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王-第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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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杨相晚拦住欲走的谢老狗,对张云卿说,“你既然已经放了他,就不能公开杀他。反正一天之内他们回不了黄桥铺,可绕道在半路趁黑伏击。”
张云卿依言。
谢老狗退下,张云卿指对面的座位:“相晚,今天在宴会上,张光文的话有几成可信?”
“你怀疑他在吓唬你?”
张云卿摇头:“我不怕吓唬,若真是那样,我才巴不得呢。”
“我认为他说的全是事实。”杨相晚笑了笑,“我知道你也巴不得如此。”
“嗬,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并没有跟你说什么呀。”
“你虽然没说什么,但事实已经摆在这里。大凡干我们这一行的,都不喜欢太平盛世,都惟恐天下不乱,越乱越好,伺机大捞一把。喂,顺路,你打算怎样安排我们?”
“你说呢?”张云卿望着他。
杨相晚说:“按道理,有财大家发。”
张云卿敛起笑,认真道:“如今这座城市并不安宁,特别是刘卓的势力随时都有进犯的可能。我想,待赵融正式任职之后,准备以县政府的名义饬令朱云汉、张顺彩出城担负剿灭刘卓的重任,然后??”
“然后你一个人在城里大发横财!”杨相晚插话道。
“哈,哈,哈!”张云卿大笑。
“哈,哈,哈!”杨相晚亦大笑。
次日一早,谢老狗回来,报告昨天深夜在高沙拦截到张光文兄弟,并下手成功。
张云卿问道:“你怎敢肯定就是张光文兄弟?”
谢老狗道:“张光文在和合街轿行租的轿子,一共两顶,每顶由四人抬。和合街抬轿行的轿夫都穿了一色的服装,我早几年就熟悉了。”
“黑灯瞎火的,你怎么知道把他们打死了?”张云卿仍不放心。
“我一拦截到他们,那些轿夫就吓得屁滚尿流,四散逃奔。一阵乱枪,两顶轿子里的人都给打死。因为天黑,我手摸,一个有胡子,另一个没有胡子,不正是张光文兄弟么?”
张云卿又问道:“拿回来什么证据没有?”
“有的。”谢老狗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这是两双耳朵,我从尸首身上割下来的。”
张云卿接过纸包,打开一看,果是四只耳朵,再认真检查时,却发现其中两只耳坠肉上有两个小孔,随手向谢老狗脸上一掼,骂道:“混蛋,连女人的耳朵都分辨不出!”
谢老狗拾起一看,连连扇着自己耳光道:“我混蛋,我混蛋!”
张云卿还要发火,杨相晚劝道:“这不能怪弟兄们,张光文狡猾异常,早就有提防了。要怪,只能怪我们太轻视他。本来,在他进城之初,就应该动手。”
张云卿连连摇头:“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过了数日,县政府正式宣布恢复。赵融任县长,刘异任副县长,张云卿任铲共义勇总队队长。
又过了十数日,各乡土劣组成的团防局纷纷派人进城表示拥护新政府。其中,还有黄桥铺团防局派来的郑正良代表张光文向赵县长、刘副县长、张总队问好。
恢复后的县政府第一道命令就是派遣朱云汉、张顺彩率本部人马出城围剿刘卓的农民自卫队;第二道命令,就是铲共义勇队扩充,凡愿意参加者,除了要担保人之外,另需交纳二十石谷的枪支抵押物;第三道命令,因以张云卿为首的铲共义勇总队扩充,急需军费,各乡团防局负责按乡民田亩紧急抽税,上缴张云卿……
一道道命令,没有一道不是按张云卿的意愿下达的。赵融、刘异也明显感到自己成了摆设,但又无可奈何。
张云卿利用从城乡各地搜刮来的钱,替自己养了三百余名手下,再利用这三百名手下,对武冈百姓进行更刻薄的搜刮,一时间,城乡各地,怨声载道。
一日,张钻子从外面回到县政府,他向张云卿汇报了朱云汉、张顺彩及易豪的情况,仍不肯走。
张云卿皱皱眉头,问道:“还有什么吗?”
张钻子鼓起勇气说:“还有,就是关于老百姓对你的议论。”
“老百姓如何议论我?”
“他们说,如今满老爷比从前更凶狠了。从前满老爷当土匪,多少还有顾忌,如今做了官,掠夺老百姓,比以前更名正言顺了。”
张云卿得意地哈哈大笑,敛起笑吩咐道:“什么人如此大胆,你给我一一打听清楚,等有了空闲,叫他们再尝尝老子的厉害!”
