。他一眼看出钟会的计谋,却又不能反抗军令。
公元263年的最后一个晚上,来得早了一些。
天大的功劳有了,太尉的位子在京城等着,第二封伐吴计划信交上去了,不放牛,不查看稻田荒草,不造反,邓艾好好地吃了年夜饭,美美地喝了几杯酒,死死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