张钻子退下,尹东波劝道:“满老爷,如果我们想长期在城里呆下去,最好不要这样,稍收敛一些,以免百姓怨恨。”
张云卿板起面孔:“谁说想要在城里呆下去了?如果弟兄们都进城,那我们的名称就不能叫‘土匪’,该是一个新的名词。如今机会难得,不抓紧时间大捞一把更待何时?一旦陈光中进了城,就没有机会了。”
“老百姓可以不管,可是赵融、刘异……”
张云卿:“赵融、刘异对我很不满吗?这说明他们太不识好歹。若不是老子赶走了共产党,至今他们仍在受农民的压迫,回不到城里来。”
“人本来就是不凭良心的。我的意思是,赵、刘二人如果对我们不满,早些请来部队,我们就没有多久的天下了。”
张云卿点头:“这个倒是值得注意。我会教谢老狗严格把守四门的,凡赵融、刘异的手下外出,一律派人盯梢。老尹,这些天我交给你一个艰巨任务。”
尹东波点着头,等着张云卿吩咐。
“你带领一帮弟兄,利用现有的马匹,把我们手中的好枪运回燕子岩,换一些破旧、老式的来。”
尹东波不解道:“我们岂不没有了一点战斗力?”
张云卿叹道:“我们眼前的大事不是要跟人打仗??事实上,哪怕我们的武器再精良,也打不过别人。从形式上,我们是招安部队,一旦上面派部队来到,势必要接受收编。你说,有哪一个军阀不把精良武器当成命根子?”
“满老爷,这回你真的打算招安?”尹东波搔首问道。
“谁真心招安了?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老子暂时答应,无非是为了喘口气,一旦军阀们滚蛋,老子躲到一边,把枪取出来又是一群好汉。”
尹东波明白过来,放心下来,说道:“这还差不多。今晚我就去办。”
尹东波连续利用十几个夜晚,把好枪、快枪全部藏回到燕子岩悬崖上,让据城的土匪们装备一些汉阳枪、鸟铳之类。
张云卿估计要到年底才会有大部队来武冈,农历七月,湘西著名军阀廖湘芸、陈光中就从绥宁进据到武冈,廖为司令,陈为副司令。
其时,张云卿仍以铲共义勇总队长的身份与两位军阀周旋。很显然,他和他的手下,在行为上就不能不收敛。
1927年,对武冈城乡百姓来说,是多灾多难的一年。先是张云卿大肆搜刮,七月份过后,又有陈光中、廖湘芸两部在全县募军粮,勒索财物,强征民工,与张云卿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廖湘芸、陈光中,张云卿采取若即若离的方式,不偏向任何一方。俗话说,一山难容二虎,这两股势力终有水火不容的一天。
果如张云卿所料,廖、陈二人先是各树党羽,排斥异己,明争暗斗,矛盾渐深,于年底发生公开分裂。陈光中依仗优势兵力,突然袭击廖湘芸。
眼见陈光中占了上风,张云卿随后帮着陈攻打廖湘芸,不单枪杀廖的士兵,凡穿制服的人在街上行走,亦遭杀害。一时间,武冈城里血流成河,尸横遍地。廖湘芸败走。
陈光中独霸武冈城后,张云卿傍得更加紧了。
陈光中本是土匪出身,与张云卿有很多相似处。所不同者,陈光中有政治理想,想通过不断兼并及政治投机,达到其升官发财之目的。而张云卿不是这样,他只希望能独霸一方,成为名符其实的山大王。
目下,陈光中看好何键,决心步何键后尘,达到他在湘军中脱颖而出之目的。
赶走廖湘芸的那一天,陈光中特意把张云卿单个叫到房子里,拍着他的肩说:“我们算是老交情了。当年,你走私煤油,从我的道上经过,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看出你是一个人物!数年不见,果然出息了!年初,赵融、刘异找我诉苦,说武冈农会在共产党的支持下甚为嚣张,地主、豪绅无藏身之地。我提示他们可利用地方势力。刘异特别提到你。你果然不负厚望,赶跑了共产党,恢复了县政府。不错,真是不错!”
张云卿装成不好意思的样子说:“陈司令过奖了,张某的这一点点成绩,还亏了司令的多次关照。实不相瞒,头一次张某贩煤油不为别的,乃是为了火烧一座专和我作对的大寨。”
陈光中点头:“我早就听说,我说你不错呢。”
“还有这一次,也是陈司令给我机会,要不,张某仍在山林中东躲西藏。”
陈光中哈哈大笑,亲昵地拍着张云卿的肩问道:“我不和你扯这些。我想问你:你现有多少人枪?”
“报告司令,一共三百条人枪,一个不多,一条不少。”
陈光中突然目光如利剑般望着张云卿:“如果我要收编你,你愿不愿意?”
“谢司令!张某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张云卿大声说。
陈光中干咳一声,面无表情说:“你愿意就好,不愿意也不勉强。如果是真心愿意,明年大年初一,我们举行一个庄重的仪式??你和你的手下及我和我的手下,一同歃血为盟,结拜弟兄。你愿不愿意?”
“我愿意!”张云卿应声虫一般。
“你愿意只能代表你。下去问问你的手下,有不愿意的不可勉强。”
张云卿点头答应。
离开陈光中,张云卿与心腹骨干们通了气,大家认为,陈光中的目标很明白??即兼并他们。但如今不答应也由不得自己了。大家意见很快得到统一:暂时答应陈光中,利用别人的军饷养自己的弟兄,一旦情况有变,随时脱离陈部,上山干自己的事业。
晚饭后,陈光中派副官来叫张云卿去“司令部”,张云卿由此猜测出:陈光中兼并他心切。
张云卿再次来到司令部,尚未就坐,陈光中就催问道:“张队长,我要你办的事办妥了?”
张云卿点头:“弟兄们一听说司令要收编我们,高兴得手舞足蹈,说是从小池塘进入了汪洋大海。”
陈光中很高兴,满意地点点头说:“既如此,那就没二话可讲了。你回去准备一番,离大年初一没有几天,需要什么趁早办齐”
张云卿道:“武冈城里香烛、纸钱一应俱全,一道命令,可教杂货铺在半个时辰内全部送到。”
陈光中摇头:“我们这次的歃血为盟,不是一般的结拜兄弟。为了使气势隆重,我准备杀三牲祭神。”
“哪三牲?在下去准备”
陈光中一字一顿道:“杀一人、一牛、一猪。”
“人也属于牲么?”张云卿不解。
陈光中点头:“只要能为我们所杀,人和牲口没有两样。不过,所杀之人,必须是身子洁净的童子。”
张云卿照办,一牛、一猪很快从近郊抢来,但一人,却颇费脑筋。若是平常,对他而言,杀个把人比杀一只鸡还随便,可那是大年初一,而且要在皇城坪公开杀,到时围观者数以万计,若杀的人没有任何罪状,恐激起民愤。而且,陈光中要求是位童子,这就更增加了难度。
正为难之际,谢老狗提醒道:“满老爷,五月间我们抓了一位持刀闹事的小子,年纪也不过十五六岁、想必未曾玩过女人。”
张云卿恍然大悟,记起那就是被剖腹的乔立成之子乔小成。即令谢老狗近日要以好饭、好菜待之。
1928年正月初一,武冈皇城坪西头扎了一个一丈高的戏台,戏台上缚了一人、一牛、一猪,四周警卫森严。
乔小成被剥光了衣服,赤身裸体在寒风中冷得打颤。土匪中有生怜悯的,口含烈酒喷了他一身。
百姓们听说陈光中与张云卿结盟要杀三牲祭天,从一早就纷纷走来观看,再加之近郊闻讯赶来者,合计不低于五万余众。这盛况仅次于当年在皇城坪宰杀杀人魔王柴刀大哥。
话说正月初一这天,陈光中部五千官兵在戏台北侧列队,张云卿部三百余人站在南端,围观百姓站在四周。
巳时正刻,歃盟时辰已到,陈光中、张云卿在卫兵的簇拥下走上祭台,点上香、烛,焚烧纸钱,拜天地、两人对拜。
这时,有卫兵抬来一缸好酒、一只托盘,盘内盛两把利刀。陈光中对天念念有词:“苍天在上,大地在下,今日陈光中部与张云卿部结盟,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永不分离!如有违誓者,请问张云卿兄,该当何罪?”
张云卿从托盘拿过利刀,指着前台:“与此三牲一样,不得好死!”
立即,有人架着乔小成,按倒在一条木凳上。张云卿手起刀落,砍下乔小成的头,另有士兵用木盆盛装脖子上流出的血,趁热倒人酒缸里;张云卿杀了人,依次杀牛、杀猪,将三样血倒人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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